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燕山玲珑录>第68章 第 68 章

  待东方迪迪离去,宋雪桥才揉揉眉心对廊桥口众人挥了挥手,徐伯心领神会小跑过去,还不忘回头对着人群轰道,“去去去,都忙去,瞎看什么呢?”

  人群嘟嘟囔囔不满的离开,徐伯才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让厨房把晚饭送到湖上书斋来吧,我饿了,又不想动。”宋雪桥道,又拍拍徐伯的肩膀,“你也一路奔波辛苦了,早些歇息。”

  说罢,便转身回了书房。

  宋定涯还在世时,玲珑山庄用晚膳时总是人声鼎沸,宋雪桥更是喜欢往人堆里扎,这边揪一揪丫鬟的辫子,那边扯一扯仆役的布兜,惹得宋定涯拍桌怒吼,“你给我安生吃饭。”

  宋夫人与宋焰亭则会满屋子跑着追他,捉到了,宋雪桥便咯咯直笑,赖在宋焰亭身上不愿起来,捉不到,他便抓了鸡腿轻功跃上房顶,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等宋夫人和宋焰亭哭着把宋定涯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才优哉游哉的出现,一龇牙,“爹,你找我?”

  把宋老庄主气的直翻白眼。

  徐伯在冷风中吸了吸鼻子,十分惆怅的想着宋雪桥小时候的模样,那个他当亲儿子从小惯到大的小少爷如今变化良多,不复往日了,半晌他又摇摇头,至少对下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如今宋焰亭失踪,他定不能让少爷再出岔子。

  那张画像留在屋内,裴无念正喝茶,宋雪桥举起来瞧瞧,啧啧赞不绝口道,“你什么时候能画的这么好啦?要是不打打杀杀,就在紫琅郡开个画馆做画师也挺好,我都帮你想好了,美人图十文一张,山水图五十文一张,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裴无念笑道,“可若是无人问津呢?”

  “那也不用担心,少爷养的起你。”宋雪桥在桌旁坐定,将画卷起,却突然止住了手,淡淡道,“要是我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要是能躲过这次人祸的话,他宁可同裴无念一道摆摊卖画,平平淡淡,远离这些是非。

  裴无念却道,“你不是已经心里有底了吗?”

  宋雪桥讶然,“你怎么又知道了?”

  裴无念道,“你在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宋雪桥摸了摸自己的脸,悻悻然,“是啊,我大体知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这其中关键,最后的一环,我却不知道。”

  裴无念自觉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宋雪桥也自觉地喝下去,润润嗓子道,“其实我猜的没错,顾望亭的出现绝非巧合,展沐心性单纯,一个这样的女人将他玩于股掌之间简直轻而易举,她算准了陆衡的死期,在这个时候,带着展沐回到印水大婚冲喜,合情合理,然后便可以杀掉展沐。”

  裴无念道,“但她有可能是遭人胁迫,因为她也身中暗器。”

  宋雪桥点头,“彼时我去往印水山庄得知陆衡疟疾,于是乔装去看,陆老爷子面色发黑,的确是弥留的模样,但他的身量却很健壮,一个得疟疾的人,是不会这样的,那日……我还在他的房间里见到了花邀酒。”

  裴无念了然,接道,“隐谷虽然日渐壮大,可在郢阳武林大会之前隐谷谷主却鲜少亲自露面,且后来的每一件事都有他在其中参与。”

  宋雪桥抓过还沾着墨毛笔,在纸上郑重写下几行字。

  其一,郢阳武林大会,阮十二娘身中燕山墨冰针,段无奕琼茉儿寂光寺拜谒之后遭杀害,花邀酒相邀摘星阁。

  其二,洛阳普方寺贪欢楼,莫云简与丁墨白旧日交好,楼内藏有燕山墨冰针及丁墨白生前各式暗器,后烧毁,花邀酒现身救出朱采瑕。

  其三,别离山庄花邀酒一叙,彻静大师身死,寂光寺一行人遭到毒杀。

  其四,印水山庄,陆衡杀死阮十二随从,遣散众门生实则因为身中燕山墨冰针,顾芸遭人胁迫放弃刺杀自尽,花邀酒命易风谣上武当暗杀陆林林。

  其五,司空月瑶及宋焰亭遭劫,下落不明,隐谷消失。

  宋雪桥写完吹了吹,将纸递过,“师兄,你看出什么了吗?”

  裴无念将他所列一一扫过,轻声道,“别的看不出,但有一点应该是真的。”

  宋雪桥撑着下巴,“说说看。”

  裴无念知道他一定早就看出,但还是顺从道,“花邀酒一定出了事,隐谷一时风头无俩,却甘心在这个时候沉寂,也是遭到了什么威胁,尤其是花邀酒身为谷主参与其中,说不定他知道的要比我们多得多。”

  “对,还有一点。”宋雪桥将纸架在烛台上,镂花窗外有细细的湖风飘进来,不过一瞬,轻摇的烛火就将纸燃尽。

  “陆衡一定派阮十二去做什么事,然而阮十二遭到了灭口,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燕山墨冰针,而无奕与琼茉儿很有可能在寂光寺瞧见了凶手,彼时他们还未想太多,所以继续上台比赛,可凶手缜密,已在他们身上下了毒,先一步灭口。”

  听闻无奕与灭口四个字,裴无念眼中有凶光闪过。

  宋雪桥继续道,“就在这时,陆老庄主发现自己也中了招,所以他慌了,惊慌之余只能审问跟着阮十二走的那几个门生,但结果一定是不知道,按照陆衡的脾气,严刑拷打几个小卒子闹出人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加之陆衡向来趋炎附势,门中更是有殷恕这等惹不起的人家,所以他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有人针对印水山庄的情况下遣散那些有身份的门生,是为了让他们避祸。”

  裴无念冷冷道,“那阮十二娘去做了什么就是其中关键。”

  宋雪桥摇摇头,“既然是陆衡吩咐,十有八九是秘密进行,不会让人抓住小尾巴,不过幕后黑手就在少室山,应当没错。”

  而花邀酒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宋雪桥盯着跳跃的火花,除了顾望亭死的那个晚上他怀疑过花邀酒,可是此前与此后的种种,他都置身事外,现在还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要做什么?

  裴无念不知他所想,问道,“那在寂光寺暗算你的人,你知道了吗?”

  宋雪桥突然被拉回思绪,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沉默片刻,他点了点头,“我不希望是他,可现在看来,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杀掉寂光寺老小,其实师兄你也早就想到了不是吗?”

  裴无念点点头。

  门被人轻轻叩响,宋雪桥将笔墨收好,一个圆脸的丫鬟送了几样清粥小菜进来,在桌上排开,原本准备退下,却迟疑了。

  宋雪桥关心道,“怎么了?”

  丫鬟红着脸,声音有如蚊蚋,“徐总管说少爷与裴公子舟车劳顿,所以不曾备荤腥,也请……”

  “也请什么?”宋雪桥狐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丫鬟脸瞬然通红,“徐总管说还请少爷……少爷节制,若是饿,也别去厨房偷食虾仁豆腐,那东西对肾不好。”

  丫鬟说完便顶着脸上两朵红云飞快地扭头跑掉了,而桌边的宋雪桥脸已绿成了苦瓜。

  桌上一色豇豆,人参排骨汤,还有一盘泛着诡异色泽的肉菜,宋雪桥默默放下筷子,扶住了额头,霎时间毫无胃口,对面裴无念却半天没了动静。

  老徐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若是他送这些乱七八糟的来等于坐实了他的花名,宋雪桥心道不妙,刚想抬头去辩解,却发觉裴无念肩膀已经微微颤了起来——那分明是在笑。

  宋雪桥挑眉,“你笑什么?”

  裴无念摇摇头脸上笑意却未消,颤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就早点给我去睡觉。”宋雪桥折扇敲了敲桌子,不过心情仿佛拨云见日,这段时间烦恼忧心之事甚多,宋焰亭与司空月瑶更是让他食不知味,终日提心吊胆。

  如今“笑春风”一笑,真的如春风拂过,万花盛放。

  宋二庄主虽心情大好,嘴巴里却威胁道,“再笑,再笑你就把这桌全吃了。”

  裴无念却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笑道,“若我把这桌全吃了,最后哭的可能是你。”

  宋雪桥权装作没听懂,推门往外卧房走去,卧房便在书房隔壁,他路过回廊,风已经小了些许,檐下的灯笼照着潺潺流水,铺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还有鲜红的锦鲤打着圈摆尾游过,他却不经意瞥见了那方静静立在水中的白玉莲台。

  “金粉黛,彩绫罗,红妆临玉楼,思一载烟笼梦河,对芳樽,携故友,卷雪怿登舟,笑百里功名零落。”

  一句诗赫然在脑中响起。

  宋母季玉霜年轻时是江浙名动一时的才女,后嫁与宋定涯传为佳话,这首琅川词便是那时湖上书斋刚落成时她所作,写的是白玉莲台歌舞之景与宋定涯广结朋友的好客之道。

  宋雪桥叹口气,自己竟有些触景生情,明日定要去惜雾山剑庐瞧一瞧他那吃斋念佛的母亲了,他抬手开了卧室的门,下一刻却身形一凛赫然站住。

  夜风湿冷,他周身却冒起一层薄薄的细汗,一个可怖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这个想法让他彻骨生寒,宋焰亭,宋雪桥,玲珑山庄,宋定涯与丁墨白十年前那场剿杀,如果是这样……

  他逼自己摇头说不可能,乌金扇却在手中渐渐收紧紧,泛白的指节也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了?”裴无念拿着一件长袍,缓步跟了上来,却看见宋雪桥僵在卧室门口,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座歌舞之用的莲台,下唇已经咬出了血色。

  他忙伸手去擦然后用长袍将人紧紧揽住,怀里的身体僵硬而冰凉,微微颤抖。

  裴无念已经带了急色,“到底怎么了?”

  宋雪桥不及他高,头埋在他肩窝里,眼睛却仍旧死死盯住那座莲台,仿佛那是个吃人的怪物,下一刻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玲珑山庄吞噬殆尽。

  半晌,他闭上眼睛,反手将裴无念紧紧抱住,闭上眼闷声道,“我怀疑燕山道人。”

  裴无念不知他何意,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宋雪桥再开口却石破天惊,“丁墨白这个人,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