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现世报>第五十九章 患失???“若能知道自己的病……

  待彼此情绪得了安抚,大伙儿也就稳定下来一些。

  李画棋平日里也非哭哭啼啼之人,宣泄过眼泪后,的确要比从前好一些。她对自己已经的遭遇无可奈何,只能道:“一件期盼已久的事情,忽地就没了影儿。还未得到,便体会了失去的滋味。”

  李诏不知道她是否在说这个孩子。

  老夫人周氏将近来府中的事,与李画棋说清。

  得了姑母惋惜怜悯的目光,她又听她道:“纵然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却还是不想去信这些。你这般年纪能得怪病,我如何也想不明白。然天底下的大夫游医何其多,怎能听信太医署那几位老糊涂所言。这些个事儿下来,唯一一点安慰就是诏诏没入这宫去做那夭寿的太子妃。”

  “夭寿不夭寿,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老夫人小声斥了一句李画棋。

  李画棋看向周氏,又与李诏道:“这几日既然在我这儿,也可让方大夫瞧瞧。他这两日也刚到两广,还没来过府上。”

  遂喊来了婢女,以平南王府的名义请来了回春堂的大夫方杜仲。

  方杜仲看上去约莫五十岁的模样,然而须发皆黑,赵棉唐突问了年纪,却被告知已经八十有余了。

  叫周氏亦是有些愕然。

  耄耋之年的老人依然面色红润,依次替在座的几位诊了脉。

  赵棉凝着眉看着方杜仲把着李画棋的手腕,紧张问道:“大夫阿爷,娘要紧么?”

  方杜仲笑了笑:“王妃年纪尚青,身子底子也不错,需养些时日,服些汤药调理,能恢复如初,然不可一蹴而就。”他忽然顿了顿,“只是……胎儿已有五六个月,按理应是胎像最稳的时候。此时小产,实在耗损心脾。若王妃觉得无妨,老朽欲在虎口处施针,看看应下几分药。”他将布包打开,取出一只针来。

  李画棋倒是不在意,伸出手任方杜仲戳上一根针。

  银针细长,她却也没感到多大痛楚。待他将之□□,端详了针头片刻,又瞧了李画棋的舌苔。尔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点什么。

  李诏试图去辨别字迹,然而却什么也看不懂。似是觉察到李诏的在意,方杜仲在把脉之时,格外安静仔细,不动声色地问了李诏几个问题,诸如“什么时候晕倒过?”“昏厥前有什么征兆?”“已经发作了几次?”“可有口干舌燥之感?”“四肢是否湿凉?”“眼下在服什么药?”等等。

  一一回答后,他未在众人面前断论,又看了李诏如今在用的方子,眼下是惊讶赞许之色:“这位医丞可是唤作管中弦?”

  李诏点了点头,不明何以能从用药之中瞧出是谁人写的方子。

  “小娘子原来也得过疫病?”方杜仲翻到另一张处方,又问,“孙茹也替你瞧过?”

  未等李诏开口,周氏替她回话澄清:“并非疫病,只是诏诏这段时日体弱,感了寻常的风寒。孙太医奉命观症,以作防疫之用。”

  “确为谨慎。”他一捋胡子,叹道:“她眼下还在瓯海么?”

  “方大夫是认得孙太医和管医丞?”李诏好奇问道。

  方杜仲点了点头,似是在回忆一件久远之事:“茹丫头小时,我教她辨别过几日药材。”

  “原是这样。”周氏明白过来,“孙太医领太医署众位身赴险难,仁心怀德,却是难得可贵。诏诏也受过她的关照,孙太医尤为妥帖悉心,这与从前的教导亦分不开。”

  方杜仲颇为欣慰,却也谦逊道:“是她刻苦钻研,自己的功劳。”

  待问诊完毕,李诏便主动起身,替屋内几位送了方杜仲出府门。

  八十余岁之人步履稳健有风,行至一半,李诏方在人前,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憋在心里,是而得此机会独处,她蓦地开口,以求解惑:“听闻管中弦是缙云毒王的弟子,如此应是江湖中人,他又如何来皇城里头担一职位,做了医丞呢?”

  “为官行医者,或是悬壶济世,心怀众生;或是浮萍求稳,受人赏识。他既然替你医治,为何不直接问他?”方杜仲停下脚步,看向李诏,若有所思:“毒或药,实则即一体两面。小娘子可知以毒攻毒的说法。”

  “可是以毒攻毒之法,若非重疾之人,并不可用此强医。”

  “确为此理。”方杜仲道:“因他如今用药和缓,适时增减,细致入微。管中弦本是快手快脚下猛药之人,如今却是改了秉性。”

  “这是好事?”李诏疑惑道。

  “小娘子身中之毒,若以他方子送服,等彻底排毒化瘀之后,暂时应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诏一愣,想着自己所中之毒,并没有骗过此人,而他在屋内却没有点破,不知为何。李诏心中依旧防备,故作不解地又问:“宫中各位皆说是厥脱之症,方大夫何来中毒的说法呢?”

  “此毒即便中了也悄无声息,慢慢才会发解出来,症状确实与厥脱尤为相像。大内的太医多习正统医书,见闻孤寡,不知此毒的大有人在。”方杜仲倒是简简单单将李诏忧虑解开。

  然她还是有几分戒备:“管中弦又如何知道?原先也有人也中了这毒么?”

  “见过一例。”方杜仲只此一句。

  李诏却又惊又喜,小心问了一句:“那那人治好了么?”

  “他身上几种剧毒共存,老朽只是见了一眼,往后便再未听闻此人音讯。”

  “方大夫了解瓯海的瘟疫么?”李诏倏忽道。

  “小娘子想说什么?”方杜仲脚步一停。

  李诏放低了声音,望入方杜仲的眼睛里:“我姑母平白掉了腹中胎儿。可也与这疫病相关?倘若胎儿感染,母亲又怎会安康?”

  “老朽未见过这场鼠疫,不好妄作定论。”他若有所思。

  而李诏心头一痒,霍然问到:“方大夫会在广州待多久呢?”

  “十日。”他回看向李诏。

  “若方大夫在医馆为他人问诊,可否替我留一个位置?”

  方杜仲显然会错意:“如要老朽来府上,酉时之后便可。”

  李诏摇了摇头:“我在广州也不久待,恰逢您来此,我只是想瞧一瞧您是如何替人诊治的。”

  方杜仲恍然笑道:“小娘子想学医?既在高门贵府,随叫医者随到,安枕无忧,何以想学医术呢?”

  “若能知道自己的病理,也不会惶恐无措。”

  李诏对他人素来不轻信,万事也只相信自己。人说久病成医,然她却对自己的病理一无所知。她自然心中不踏实。

  方杜仲闻言微怔,晓得她学医不过是出于私心,念及她身中之毒难消,心中叹怜:“明日辰时以后,回春堂,你来吧。”

  *

  赵棉夜里抱了被子到李诏的厢房,说要与她一同睡。

  李诏让出了一半的位置,分给赵棉。想着从前在临安的时候,也未见过她这么粘人过。

  赵棉的呼息很浅,李诏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听见她说:“诏诏姐姐,我好怕。”

  李诏强撑着困意,转过身来:“睡了就好了。”

  “可是睡着了我就会做慌梦。”

  “嗯?”

  “先是皇祖母没了,然后小阿弟也没了,娘流了好多血,我好怕娘也不在了。爹爹还在战场上,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倭寇。”赵棉躺在床上,双眼愣愣地看着床顶的罗帐,“诏诏姐姐的病也极为吓人。我忍不住不去想,夜里是谁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这是你的梦吗?”

  “像是极为真切,真的都发生了。娘在身边,我还能稍微好受一些,可是爹爹离我们太远,书信也没个几封。我好怕。”

  李诏心里闷闷的,然方开口,又听赵棉道:“我晓得姐姐要说怕也无济于事,可是怎么能不怕呢?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左右不了情绪,患得患失。”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推己及人道:“谁都免不了害怕的。”

  “姐姐也有怕的么?”赵棉将自己往被子里缩,声音被覆盖住,“姐姐怕死么?”

  李诏不知如何解释。她兴许是怕的。

  在几个月前方听到管中弦说的那句话时,她似觉身周之境,眼前之景不真切极了。

  这是对未知的惶恐。

  可久而久之,竟然亦对之接受,是觉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为何还在知瘟疫洗劫大内时胆颤,为何在推断出有人要加害于她时心惊,为何眼下自己还要学医求生呢?

  她记得元望琛说她好似不怕死。

  然而现在明白过来,这是伪装,是对自己对他人的伪装。

  痴愚少年根本瞧不出她的虚张声势罢了。

  是而念及此,李诏认清了自己的软弱匮乏,有些不甘心地“嗯”了一声,又道:“快睡吧。”

  “我还不想。”赵棉有些任性地道。

  “好吧,”李诏晓得自己无法用胡乱搪塞的战术去糊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赵棉不是李询,她应当把她当成大人来对待,“阿棉,姑父他不日定将凯旋。”

  “真的吗?”

  “姑父的军队本就是精锐之师,而工部与兵部所造的船与军械都已经制成,以此与海寇较量,他们唯有几艘船,又无粮草补给,力量悬殊,这一战必胜,且速战速决。”

  “宋军胜了,爹就能回来么?”

  “你若有什么疑虑,明儿写信给他吧。”李诏拍了拍赵棉的身上的被单,想了想道,“姑母也是,今儿方大夫不是说了么?需要长久调理,她自然能恢复。方大夫在两广不是有口皆碑的名医神医么?阿棉别自扰了。”

  赵棉果真点了点头,她显然是安心一些,却又道:“诏诏姐姐也会没事么?听人说你被赵玠退婚了?悲极生怒又在太学里欺负人?”

  “你哪里听来的?”李诏失笑。

  “传言而已。”赵棉弯起眼睛笑了笑:“我知道姐姐不会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