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现世报>第五十一章 焰火???“总归比一个人暗自……

  大殿之中,人声鼎沸。

  耳中充斥喧哗,身遭嘈杂谈笑,李诏豁然听到对面人不高不低的讲话声。

  隔了有一段距离,她还是能一耳便听到少年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怎么了?”

  赵玠的话并不清晰:“昨日母后与本殿说起元宵选妃一事,需我一直在场不得回避。闻元夜有灯谜,本有些想去的。”

  “早早择妃是好事,培养儿时情谊。定好人选后便能与那些娘子们一起看灯了。”元望琛寡淡的话语间反倒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赵玠似是习惯于元望琛这不太恭亲的态度,不在意道:“姑娘家多无趣,整天哭哭啼啼的。”

  “庆华帝姬好像也不曾哭。”少年语气清淡,如夜间凉风。

  李诏闻言瑟然,念及自己无用的泪珠,轻飘飘似讽刺,她晃了下脑袋试图将所闻撇清,收拾好了心神便不再去理会那人言语,又拾起了话柄与沈池沈绮讲起玩笑来。

  “赵檀虽然不哭,稍有不慎得罪,她就俨然一个疯子。”赵玠忿忿,又看了元望琛一眼道:“那选秀名单上,诏姐姐也在列,她本来温良恭俭让,可近来总与赵檀一块儿,也不晓得有没有沾染皇姐的习性。也好久不来宫里了。”

  少年下意识地往对面看了一眼,见那几人在宫灯旁相谈甚欢。

  李诏一身银白,将自己裹得严实,低眉复抬起,瞧着沈池,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她面色微红,双目熠煜,是他不曾见到过的模样。

  那三人一道的场景,他早已见惯不怪,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见到,都叫他不畅不宁。

  赵玠循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道:“诏姐姐同他们倒是极亲密?我没青梅竹马这类从儿时便相伴之人。羡慕他们这种一起长大,又在同一个学堂的。”

  见少年没有回应,赵玠顾着自己道:“工部沈尚书的这位二公子也是个有趣人儿,自高丽回来后,便得了一闲差,眼下鸿胪典客派不上用场,他各种番邦话都能说上一些,比礼部那老头范绍钧强多了。呆在临安可惜了。”

  元望琛松下了拳头,却在手心留下了几个不深不浅的指印。收回了目光,愣愣地瞧了手掌一会。却听话语连绵不休的赵玠突然呼道:

  “望琛兄你酒打翻了。”

  少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膝盖一湿,杏色的衣衫上一片深色,不知何时自己碰倒了酒杯,清酒沿着案几淌滴到他两股之间的胯袍上。

  赵玠连忙遣了宫婢前来擦拭收拾。

  元望琛沉默地用干布巾揩了两下酒渍,而闻一旁的大臣道:“少年人笨手笨脚的,怎地这么不小心呢?”

  李诏忽闻这边的动静,稍稍往此处瞧了一眼。

  少年闷声不吭地坐远了一些,而前头有个宫婢撩起耳边垂下的碎发,跪在地上。整个人似乎是要挨到他身上,又将酒渍擦干后重新替元望琛斟满了一杯酒。

  小碎步退下之前,在他左耳侧红着脸说了句什么,而元望琛置若罔闻。

  李诏见此轻笑,又别过头去。

  *

  除夕盛宴,转眼杯盘狼藉。

  李诏一行四人与李罄文等暂时分开,后再兵分两路去灵隐寺。

  话语之间,便听到殿外的嘭嘭几声爆竹,多彩的焰火从窗格中将光影流泻。

  沈绮一脸兴奋:“我们出去罢!”拉着李诏起身,往殿门之外赶去。

  集英殿外的玉阶石栏处已经挤满了人。

  沈绮终于挨挤到一处,开心雀跃地招呼着李诏一起加入。李询被沈池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骑在了他的脖子上,时不时还举着手,踢着腿。

  李诏有些难为情,拉住了李询的垂下来的腿,瞪向自家弟弟:“你多重了,快下来罢。”

  李询低下头来看李诏,面上似是有些失落,不满又狡辩道:“我个子小,看不到啊。”

  见此沈池侧了脸,与李诏靠近了一些,笑着与之说:“不碍事的。”

  “那你别乱动。”李诏没把手放开,威胁着李询。

  沈绮倒是看看李询又看看李诏,揶揄道:“甭管他了,我二哥正好锻炼体魄。”

  话毕,一束光划过,各色焰火腾空,更吹落,星如雨。

  每一声烟花坠散后,缤纷的亮光在眼前闪闪烁烁,绚烂映照在脸庞。

  抓住李询那晃动的双腿,沈池不小心触碰过少女冰凉的手。

  转瞬即逝的凉意,好似那昙花一现的焰火。

  耳边人群欢呼的响声震耳欲聋,他见沈绮的发顶满是兴悦,而侧着脸与之谈笑,指着漫天烟花的李诏眼底,尽是无穷的流光溢彩。

  一管礼炮上天,东风夜放花千树,宝烟飞焰,散射成星星点点的璀璨斑斓。

  随后,意犹未尽的四人乘坐着沈家的马车,一齐到了灵隐山脚下。

  沈绮觉着方才筵席吃得有些饱,遂跟着李诏他们吹风走走:“闭上眼还是那烟花,晃得慌。寺里我和我哥就不进去了,到飞来峰为止。”

  牵着李询手的李诏转头看了一眼沈池,而见他温浅一笑:“夜里山路黑,我这恰好有两盏灯,一同上去罢。”

  李诏点点头。

  山路平缓,枝叶郁葱。除夕夜里没有月亮,然远处宫阙内的烟火依稀可见,于树梢消逝,却将整个临安城的夜空照亮。

  李询走了一会,不忍发颤,于是拉了拉李诏的手:“我们跑吧?”

  沈绮却是忽地灵光一现,掐住李询的双肩道:“我和你比,你阿姊跑不动的。”

  李诏一愣神,还在想沈绮腿上的痂才掉了没多久。可李询就先答应了沈绮,二人挤眉弄眼地做着怪腔,一溜烟地又往山上蹦去,只留下她与沈池两个人。

  夜风并不温柔,似磨过的剪刀。李诏将大氅裹住自己的脸。

  “阿绮是顾念你身体。”沈池略一停顿,先开了口,“半年来好似你总磕磕碰碰的,前阵子也是虚惊一场。”

  未想到沈绮还有这么心思细腻的时候,李诏心里一暖,又笑着回沈池道:“还好并非瘟病,只是寻常风寒。想起席太妃以及那些宫人,不免惶恐。”

  “太妃仙逝,勉强算个寿终正寝,早生极乐。”并非自己的亲人,沈池看得更开一些:“大概这一年应是犯太岁罢,等到正月里就好了。”

  正月里就好了吗?

  她若只是拖延不作为,离正月十五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李诏在想,迎接她的是什么呢?

  念及此,李诏有些恍惚,似是应激一般收回心神,点了点头:“不然祖母怎么特地来烧头香呢。”

  李诏面色浅淡,沈池觉着比之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越发瘦削,仿佛在夜色之下瞧不出几分生机,皆是阴影笼罩。他想今夜分明是除夕,理应多一些喜色的。

  “诏诏。”沈池唤了她一句。

  “嗯?”李诏闻声回眸望向侧边的人,提在手上的纸灯将她眼底照得通透。

  沈池心中有几分不解,觉着似乎在这二人相处的时刻发问再合适不过。

  “阿绮心直口快,亦心思简单,很多事儿亦不敏感,即便觉察到你郁结不快,却也没往心里去。”他道。

  “确实心直口快。”李诏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但却格外为我好。”

  “嗯,”沈池放慢了步子道:“你若有什么无法纾解,又不便与阿绮说,可以的话,不如与我商量。总归比一个人暗自忖度要好一些。”

  因爬坡,李诏比平地里走路要吃力一些,话语间她便落在了沈池后头,她看向立定的沈池,想了想,又迟疑道:“蜉蝣朝生暮死,活了不过须臾。”

  沈池望了她一眼,侧耳倾听,示意她继续。

  李诏将后半句说出来:“身为蜉蝣,它在这一日里可曾想过自己应做什么?还是顺理成章按部就班地从卵变为幼虫、长出翅膀,再繁衍再死亡?在什么时候做什么?它如何知道这一辈子就该这么活?”

  沈池闻言,看向前方的路。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眉讲了一个故事:“我是家中次子,比之大哥,不怎么受父母拘束。而府上皆宠沈绮,因而我总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若年纪相差不大,家中排第二的,总会如此。”李诏笑。

  “羡慕兄长得体稳重,连中三元。羡慕小妹没有心事,快活洒脱。时而心中不平,想叫人将眼光放在我身上,因而幼年也经常做一些出格事,逮着机会,便跟着叔父走南闯北,回府的那一刻,才觉所有人都在关切我的平安归来。”沈池说着小时候,暗暗觉得好笑。

  “我当你从来不计较这个。”

  沈池摇了摇头:“谁都有任性的时候,或早或迟。”又道,“长大一些后,学了各个番邦的话语,从北疆到南海,从荒漠到滩涂,风土人情皆不一,才意识到世间有大美。至此,方觉得自己将最初凯旋回乡受人瞩目的那瞬间感到的满足,转移到了所见所亲历所体会的一切事物的满足上来。”

  “真好呀。”李诏由衷感叹。

  他看向李诏,没有告诉她应该如何,只是说:“个人各有活法,千奇百怪。我思觉没有什么特定的活法,生老病死都仅仅是经历而已。”

  恍若推开涟漪,心中恢复清明。

  “难得听你讲话,竟有些哲思,倒令我也有些豁然开朗。”李诏眼波微动,不禁笑了出来。

  沈池见少女重新挂上笑靥,也弯了眉梢,徐徐画出一个唇角的弧度。

  远处夜幕之上的几声焰火,声音此起彼伏,似在耳畔,又如隔了千山万重。

  而那散落的火花映在她眼中,浟湙潋滟,熠然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