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千里驹传奇>第10章

  “彩!”鲁仲连说完,乐毅竟击掌叫好,“仲连以为,齐国当真可救?仲连怎不见齐国庶民对燕国新法感怀备至之状?”鲁仲连好整以暇:“上将军所见感恩戴德者,不堪劳役赋税□□之庶民也;仲连所见浴血抗战者,官吏士子商旅百工之国人也!齐以好学工商闻名天下,此乃国家之根本!若士子工商奋起抗燕,推行新法施恩于民,庶民之心必将回归大齐!”

  乐毅若有所思,抬眼问道:“区区两座孤城推行新法,岂非贻笑大方?”鲁仲连胸有成竹,从容道:“仲连多问一句,方才燕军两员大将几乎火拼,可是为了退兵休战之事?”

  “正是。”乐毅也不隐瞒,骑兵大将骑劫和他那一班将军整日叫喊着要猛攻即墨,若非镇压及时,势必大乱。鲁仲连道:“上将军该比仲连更清楚,燕国朝中对仁政化齐方略多有异议,即便上将军麾下大将,对徒留两城、围而不打亦是颇有微辞。仲连窃问,倘若燕王一朝去世,朝局骤变,上将军当何以待之?依仲连之见,不若就地议和,迫使齐王将济水以西尽数割给燕国,既保全齐国,免去诸侯臆测;又成就上将军不世英名。一举两得,请上将军思量。”

  乐毅蓦然一笑:“乐毅险些为千里驹说动也!然化齐方略,乃是燕国目下最佳选择;即墨既然不降,他日城破,仲连切莫后悔!”

  “如此,仲连亦无话可说,告辞!”鲁仲连一拱手,“田单复国之日,上将军切莫后悔也!”说完,转身离去。乐毅缓缓坐下,再一次陷入沉思:在燕二十余年,他岂不知燕国朝局的微妙:战场虽在千里之外,可五国使臣却云集蓟城,牢牢盯着燕国的一举一动。战国之世,诸侯大战总要受到种种制约斡旋,大国想要一口吞并别国根本不可能,战争的结局只可能是利益均沾;更何况列国并不认为小小的燕国能吞下三千里齐国!一旦乐毅拿下莒城即墨,齐国将亡,列国定会联军横加干预,要么平分齐国、要么保全弱齐,对于燕国和乐毅来说,这两种结局都意味着二十年卧薪尝胆的失败!唯一的选择,只有化齐入燕,留下两城作为政治缓冲,让列国摸不透燕国意图,不敢轻举妄动!

  辕门前,鲁仲连跃上燕山驹,打马飞驰;见过乐毅,更加坚定了他协助田单抗燕得决心:即墨军民万众一心只是抗燕的第一步;说服楚国援助齐国也只是第二步;死守必败的道理他和田单都清楚,想要赢得反击复国的机会,只有从燕国本身下手,而乐毅孤悬两城而不打、图谋仁政化齐的方略,才是令燕国阵营分裂的关键!

  清啸一声,计上心头,鲁仲连朝等候在大道边的越女一摆手:“走,去燕国!”

  秋风凛冽,两骑并驰,折向西北……

  入得蓟城,已是深秋,鲁仲连扮作楚国商人,越女则是侍从打扮,在楚国商社安顿下来。楚国商社坐落在蓟城南市得一条巷子里,燕楚两国邦交甚淡,也少有商旅往来,故楚商在蓟城并不瞩目,偌大的庭院只有两名老仆打理。黄叶沙沙,分外清冷。

  当天晚上,商社来了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客人,被老仆直接引入鲁仲连居住的小院。屋中炭火熔融,客人褪去斗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淡淡道:“中大夫旦卢,见过特使。”此刻,鲁仲连是庄辛从楚国派来的密使,他不动声色的将腰牌一亮,沉声道:“你的身份没有泄漏吧?”旦卢嘴角一撇:“若为人知,又如何站在此间说话?”

  鲁仲连满意的点点头,又问:“燕国朝堂,可有风评?”

  “请战血书,日复一日,犹以太子姬乐资为甚。”旦卢回答的干脆。

  “燕王怎个态度?”

  “燕王染疾,时常不朝,大事皆由上大夫剧辛与太子决断。”

  鲁仲连不再多问,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交到旦卢手中:“这是庄辛大人的一点心意,燕国之事,劳烦大人了。”旦卢坦然收下木匣,道:“特使大人来蓟,不只是这几句过场话吧?”

  二人入座,越女替他们斟上两杯热腾腾的楚茶。鲁仲连夹起杯子,又放下,道:“大人以为呢?”旦卢吹了口气,浅尝一口:“是今年的新茶,先生有心了。旦卢以为,眼下正是扳倒乐毅、保全齐国、为我大楚谋利的最好时机!”

  “哦?”鲁仲连瞧了他一眼,“何以见得?大人教我。”旦卢清了清嗓子,道:“乐毅手握重兵远在齐国,却围困莒城即墨半载而不下,列国诸侯、朝中上下都不明所以,流言蜚语满天飞——或言乐毅在跟燕王示威,想要更大封赏;或言乐毅已与齐国串通,留下两城讨价还价;更有甚者,言乐毅想要划地称王!”

  “哈……”鲁仲连大笑起来,拍案道,“一群匹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乐毅堂堂名将,安能做得此等龌龊之事!”旦卢不解,问道:“先生以为乐毅此举为何?”

  “化齐入燕!”鲁仲连咬出四个字,“化齐非一日之功,留下两城,做得借口而已。”旦卢浓眉紧锁,沉吟半晌,猛然道:“若由乐毅化齐入燕,则大楚危矣!”

  “然也!”鲁仲连拂袖道,“乐毅不战不退,蓟城谣言纷起,正是大人一展雄才之机啊!”旦卢眼中放光,拱手道:“先生放心,旦卢晓得如何做了。”

  旦卢走后,越女瞪了鲁仲连一眼,道:“大哥此举,小人所为,羞也!”鲁仲连走到她身后,环上那柔若无骨的纤腰,凑近发根,低声道:“为邦国谋,亦是无可奈何;此计若成,大齐半年之内定可复国!”越女低吟一声,倒在他怀中……

  接下来几日,蓟城流言大起,街头巷尾都在谣传乐毅将要叛燕自立;太子姬乐资更在燕昭王的病榻前慷慨陈词,奏请罢黜乐毅;朝中人心惶惶,各国使节暗中通款,计算着燕国走势。

  鲁仲连依旧呆在清冷的楚国商社中,一切都按预想的发展着。第三日早朝后,前往打探消息的越女匆匆赶回,一把揪起尚在酣睡的鲁仲连,喝道:“走!回齐国去!”

  鲁仲连从床上跳起,见越女一脸细汗,惊问:“燕王有回应了?”

  越女白了他一眼,一口气道:“中大夫旦卢上书燕王罢免乐毅,被燕王当廷斩杀,现悬尸南门;燕王亲下诏书,拜乐毅为齐王,并送家眷前往临淄!”

  “什么!”鲁仲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披上大氅、喘着粗气,在房中来回踱步,“怪事怪事,老姬平膏肓之人,脑子竟然这般清醒,当真匪夷所思也!——不好,收拾东西,走!”

  不久,两骑快马飞驰出南门;城头,旦卢带血的尸身随风摇摆。

  两人走后不久,一队甲士将楚国商社团团围住,中大夫粟腹面色阴沉的瞧了瞧院中,手扶剑把,只一个字:“搜!”

  第七章 六载烽烟 名士蹉跎

  

  转眼五年过去,冬去春来,即墨依旧岿然挺立。五年中,除去几次小规模军队调动,围城燕军竟未发动一次攻击,甚至允许即墨军民出城春耕,收取粮食;即墨军民亦习以为常,若非田单想尽各种办法激起军民对燕国的仇恨,军心民心只怕早已被乐毅仁政化解。

  沿海丘陵间,鲁仲连与越女并驾飞驰,五年中,越女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取名鲁墨、鲁越,暂且寄养在公孙夫人家中。两人随船从楚国归来,给田单带来一条极其重要的消息。

  即墨城外,燕军大营突然鼓噪起来,两队棕红的燕军骑兵飞驰出阵,呼啸着冲向春耕的即墨农夫。耕夫们大惊失色,丢下农具就往回跑,边跑边喊:“燕军攻城啦……”

  中军司马急报田单,田单披上铠甲,匆匆登上城头,远远眺望:只见燕军全军拔营,浩浩荡荡往前推进五里驻扎。五年的磨砺锋刃练就了田单于泰山崩前不改色的心志,只是悄悄派出一队斥候出城前往燕军营地探察。

  半日后,鲁仲连越女与斥候同时到达,斥候回报:昌国君乐毅被急招回蓟城,由大将骑劫代行主持即墨军事;另一路大将秦开逼退楚军、重新围困莒城。田单和鲁仲连都明白骑劫主持即墨军事意味着什么,一连串军令下达,即墨顿时沸腾起来。

  鲁仲连拉过田单,在他耳边低声道:“老燕王死了,新君继位,蓟城将有大变!”田单没有丝毫的喜悦,转向北方,双手成辑深深一躬:“深沉坚毅,老燕王足为我辈楷模也!”鲁仲连轻叹一声,五年的风雨蹉跎、五年的铁血洗礼,美玉成磐石,田单变了。

  六年了,旦卢死后,鲁仲连没有从燕昭王与乐毅之间找到任何反间的机会,若再算上精明睿智的上大夫剧辛,君臣三人竟配合的无懈可击。“莫非上天真要亡我大齐?”鲁仲连不止一次的问自己,若再有五年,除了莒城即墨,三千里齐国,就要被乐毅的仁政活生生化去!上天是公平的,燕昭王终于没能熬过第二个五年,太子姬乐资继位的第一天,立即升粟腹为亚卿,位居剧辛之上,总领朝政。鲁仲连敏锐的觉察到,机会来了!

  “田兄,可有胆量再搏一回?”鲁仲连试探着问。田单嘴角一动:“燕国还有第二个旦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