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夜生凉>第四章花街垂钓

  陆凉在董绯家住上几日,也陪着董绯去看过他的胭脂铺子,那是坐落在京城南市最繁华的街道、却并不醒目的一家小铺子。

  走近看,小店装潢雅致精美,门楣上以一把桃花香扇代替了牌匾,扇上赫然写着“衍芳”,字迹娟秀又不失风骨。这就是这家铺子的名字,衍芳。

  铺子虽然不大,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是齐全,里面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包装精美的胭脂。由大到小,由浅淡到浓郁。

  陆凉一个人到金陵,初来乍到,闲暇之时便来帮帮董绯,董绯想拒绝,便被一句“这是一家人该做的”给挡了回来,再加上董绯之前便想要找个帮手,之前负责看店的小厮辞了工作回了山西老家娶妻,他便没有多说。但是当他看到高挑的陆良换上一身粗布衣服要来擦桌子摆货物,他又觉得十分不妥。

  不妥不妥,董放下账目,瞥见陆凉自袖子里露出的那一截白皙的手臂,恍惚一阵,猛然清醒,觉得这番姿容也是有优雅至极美不胜收,让他继续做粗活,实在是天理不容。

  他还想在想着,那边陆凉已经把货架都擦干净了,他一把上去夺下抹布,犹豫了很久,整理好语言,开口。

  “陆兄,你,你还是回家帮我泡一壶茶,再给我送些点心来吧。”

  “如此,也行。”说完拿过抹布继续擦。

  董绯没有达到目的,又夺过抹布:“陆兄,我饿了。”

  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饥寒交,看得陆凉眉头一皱。

  陆凉这次放下抹布,点点头出了铺子。

  陆凉踏入院子的时候,微微驻足。

  他偏过头看向了那扇上锁的门,便径直走向厨房。

  厨房与竹楼不在一起,是这半边院子本来就有的厨房。他装好食盒准备出发,忽然眉头一皱,猛地向旁边一闪。

  一只羽箭没入木门,陆凉回头,梁上坐着一个少年,脸色白的不像常人,一双眼睛却是璀璨如星辰。他左手握着一只机关弩,目光锁定着陆凉,十分不善。

  “你是谁?”

  两个人同时问。

  陆凉微微一愣,心中有了猜想,那位少年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嗤笑一声,眉头一挑,从梁上跳下来,黑影一闪便来到了陆凉身前。

  一把匕首泛着寒光横在他的脖子边。陆凉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笃定他不会对自己怎样。

  “你是谁?”少年又重复了这个问题,手上下了一份力,陆凉的脖颈之上多出一条红线,渗出血来。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喊。

  “住手!!”

  董绯刚刚打发走陆凉,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拉了一本急着用的账簿在家,便回来去取,结果前脚刚踏进家门,便撞见了着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急急忙忙冲进来,因为冲的太过于匆忙,脚下绊住了门槛,心一悬,暗呼不妙。

  黑衣少年瞳孔一缩,还未叫人看清动作,他便来到了董绯身边将他稳稳接住。

  陆凉在衣袖中暗自握紧双手。

  “多大的人了,走路不能小心点吗?”少年松了口气。

  “还不是被你吓到了!干嘛拿刀指着我的朋友?”

  “朋友?”少年将他扶正,警惕得看向陆凉。

  “嗯,谁让你成天不在身边,我还一直想找机会给你介绍,他叫陆凉,曾经救过我。以后住我们家。”

  陆凉一点都不像是刚被刀指着的人,他拍拍袖子,将食盒递给董绯。

  “回来了就趁热吃吧。”

  “哦......陆兄,这是时清,我叔叔。”

  就算陆凉有这方面的猜想,听到他正式介绍,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毛。

  “你倒是涨了本事,路上捡个人也敢带回家。”时清冷眼一瞥,口中出言讥讽。

  “灼华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弟弟。”

  “臭小子你说谁呢?还有谁允许你叫红红灼华了?”

  此言一出,董绯脸色巨变,僵在原地,连带陆凉也僵在原地,“砰”地一声,食盒落到地上,滚出来几个白花花的满头。

  陆凉:“红红......?”

  “......”董绯脸红成一片,捡起馒头就砸向了时清。“老不死的说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叫我!!”

  时清和董绯扭作一团,陆凉不知为何脸色暗了暗。“没什么事的话,我休息去了。”说罢丢下他们二人离开。

  “陆兄”,董绯唤了一声,对方却并没有回应。“怎么了这是?”

  时清甩开他尚且还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自己想。”

  “......”

  那日便一直处于一种迷之尴尬,陆凉该干什么干什么,董绯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动作。好在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一早,陆凉还是那个满面春风的好陆凉,董绯又恢复成了活力满满的董绯,时清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时清。

  其实也没有多神秘,就是一直忙着打扫另外一半院子而已,一个人保持一个院子的清洁,除了饭点,没有时间出场也是可以理解的。(时清:.......)

  这样平凡的日子持续的并不是很久。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董绯幸福愉快地来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不出所料,早有一大波女孩子等在那里。

  “董郎董郎,我家小姐要的茉莉胭脂带来了吗?”

  “还有我家的梅花的......”

  “董郎,别忘了我预定的槐花的......”

  “都带来了大家别挤!哎姑娘我的脚,啊!”

  董绯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木箱子,井然有序地分发着胭脂,围在他身边的女子拿了各自要的胭脂,都欢天喜地散去了,小小的店面终于不至于那么拥挤。

  “姑娘,你预定的是什么胭脂?”

  董绯翻着小木箱,头也不抬。

  “董郎,有栀子花胭脂吗?”

  “......”

  这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董绯条件反射地感到牙酸。他猛地一抬头,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果然近在咫尺,挂着明晃晃的笑。

  科裘!

  董绯与科裘打交道不过半晌,却对他印象极为深刻,怎么说呢,化成灰也认得的那种程度。

  事情还要追溯到六年前他的胭脂铺开张的那一天。他驾着一马车的胭脂,兴高采烈地穿过一条条街道,等走到一条叫做涂门街的巷道后,沉浸在对未来希冀的他才慢慢意识到事情不对。

  街道两边少了叫卖的小贩。多了穿着清凉浓妆艳抹的女子冲他挥舞手绢,女子他也就忍了,可气的是还有男子混在期间对他抛眉弄眼,最可气的是整条街都是这样。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朵洁白的栀子花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手边。出于好奇,他把它捡了起来。

  好奇这个习惯董绯现在一直在改。

  拿起来之后,他才发现花上面绑着一条细细的红绳。顺着红绳望去,一直望到马车旁边最高的那座楼阁的顶层,一位白衣俊朗,仙气凛然的男子正依靠在窗边雕花栏上,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一只竹竿。

  竹竿上绑着红线。

  男子见董绯抬头,随着低头细细打量,打量上一眼,眉开眼笑,扔掉鱼竿便从几人高的楼阁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董绯面前,带起一阵凉风。

  董绯被凉风吹得一哆嗦,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那白衣男子闭上了眼睛,向他吻了过来。

  董绯:“......”

  “啪。”

  董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喧闹的涂门街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人保持着手中的动作,看向董绯的手,又看向白衣男子的脸,脸上是董绯看不透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危险的董绯看了看对面的人,却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愠怒的表情。相反,他看了看董绯红黑交加的脸,眼角眉梢笑意更深。

  董绯觉得这个笑容反而更不简单更危险。他下意识地后退,谁知眼前突然一大片白,他被那人一手搂到了怀中。他推不开那个怀抱,一着急一口咬上了对方白璧无瑕的脖颈。

  他咬的很重,可是对方仿佛没有知觉般,并不松手。

  他还在笑,董绯口中都有了血腥味,听到耳畔和着热气的笑。实在是,可怕极了。

  那天要不是时清发现事情不对,一路杀到了这人老巢,他可能真的,清白不保。

  后来,他被迫接受了关于京城著名花街柳巷的介绍,著名地头蛇的介绍,重点介绍了涂门街,以及著名的地头蛇科裘。涂门街就是科裘的财产,京城生意最好的花街柳巷伶人舞坊。

  牙齿疼。

  董绯暗中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想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一大早就遇见了他。

  事实上,自从那日不愉快之后,董绯就算绕路也要避开涂门街,甚至是每一条有小馆馆的街道他都避而远之。安全工作到位,果然很久没有看到科裘了,这个很久就是六年了。

  六年,久得他都快忘记了这个人这桩事。今日人多,料定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似乎也不能太用推测常人的思路去揣测科裘,这样想着,董绯暗自又朝门口退了几步,以备不时之需。

  科裘任由小动作,笑着摘下头上的斗笠,脖子上的牙印十分之醒目。他自顾自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看样子,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

  董绯回这才注意到来的不止科裘一个人,还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高个男子,坐在他的身旁。因为此人太过于安静,董绯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他带着一张漆黑的面具,挡住了整张脸。

  不像是科裘的手下,那会是谁,一同行走,还需要掩面。

  黑衣人只是坐着,茶都不喝,仿佛一尊石像。

  董绯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慢慢的,不知不觉地,已经站到了门口。

  来个客人也好啊,董绯安自纠结,头一次觉得店里生意如此之差,竟然没有一个客人。

  那边科裘已经喝完一杯茶,突然起身就朝董绯走去,连个招呼都没有。董绯下意识就要往门外走,就被人一把捏住手腕,用力拉进店中,抵到了墙上。

  陆凉想要挣脱,奈何双手被擒,一时无法。尚且还羞愤着,一只手有力的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黑衣人仿佛没有看到这些,继续呆若木石。

  眼下这姿势,万万使不得,万一进来个客人,那他的名声便是毁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膝盖蓄力,想要给科裘奋力一击。而与此同时,他看到远远的街角有道熟悉的身影,一时也忘了动作,呆呆的等着他的救援。

  那人单手提着食盒,步履从容沉稳,向小店走来。

  很突然,他看到了小店里的人。

  “陆......哎你住手”

  科裘见他分心,颇有不满,干脆搂上他的腰。

  陆凉双目一沉,几步上前抓紧了科裘的手腕,往一边一丢,又将董绯一勾,搂入怀中。

  “你走得急,忘了吃早饭。”陆凉贴着怀中人的耳朵,仿佛没有看到另外两个人,走到桌子前,打开食盒。“给你做了点桃酥,还是温热的。先吃。”

  董绯的视线自陆凉出现就一直落在他身上,出于一种毫无根据的信任,方才的紧张害怕一扫而光,也不管自己还窝在陆凉怀里,就接过陆凉递过来的桃酥鬼使神差咬了一口,满心赞叹,味道上佳。

  “哇,陆兄,你的手艺居然这么好!”

  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很优秀。桃酥入口,董绯顿感无比幸福,口齿不清也要坚持夸赞陆凉。

  “慢点,灼华,家里还有。”陆凉递给他一杯茶,视线不着混迹的扫过坐在另外一边的两个人,不着痕迹的在科裘脖子上顿了顿。

  科裘的脸色自陆良进门就不太好,看他始终抱着董绯,脸更是黑了,尤其是听到那句“灼华”之时,眼中更是闪过一道寒芒。

  这时候一旁的黑衣人站起身来。“休息够了,该走了。”

  董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看向他们。科裘站起身,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多谢董郎盛情款待,在下改日再登门拜访。”

  请问你是从哪里感受到了盛情?董绯见他要走,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种感情基调。

  “哪里哪里,招待的不好,别来了。”

  “......”

  “......”

  “......”

  科裘到底是前辈,愣了片刻,一笑而过,浑然不在意得边走边说:

  “再过几日,梁四公主就该回京了,据说这场宴会意义非凡,”他意味深长的扫了董绯一眼,又看看陆凉,“董郎,后会有期。”

  说罢,他戴上斗笠,和黑衣人走出了店。

  二人登上候在外面的一辆马车。黑衣人上了马车,便是这句话:“多此一举。”

  科裘却反驳他,“我的自由。”

  说罢,看着衍芳的方向,不再搭理他,自顾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