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脸上和煦的笑容维持不住了。
这世上, 总归是有些伤心事,不愿意再去忆起。
只是,自己终于以为忘记了, 却又会在某个时刻,因为某样东西,某个人而又会清晰。
比如, 那枚雕刻着莲花的青玉玉牌。
他自有也有一枚。
那是他十八岁和心上人定亲的时候,寻得的一块青玉, 找了北齐最好的雕刻师傅, 做了一对并蒂莲玉牌作为定情信物, 送给了心上人。
他们成亲的那几年, 时局动荡, 家国战火四起,到处都不太平, 他又继承了祖业,做的是和邻国通商的买卖。自然是不知遭遇过多少凶险。
可同她携手此生, 不论多么凶险的处境,只要一想到她在家中等着, 他就不会害怕。
他们却像是蝼蚁, 生离死别从来由不得自己。
吴老板苦笑了起来,他的原配夫人, 是他此生挚爱,毋庸置疑。
只是……
“吴老板, 是我着相了,多嘴一问,还请您莫怪。”赵云兮轻轻地垂下了眼眸,摸着荷包中那块青玉。
或许是她不该如此追问。
吴老板从前或许同原配夫人鹣鲽情深, 许下过要白头偕老的约定,可是斯人已逝……
这世上并没有要求一个人,能够为逝去之人永远守身如玉的道理。
世事皆有遗憾。
阿莲看出了吴老板此刻心情不好,便撒娇道:“阿爹,阿娘说了,今日她要亲自下厨做菜,您若是看完了账本,让咱们早些归家呢。”
吴老板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长女,却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了对长女的疼爱,“你先回去劝你阿娘,家中有厨娘,让她好生歇着莫操劳。”
他收拾好了心情,回过头看向赵云兮,淡然一笑,“楚姑娘,此事与你没甚关系。”
“你不必介怀。”
赵云兮点了点头,垂下眼再也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堂中气氛因为这一块玉牌,而凝滞不前了。
赵明修瞥见身旁的小姑娘,心情怕是不好,便起了离开的心思。
“韵儿,我们叨扰了吴老板多时,该告辞了。”
赵云兮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起了身,同吴老板道别。
吴老板却是挽留道:“天色渐晚,楚公子,楚姑娘不如同吴某一起家去用膳?”
明明他心情不好,却还是想着这兄妹二人从大楚来到北齐做生意,也没甚个去处,他还可以传授些做买卖的心得。
赵明修垂眸,询问着赵云兮的意见,“韵儿?”
赵云兮抿了抿唇,声音像是蚊子般大小,“我听阿兄的。”
赵明修这才回答:“吴老板盛情相邀,楚某却之不恭。”
吴老板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回那明显心情低落的小姑娘。
其实那日初见这位小姑娘时,他便心中一动。
偏偏长女又说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一般,让他不由得就更上了心。
此时此刻,看着她的侧脸,是有些熟悉感。
这份感觉带着像是与身俱来的亲切,让他难以言明。
听见他们答应了前去用晚膳,吴老板松了一口气,带上了些许的笑意,“请。”
等在棉花铺外的几个人,看见他们出来了,正要上前去,却见赵明修忽而抬眼看向他们,示意不用跟上。
“主子他们这是要跟着吴老爷去哪儿?”白琅吃惊道。
鸣音原是懒得理他了,却还是同他解释起来,“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吴家。”
白琅恍然大悟,不由得夸起了鸣音,“鸣音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鸣音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朝前走去。
她又不傻,白琅这是在装莽,故意奉承她。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着这条街上的棉花铺是吴家的总店,是以吴家老少住的地方,距离吴家棉花铺并不远,走过了不到一二百步,可见一处宅院。
北齐同大楚,修建房屋的手艺虽不相同,北齐房屋大多是用干草混着黏土做外墙,内里却用各色毛毯和金银器具,装饰的富丽堂皇。
吴家可是在北齐经商的楚商翘楚,生意做的极大,宅院自然修建的也极不错。只是到底还是大楚人,保留了大楚的特色,金银器具少见,多以瓷器作为陈设。
院中还修了小小的一处花坛,栽种着从大楚移植过来的植物,长势却并不好。
赵云兮踏进了吴家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花坛中那棵槐树。
槐树在大楚常见,可长成参天大树。
而到了北齐,这棵槐树却见颓势,枝干细小,树叶纤细。
赵云兮险些没能认出来这是槐树。
见她看着花坛,吴老板便笑着解释道:“这棵树是我从老家移植而来的树苗,算算日子,它也已经种下了十七年,只可惜不比在大楚,水土不服,多年来精心呵护,也只能长成这般。”
终究是他乡之物,背井离乡,要想在这里扎根发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异乡人,亦是如此。
吴老板如今在北齐做了十几年生意,在此地娶妻生子,何曾不像是这棵槐树,想要活下去,就得克服千难万险。
赵云兮抿了抿唇,倒也没多问。
吴夫人已经知道吴老板带了那日的兄妹前来用晚膳。
她和吴老板同床共枕了十几年,对吴老板了若指掌,这几日吴老板每天夜里辗转反侧,终不得安眠。心里恐怕是有些什么。
刚刚女儿回来也告诉了她,说那位楚姑娘身上佩戴了,一枚与吴老板珍藏多年的玉牌样式相差不多的玉牌。
吴夫人心里头就猜测到了七八分。
她并不是吴老板的原配夫人,这件事当年和吴老板成亲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吴老板有一位感情深厚的原配夫人,死在了战火之中。
而吴老板这些年待她很好,二人也是一对和睦的夫妻,可吴老板没有忘记过原配,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却又本着不拂自家夫君的颜面,而笑着从屋中走出来迎接。
她不大会说楚话,可也能说上两句。
走到了他们面前,便双手抚着肚子,朝着二人微微颔首,见礼道:“楚公子,楚姑娘。”
赵云兮也颔首同她见礼道:“吴夫人。”
“快请进。”吴夫人带着得体的笑容,并不见那些个心中的不舒服。
许是在家中,她穿着家常衣裳,就更能凸显怀着身孕的肚子。
赵云兮只见过贞娘怀孕时的模样,贞娘怀胎八月的时候,肚子就同吴夫人的差不多大了。
看来吴夫人这一胎差不多也是如此。
只见吴老板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吴夫人,朝屋中去,“你好生歇着就是,怎么出来了。”
吴夫人依偎在他身旁,笑道:“有客人来,主人家不出来迎接,倒是失了礼数。”
赵云兮跟在后头走着,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对恩爱夫妻,看上去倒是很相配。
她看着吴老板熟练地扶着吴夫人坐下,又朝她背后塞了一个靠枕,能让她减轻负担。
看样子便是做惯了的。
吴夫人含蓄道:“老爷,你同客人们说一说,今日准备的都是北齐菜式,也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习惯。”
吴老爷耐心的点点头,问了他们。
赵云兮忙道:“无妨的,北齐菜也很不错。”
她突然就生了后悔之意,她来的时间可真是不够凑巧。
吴夫人看上去就是要临产之时了。
她可不想做个坏人,让吴夫人和腹中胎儿有异。
原是想要趁着吴老板心神震荡的时候,一鼓作气问上一问有关她生母的事。
赵云兮也就问不出口了。
屋中四人,皆有各自的心思。
倒是阿莲,给众人分着羊奶茶,不住地自豪夸赞着,“这是今早刚挤出来的羊奶煮的奶茶,你们喝一喝,不会比大楚的茶差。”
她阿爹就是喜欢喝大楚的茶,绿油油的不说,味道还极其清淡。他们的羊奶茶就不一样了,煮开以后加上点儿糖,味道就极其不错。
众人喝的都没什么滋味,只有吴老板看着长女,笑道:“阿莲这孩子长在北齐,是同大楚的闺秀们性子不同,叫你们见笑了。”
话是这么说,孩子是什么模样,还不都是父母教导出来的。
可见,吴老板待长女一向是放纵的,让她能够无拘无束的长大,方才养成了这般活泼的性子。
赵云兮心中跟明镜似的。
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羊奶茶,便听吴老板开口问话。
“楚公子和楚姑娘,家中可好?”
赵明修倒是老神在在,“我父早年间去了,祖母前两年也仙逝,家中只有母亲尚在。”
吴老板点点头,心里头说不出是失望多还是庆幸多,“那楚公子的买卖,最好还是要留在大楚,父母在,不远游。”
“古人的话,说来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莫等到为时晚矣,才后悔莫及。”
吴老板说完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一时之间自己也感慨良多。
人何尝不是失去了以后,才会后悔。
赵明修又问:“听闻吴老板是十几年来,搬来北齐定居。”
“那时我年岁还小,只记得那几年柳州都在打仗。”
吴老板就点了点头,“不错,当年西戎铁骑进犯,咱们柳州又是同西戎交界处,一天到晚都乱的很。”
“可咱们这生意人,为了能全家老小吃上口饭,也得在外奔波做买卖。”
“唉……”
他话开了个头,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老爷。”吴夫人握住了他的手,宽慰着。
场面一时有些悲伤凝重。
只有阿莲,困惑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着实想不明白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阿爹平日里多么沉着稳重的一个人啊,今日却情绪失控了好几回。
赵云兮握紧了手,忽而就不想听下去了,她起了身,“吴老爷,我可以请阿莲姑娘带我参观一下你们家吗?”
被她这样一打岔,吴老板心头的悲伤到底散了些,他笑道:“也好,阿莲啊,陪着楚姑娘去各处转转吧。”
阿莲乖巧的点了头,起身用着并不熟练的大楚话,“楚姑娘,请。”
她们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件事也只有赵云兮自己知道。
同阿莲并肩走的时候,赵云兮便也不住地打量着她,阿莲比她还小几岁呢,却是同她差不多高。
也不知是不是喝羊奶能长得高些。
“楚姑娘,你和楚公子是从柳州来的吗?”
赵云兮缓缓说道:“不错,我们小时候住在柳州。”
阿莲还是能听懂一些大楚话的,却听不出这句话里含着其它意思。
她点了点头,小脸上就带上了些许的忧愁,“楚姑娘,我阿爹听不得柳州两个字。”
“这是为何?”赵云兮心中猜到了个大概,却还是问道。
阿莲组织着接下来该如何说,话到用时方恨少,阿爹打小就教她大楚话,教了她这些年,她却还是学的平平。
赵云兮也不催她,慢慢的朝前走着。
终于,阿莲将自己的话给组织了起来。
只见她指着前方,一间紧闭着房门的房间说着,“因为阿爹的爹娘,还有阿爹的亲人,都死在了柳州。”
“这里面供奉着他们的牌位。”
“阿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祭拜他们。”
“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都会前来祭拜。”
她话越说越流畅,用词也极为精准。
一看就没少来此地。
赵云兮脚步一顿,她看向了那间房,似是能够闻到一股熏香味。
这间房中,是不是也供奉着她的生母。
她有些想要看看。
却也没有理由进去。
阿莲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继续说着,“所以刚刚楚公子说起打仗,阿爹心情就不好了。”
“不对,是自从在铺子里面,见到你们兄妹以后,阿爹就变得怪怪的。”
“这几日每天都要去问,你们有没有到铺子里去过。”
赵云兮心中一动,“是吗?”
难道吴老板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吗?
这些年他是不是也时常想起当年,自己和原配夫人尚且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那个孩子,其实还活着。
阿莲是个单纯孩子,一点儿都没有隐瞒,“嗯,阿娘还说肯定是因为你们从柳州来,让阿爹又想起了往事,心中不舒服,今天早上,阿爹还来这里烧香的呢。”
她阿娘对楚家兄妹颇有微词,觉得就是他们的到来,才让她阿爹每日心神不宁。
这么些年了,阿爹都是一个人回大楚去祭拜先祖,却也时常同她说过大楚的风土人情。
阿娘说,那是因为阿爹怀念着故土。
“楚姑娘,大楚是什么样子的?”阿莲好奇问道。
赵云兮的目光从那间房移开,她看向阿莲,轻轻笑道:“大楚啊,大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在吴宅走过了一圈,吴家下人便来请她们回去用晚膳。
吴老板正笑着同赵明修说着什么,见着要用膳了,还有些觉得可惜,上了桌才作罢。
这顿晚膳,赵云兮吃的没滋没味。
天色已晚,吴老板便道:“你们在何处落脚,我送你们过去?”
赵云兮这才开了口,“多谢吴老板的好意,我们认得路,您不用相送。”
她瞥见吴夫人站在不远处,似有些疲惫的撑着腰,却还是温柔笑着看向吴老板。
她也轻轻一笑,“阿兄,我们走吧。”
赵明修自是无不可,略点了点头,客气道:“我们这就告辞了。”
“今日多谢您的款待。”
走过了一段路后,赵云兮这才往回望,吴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她略有些遗憾的开口,“阿洵,咱们这趟北齐之行,就到此为止吧。”他们二人说着是以两国相商要事的理由来的北齐,一来就是数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阿洵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待在北齐。
而且,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了,她还想回去祭拜父皇母后呢。
赵明修反问她,“为何?”
她抬头看向他,眼中似有粼光闪烁,“因为我找到答案了。”
“他没有忘记过她。”
就那么一块相似的玉牌,便能让吴老板今日这般失态。
不是因为心中还有那枚玉牌的主人,又能是什么原因呢?
她说的含糊,赵明修却也明白。
赵云兮苦恼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夫妻二人为了此事吵架,吴夫人就要生产了,若是心情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她还记得贞娘生产那一日有多凶险,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
她可不想做个坏人。
“只是我还是想要去祭拜她。”
如今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曾祭拜过她生母。
“只可惜我也没办法开口问吴老板,她埋葬在何地了。”
赵明修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自若道:“谁说没办法?”
赵云兮猛地抬头看他,“你又做了什么?”
赵阿洵这个梨子精真是了不得,怎么事事都能办妥当呢?
明明都是吃一碗饭长大的。
她突然想起来,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可不爱吃饭,每天都是奶娘端着碗追在她身后,哄她吃饭。而赵明修却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饭桌上,慢条斯理的用完一餐?
“我同吴老板说起过,我们不日就要启程返回柳州,他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吴老板有些犹豫,说他会想一想,在我们离开北齐之前,若有需要,自会告诉我。”
“我看吴夫人不日就要生产,他可能无暇顾及祭祀一事。”
“届时,我们可代他为吴家祖先上一炷香。”
这法子实在太过荒唐。
哪家先祖是要别人来祭拜的呢?
吴老板怎么可能答应。
她不禁怀疑看向赵明修,“阿洵,你这法子靠谱吗?”
他的小姑娘,其实是个顶聪明的人,只是有时候会深陷于迷茫之中,而选择自己一力承担,不想让别人为难。
真是个小傻子。
吴老板作为一个商人,形形色色的人都遇见过,他们这对打柳州的兄妹,一来就找上了他拜会,总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今日又来了玉牌这一出。
焉知他心里头会想些什么。
偏生小傻子此刻突然聪明透顶,瞪圆了眼睛看他,气呼呼道:“赵阿洵,你是不是又在偷偷骂我傻?”
她简直是从赵阿洵眼睛里头,看见了傻子两个大字。
赵明修微微一笑,“自然没有。”
赵云兮尤是不信,一边走一边打量他,时不时地晃晃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
鸿胪寺寺卿这些日子来到北齐,同北齐朝臣商议着两国通商往来。
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不禁疑惑,陛下这回亲自来,结果事事都不上心,让他全权做主,莫不是想要重用他?于是寺卿大人便更为努力的同北齐大臣交涉着两国通商条例。
终于,熬过了大半个月以后,条例完全商议妥当,他们也该启程返回大楚了。
隔了这么些日子,他终于见到了他家陛下,不免有些热泪盈眶,“臣不辱使命,两国通商一事……”
赵明修正翻阅着条例,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何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了。”
何寺卿感动的不行,又听赵明修开口,“朕想要再加上一条。”
陛下这是有不满?何寺卿一愣,便听赵明修接着说道:“凡两国经商者,每年九月至年关出入大楚国境,过税(关税)减半。”
通商条例终于颁发了,北齐的商人们无一不是早早地就在公告栏前誊抄条例,一看冬季竟然减税,无一不是兴高采烈。
少征收税费,那他们得到手的利润可就高了许多。
大楚皇帝陛下可真是仁慈大方。
吴老板也一早就亲自来领条例,看见这条不免愣住了。
他这不是巧了吗?
棉花铺子生意一年到头最好的时候,就是从九月份开始。
从前过税重,要交两头钱。
可算有几个月能够少交些钱了。
赵云兮收拾好了行李,这回来趟北齐,可买了不少北齐物产带回去送人。
好一通收拾,也收了快要两日这才理清了行李。
等她知道此事的时候,不免犹犹豫豫的问着赵明修,“阿洵,你该不会是故意给吴家放利吧?”怎么就偏偏冬季的时候减税呢?
“大楚有棉花,北齐有羊毛,冬季互通商贸,税收减半,双方皆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大楚泱泱大国,让利一分给北齐,未尝不可。”
赵明修淡然一笑,他自是有考量,而今同北齐联盟,关系自是不错,但到底不是一国人,想要拉拢人心,付出些银钱也并无不可。
甚至西戎在侧,虎视眈眈,大楚与北齐的关系更紧密些,自是好的。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很对。”
她就说,赵阿洵多么理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让利呢?
赵明修手中玉骨扇轻晃,看着她慢慢悠悠的说着:“马上就要娶人家闺女过门,总归是要给聘礼的,你说对不对?”
赵云兮脸一下就红透了,“你,你你!”
赵阿洵到底为什么越来越不正经。
从前那个不苟言笑,整日因她无所事事而教训她的赵阿洵呢,到底跑哪里去了?
幸好赵明修知道她害羞了,也不再多提。
“明日就要启程了。”赵云兮惆怅的捧着茶杯。
他们没有再去吴家棉花铺,吴老板也没有找过他们。
“不急,明日启程后,自是会知晓。”赵明修宽慰她。
在北齐待了大半个月的大楚使团,今日就要离开了。
当车马从王宫出来的那一刻,北齐百姓就将大街小巷给围满了,仰着头想要看上一眼马车中坐着的楚皇陛下容颜。
只可惜,马车紧闭着,半点儿空隙都没有。
“阿爹,快来看,那是楚皇陛下的马车勒。”阿莲垫着脚,终于看见了马车车顶,不免兴奋地同吴老板招手。
吴老板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招呼着店里伙计,“看好店,我去去就回。”
那天楚家公子也同他提过,他们今日就要启程回大楚了。
他来不及去想,楚皇陛下车驾今日启程返回大楚,同楚家兄妹也要回大楚到底有什么关联。可是若今日不去送上一送,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莲往后看,“阿爹,您要去哪里啊。”阿爹怎么跑的这般匆匆忙忙,真是奇怪。
不过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前方的车队里,真是可惜,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看一眼大楚的皇帝公主长什么样子呢?
吴老板已经很多年,不曾像今日这般急匆匆过。
幸好今日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同他抢道,他可以极快的赶到城门外。
也不知楚公子他们可走了没?
终于,终于他出了城,瞧见城外不远外,正在整理马车的一行人,他眼前一亮,忙挥手,“楚公子。”
“吴老板?”赵明修抬头看过去,稍显意外。
吴老板喘匀了一口气,额上还有汗珠,“我想着,该来送送你们二位。”
他真的来了。
赵云兮有些恍惚。
吴老板看了看赵明修,目光却又落在了她身上,眼神中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能诉说,到了最后凝聚成了一句道别的话语,“楚姑娘,一路保重。”
他笑的很是慈祥。
赵云兮抿了抿唇,胸口处有些肿胀,“多谢您的赠言。”
果然真的认出了她吗?
明明这几回见面,他们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楚公子,您上回说的,若吴某有需要您帮助的地方,可同您说?”吴老板开口道。
赵明修微微颔首,“不错,不知吴老板需要楚某做些什么?”
吴老板郑重其事道:“内子不日就要生产,今年中元节,我没有办法回去替先祖扫墓,若是你们方便,可否能替我去墓前祭拜一回?”
“我知道此事多有不妥,只是若你们肯帮我走一遭,我将感激不尽。”
他说的颇为恳切,握成拳头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赵云兮张大了眼睛,他真的都知道了?
她的手碰到了腰间的荷包,那块玉牌撞到了她的手,让她脑海中多了一个想法。
赵明修那边已经应下了吴老板所托,“自无不可,吴老板尽管放心。”
吴老板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那年,大楚大胜,却也死了不少平民百姓,我家六口人皆遭了殃,还有我夫人……”
“她当年身怀六甲,同人走散,当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去了……”
他话说到此处,眼中痛楚像是要化成眼泪。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到赵明修手中,“我将他们埋在此地,劳烦二位了。”
“公子,姑娘,咱们该启程了。”白琅扮做车夫,出声提醒了他们一回。
吴老板抬手作揖,“二位慢走。”
赵云兮就要上马车了,却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跑到吴老板面前站着,“吴老板,这回来北齐,多谢您的帮助,我有一物,想要送给您。”
她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塞到了吴老板手中,有些慌张的说道:“今此一别,您日后多保重身体。”
说完这话,她行了一礼,又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马车之中。
“出发吧。”她吩咐道。
白琅便赶着马车,悠悠离去。
吴老板还站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荷包。
那个小姑娘,送给了他一个荷包。
荷包里似有一物,像是玉牌。
他颤抖着双手,将荷包给打开。
一枚熟悉的玉牌出现在他眼前,带着不可磨灭的并蒂莲,和右下角小小的一个放字,它历经了十八年,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像是空中有人在无声的告诉他,“我回来了。”
原来这十八年里,她都还记得他呢。
*
“你把玉牌给吴老板了?”赵明修目光落在了对坐之人腰间,那里原本还挂着一个荷包,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嗯,给他了。”赵云兮点点头,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
比起她,或许吴老板更需要那块玉牌,或许吴老板就不会想起从前,就那般的痛苦了。
“在我手中,意义不大。”赵云兮一本正经道,“不如给真的需要它的人。”
她和吴老板最终没有父女相认,却也都知道了对方过的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她看着那张写了地址的纸条,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走,去柳州!”
柳州之行,他们不仅去为吴夫人扫过墓,又修缮了一回被雨水冲毁的地方,又去看过了当年那些无人认领,而被埋葬在乱葬岗的亡人。
身世之谜解开了,赵云兮的心愿也已经了了。
打柳州的道晃晃悠悠的回京都。
这一路上,赵云兮发起了愁。
她和赵明修还有一个赌约呢。
北齐之行,鸣音同白琅越来越熟,二人每日碰见了总是要吵闹两句。
可鸣音同常衡碰上时,却还是那般疏离。
从前赵云兮觉得那是鸣音脸红是在害羞。
可是如今看来,却又不像了。
“你可要输给我了。”见她发愁,赵明修气定神闲的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谁说的!”赵云兮向来嘴硬,就算是要输,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承认。
赵明修含笑看了她一眼。
眼见着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便回到京都了。
赵云兮终于忍不住,找了个赵明修不在的空档,将鸣音唤到身边来。
她做贼心虚的环顾了一眼四周,鸣音不解,“主子,怎么了?”
见赵明修不在周围,她放下心来,语重心长的说道:“鸣音,你如今也二十了,不该总想着我,也该想想你自己。”
鸣音一愣,“主子这是何意?主子是想让婢子走?”她有些慌张,这么些年,主子还是头一回同她这般说话。
赵云兮忙解释,“当然不是,咱们两这么多年都在一块,我怎么可能舍得你走。”
“只是你总得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呀。”
“你就告诉我,你可有喜欢的人?”
“若是有,那人又不错,就早些定下亲事,如何?”
赵云兮眼中充满了希冀,试图从鸣音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
鸣音哪里能想到她家殿下竟然在为她的婚事考虑。
她是琳琅宫大宫女,而今又是公主府的大管家,身份不言而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殿下身边。
亲事?
这两个字可真是陌生的很。
可殿下又满是期待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只好认真的开始思考,喜欢的人?
她整日里打交道年纪相当的男子里,出了长风卫的那几个,就是陛下身边的那几个侍卫。
“可有?”赵云兮迫不及待的问。
“婢子暂时还没打算成亲。”鸣音为难道。
赵云兮不免问起,“那你觉着常衡和白琅如何?”
“他们两个?”鸣音一愣。
鸣音解释起来,“常大人为人板正,有一回婢子替您去长明宫送东西,不小心撞见左相打趣儿常大人,问他打算何时成亲。”
“这样私密的事儿,被婢子撞见了,多尴尬呀。”
“从此婢子遇见常大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常大人看见婢子,也觉着尴尬的很。”
“一来二去,婢子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同常大人说话了。”
赵云兮惊讶,真是没想到,她原以为鸣音是在害羞,不想却是在尴尬而已。
她又问,“那白琅呢?”
鸣音看上去同白琅可更熟一点。
鸣音一听这名儿,就有些嫌弃,毫不客气的喊着白琅的大名,“白琅这小子,最近可实在讨厌的很,每回婢子手上拿着东西,他总是要抢过去拿着。”
“他是不是瞧不起婢子的力气,没有他大?”
赵云兮头一回觉着她家鸣音,果真是随了她这主子。
瞧瞧这联想力。
白琅向她示好,竟被当做了挑衅,这让白琅要去哪里说理?
鸣音还在不满,“等回去了以后,婢子可再不同他一处当差了。”
这话听上去好似也没相中白琅。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思考,这常衡和白琅都不错,鸣音日后无论看上其中哪一个,她都能做主,好好地将鸣音嫁过去,不让鸣音受委屈。
就算她和赵阿洵的赌约输了也没关系。
她可只有一个鸣音呢。
车厢外似有动静,赵云兮撩了帘子往外一看,便见赵明修不知何时站在了马车外头,想来是听见了她和鸣音的对话,正微笑的看着她。
眼神中透着一个信息:她完蛋了。
赵云兮不禁小脸一红,她和赵阿洵可是约定了,谁也不能私下推波助澜,如今她被逮了个正着,可要如何是好呢。
首先,要装作若无其事,“哈哈哈,阿洵,你回来了。”
然后催促道:“咱们快赶路吧,天都要黑了。”
赵明修应了一声,上了马车,鸣音也自去后头那辆马车坐着。
车厢里头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赵明修什么也没说,只安静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愈发的坐立不安。
赵云兮装不下去了,立马求饶道:“好吧,好吧,我不该背着你去问鸣音的意见。”
又耍赖,“不过鸣音已经说了,这两个人里头谁也不喜欢,咱们这赌约,可谁也赢不了。”
赵明修点头,“是,云儿说的没错。”
“这场赌约,我还未赢。”
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她了?
赵云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赵阿洵可不会这么轻松的就放过她吧。
赵明修朝着她伸手,她警惕不已捂住了头,“你别想拍我的头。”
赵明修有些无奈,“把手给我。”
赵云兮犹犹豫豫的将手放在了他手上,“你要做什么。”
把人攥紧了,赵明修好似心也安定了,他顺势借力将人给轻轻的带入了怀中坐着。
赵云兮不免小声惊呼,却又开始小鹿乱撞,仰着头看向离她不过呼吸之间的人,“赵,赵阿洵,你要做什么?”
赵明修轻轻开口,“赌约虽未能分出胜负,可违约也是要有惩罚,云儿以为呢?”
“什,什么惩罚,你说就是了。”赵云兮只觉得这马车好似颠簸了些,让她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赵明修勾唇一笑,笑容晃花了怀中人的眼。
他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道:“罚你和我回京便成亲,如何?”
正值盛夏时节,蓝天之上,浮云随风浮动,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