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燕山玲珑录>第31章 第 31 章

  若让宋雪桥说,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是什么,放先前他一定挥挥手,吐出三个字,“书呆子。”

  因为十七岁那年回家之后,宋焰亭不忍看他成日里游手好闲,便动了让他祸害官场的心思,一鞭子绑起来丢进了学堂,连着《论语》,《孟子》,《中庸》,《诗经》也一并都丢了进去。

  学堂是个老学究开的,曾中过金陵的解元,教出的学生里还有不少上过金銮殿的,最高一位官拜朝廷户部尚书。

  因此老学究常年满面春光,才名远播,佣金也收得相当惊人,故来这里的都是一心要中的文化人。

  从前在武当考剑谱,还有裴无念和司空月瑶帮他在桌子底下作弊,手心写答案蒙混过关。

  真正的书呆却是毫不留情,文人傲骨在一次次考试中乍然而现,每当他求救之时,只甩一个高傲无比的鼻孔给他瞧,气得宋大公子七窍生烟。

  一个老书呆子带着一窝小书呆子,草舍竹屋之乎者也,憋了半月有余,他终于撒手不干。

  故宋雪桥不喜欢书呆子。

  现如今问他什么最恐怖,书呆子前还得加上一个字儿。

  小书呆子。

  小书呆子不是旁人,是裴无念的表弟,准确来说算是姨弟,但书呆子觉得姨哥不如表哥好听,打死不从。

  宋雪桥一路抱他摸回来,酸着胳膊思忖半天,觉得叫表哥其实也无妨,便由得他去了。

  不料小书呆子忘恩负义,一到客栈,便投入了裴无念的怀抱,正巧用过午膳后,吵着要看书。

  桌子被四书五经和小书呆子占了半个,正津津有味的听裴大师兄给他讲典故和个中寓意,佟春临哆哆嗦嗦一夜未睡,等到他们回来才抱着剑出来占了另外半边,正喝着提神醒脑的苦茶。

  宋雪桥无处可去,只能撑着下巴翻身上榻裹着被子叹气连天,捻着兰花想兰公子。

  兰公子颇有几分风骚,也是个墨客,信上白纸黑字把一切都说的很清楚,清楚到让人发指,脊背冒冷汗。

  若是武当的姑娘们知道了,怕是又会出现一册册腥诸如《xxx秘史》,《xx全传》的腥风血雨宫闱斗争佳作。

  小书呆子是朱运和莫云简的儿子,裴无念如假包换的亲戚。

  至于如何被生出来,各种原因实在复杂。

  安王和安王妃委实恩爱得很,安王不纳妾,不嫖赌,不嚼烟草少饮酒,还日日回家陪老婆,金山银山,珠宝首饰,忙不迭往里头送。

  久而久之,连洛阳主妇骂自家男人,都会蹦出一句,“你学学人家安王爷!”

  朱运可谓被捧为了一代好好男人,一代好好男人换来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王妃许是耐不住寂寞,许是移情别恋,学习莫云简她亲姐,一枝红杏灼灼盛放。

  红杏没出墙,还长在王府里头,和王妃裹上的,是乌龟王爷的勇猛的小侍卫,温孤天玄。

  干柴烈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没有不散热的道理,自此,王妃被软禁,温孤小侍卫下狱。

  不会喝酒的乌龟王爷倒在卧房,喝了个稀里糊涂。

  莫楼主知道她爹婆婆妈妈又心软,是真爱那朵红杏,即便脑袋上绿的发光也不一定能对二人下毒手,那一晚上,便携了酒想去找乌龟王爷想开导开导。

  可能是安王爷生的过于俊俏,也可能是莫楼主这位豪放美人心里哪根弦儿拨错了,开导开导便开导到了床上,一夕巫山,颠鸾倒凤过后,安王酒醒了,人也彻底懵了,整个安王府全数乱了套。

  莫楼主当天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家。

  后来便是王妃被休,温孤天玄自尽于牢中,洛阳迎来了贪欢楼风云无双的整整十三年。

  莫云简没有再回家,在她二十九岁时,安王府已然逐渐落败,朱运担心自己也时日无多,终究是不放心这个“女儿”,在护城河畔,红楼廊下,绵绵细雨里撑着把伞等了三个时辰,终于等来了那一袭红衣。

  敞开心扉过后,是再完满不过的结局。

  偏偏老天不喜欢圆满,莫楼主在三十岁那年生下了小书呆子朱采瑕,一夜之间,香消玉殒。

  彼时,朱运正在皇宫述职,快马赶回来时,大火已经烧了整整三日,一座绚丽的楼成了嶙峋焦黑,他发疯一样冲进去救人,除了落下满脸烧伤,再没捞出一块骨灰或是一截红纱。

  谷长老是唯一逃过此劫的人,自己瞎了一只眼,却在把凶手灭门后,抱着一个刚刚睁眼的婴孩和一只白玉棺,重伤找到了同样重伤的安王,道出了那两个差点让他们葬身地底的遗愿。

  自此朱运重建贪欢楼地宫,护着莫云简的舍利整整十年,而谷长老则以爷爷身份在普方寺外不远处的草屋里照顾朱采瑕直至今日。

  信的末尾还装模做样的写了一副对联:兰花悠悠兰草香,血债累累血亲偿。

  横批:表哥留步。

  所以表哥留了步,带回来一个小书呆子。

  小书呆子说他小便习惯爷爷神出鬼没,每次都自个儿读完书,自个儿洗刷完,自个儿上床睡觉,今日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便被一个漂亮哥哥从被窝揪了出来,挂上牌子,塞了信,丢到了那块地方。

  漂亮哥哥说爷爷出了远门,会有个表哥来接他走,只要在这条道儿上跪着不动,但凡见着一个比他还漂亮的哥哥,就是你的表哥。

  小书呆子听爷爷走了,先是哭了一会儿,听到表哥二字,从没见过其他亲戚的小书呆子又彻底振奋了。

  宋雪桥虽然不喜欢书呆子,但对小书呆子朱采瑕的慧眼还是相当赞赏,起码承认了他比兰环好看上些许。

  隔壁又是一阵念经一样的之乎者也,但好在小孩嗜睡,诗经念了半本,便流着哈喇子倒在了裴无念身上,佟春临灌了三壶茶,也跑了三趟茅房,还是没能赶跑瞌睡虫,也飘着步子回了隔间。

  宋雪桥十分惆怅得从床上爬起,三两下扒了朱采瑕的外袍,直接塞进了被他捂得暖烘烘的被筒。

  小书呆子颇为舒服地砸了两下嘴,翻了个身。

  宋雪桥不满道,“忙活了一天的是咱俩,到最后,两张床还是他们俩小屁孩占了。”

  裴无念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也被折腾得够呛,但他还是坐回了桌旁,喝了两口苦茶道,“你要是困了就陪他睡一会儿,反正这间床大。”

  “我说大表哥。”宋雪桥不爱喝苦的,便去泛四书五经提神醒脑,翻了两页中庸果有奇效,困没

  了,只剩下乏。

  乏了便叹气,他叹道,“谁也别捱着,我困你也困,困了既然都不睡,咱就出去解解乏,如何?”

  裴无念侧目看他,连茶杯也顿住,古怪道,“你不会又想去妓院吧?”

  此话一出,宋雪桥差点没把中庸撕成两截,抬起脑袋,一张脸比苦茶还苦,“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热爱妓院啊?说了不污你的眼就不污,说了不去就不去。”

  裴无念满意了,又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去喝酒啊。”宋雪桥小声道。

  床上突然一阵动静。

  两人同时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小书呆子又换了个姿势,口中低低两声梦话,“夫子曰......曰......”

  夫子曰了半天也没曰出个所以然来。

  裴无念回过神,淡淡道,“喝酒?”

  宋雪桥声音压得更低,“昨日花雕不过是个小头,我曾喝过洛阳的一种酒,名为不醉,牡丹花心所酿,醇香百余里,江南之地许久未曾找到,怪想的,你就陪我去找找呗。”

  裴无念道,“想不到你这种情愿老死江南的人,竟然来过洛阳。”

  宋雪桥回道,“我不喜出门,这是在下第一次来洛阳。”

  裴无念放下茶杯,了然道,“我都忘了,宋公子有色鬼朋友,自然也有酒鬼朋友。”

  宋雪桥长叹,“在河南这一片玩的,可不一定是酒鬼朋友。”

  裴无念还是被他给拖了出来。

  走之前宋大公子龙飞凤舞地给佟春临留了张字条,让他醒了便去隔间照看小书呆,大师兄老母鸡病发作,还不忘嘱咐伙计看着些,好在伙计名叫小伶俐,拿钱办事也很伶俐,拍拍胸脯保证后,略奇怪道,“怎么您二位出门一趟捡回一个?要再开一间不?”

  宋雪桥干笑道,“不用不用,没第三个了。”

  小伶俐点点头,还在想为什么。

  他已伸手扯了裴无念往外逃去。

  客栈后头就是一排酒坊茶楼,一路问过去,竟没有卖不醉的店家,裴无念也不着急,任由他拖着

  闹腾,走着走着天也见了黑。

  街角有间红幡飘摇,修得金碧辉煌,酒香四溢的店子,一看便是销金窝,门口的柜台筑得很高,瞧不见人,只能看到一只翘起的毡帽。

  宋雪桥三两步跑上去,敲敲柜台,“掌柜,你这儿有酒叫不醉吗?”

  柜台后一阵响动,即刻探出一只脑袋,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笑道,“公子倒是好玩,旁人喝酒是

  为了买醉,公子倒是为了不醉。”

  宋雪桥眨眨眼,“哪是没有喽?”

  “不醉没有。”山羊胡子掌柜挑起眉毛瞧他,故弄玄虚,“但...这儿倒是有酒名为不归,不醉不归,公子意下如何?”

  宋雪桥笑眯眯道,“那要看怎么个不归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伙计名叫小钻风也不错......(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