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姑姑在上>第68章 三章合一

  吴老板脸上和煦的笑容维持不住了。

  这世上, 总归是有些伤心事,不愿意再去忆起。

  只是,自己终于以为忘记了, 却又会在某个时刻,因为某样东西,某个人而又会清晰。

  比如, 那枚雕刻着莲花的青玉玉牌。

  他自有也有一枚。

  那是他十八岁和心上人定亲的时候,寻得的一块青玉, 找了北齐最好的雕刻师傅, 做了一对并蒂莲玉牌作为定情信物, 送给了心上人。

  他们成亲的那几年, 时局动荡, 家国战火四起,到处都不太平, 他又继承了祖业,做的是和邻国通商的买卖。自然是不知遭遇过多少凶险。

  可同她携手此生, 不论多么凶险的处境,只要一想到她在家中等着, 他就不会害怕。

  他们却像是蝼蚁, 生离死别从来由不得自己。

  吴老板苦笑了起来,他的原配夫人, 是他此生挚爱,毋庸置疑。

  只是……

  “吴老板, 是我着相了,多嘴一问,还请您莫怪。”赵云兮轻轻地垂下了眼眸,摸着荷包中那块青玉。

  或许是她不该如此追问。

  吴老板从前或许同原配夫人鹣鲽情深, 许下过要白头偕老的约定,可是斯人已逝……

  这世上并没有要求一个人,能够为逝去之人永远守身如玉的道理。

  世事皆有遗憾。

  阿莲看出了吴老板此刻心情不好,便撒娇道:“阿爹,阿娘说了,今日她要亲自下厨做菜,您若是看完了账本,让咱们早些归家呢。”

  吴老板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长女,却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了对长女的疼爱,“你先回去劝你阿娘,家中有厨娘,让她好生歇着莫操劳。”

  他收拾好了心情,回过头看向赵云兮,淡然一笑,“楚姑娘,此事与你没甚关系。”

  “你不必介怀。”

  赵云兮点了点头,垂下眼再也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堂中气氛因为这一块玉牌,而凝滞不前了。

  赵明修瞥见身旁的小姑娘,心情怕是不好,便起了离开的心思。

  “韵儿,我们叨扰了吴老板多时,该告辞了。”

  赵云兮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起了身,同吴老板道别。

  吴老板却是挽留道:“天色渐晚,楚公子,楚姑娘不如同吴某一起家去用膳?”

  明明他心情不好,却还是想着这兄妹二人从大楚来到北齐做生意,也没甚个去处,他还可以传授些做买卖的心得。

  赵明修垂眸,询问着赵云兮的意见,“韵儿?”

  赵云兮抿了抿唇,声音像是蚊子般大小,“我听阿兄的。”

  赵明修这才回答:“吴老板盛情相邀,楚某却之不恭。”

  吴老板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回那明显心情低落的小姑娘。

  其实那日初见这位小姑娘时,他便心中一动。

  偏偏长女又说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一般,让他不由得就更上了心。

  此时此刻,看着她的侧脸,是有些熟悉感。

  这份感觉带着像是与身俱来的亲切,让他难以言明。

  听见他们答应了前去用晚膳,吴老板松了一口气,带上了些许的笑意,“请。”

  等在棉花铺外的几个人,看见他们出来了,正要上前去,却见赵明修忽而抬眼看向他们,示意不用跟上。

  “主子他们这是要跟着吴老爷去哪儿?”白琅吃惊道。

  鸣音原是懒得理他了,却还是同他解释起来,“他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吴家。”

  白琅恍然大悟,不由得夸起了鸣音,“鸣音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

  鸣音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朝前走去。

  她又不傻,白琅这是在装莽,故意奉承她。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着这条街上的棉花铺是吴家的总店,是以吴家老少住的地方,距离吴家棉花铺并不远,走过了不到一二百步,可见一处宅院。

  北齐同大楚,修建房屋的手艺虽不相同,北齐房屋大多是用干草混着黏土做外墙,内里却用各色毛毯和金银器具,装饰的富丽堂皇。

  吴家可是在北齐经商的楚商翘楚,生意做的极大,宅院自然修建的也极不错。只是到底还是大楚人,保留了大楚的特色,金银器具少见,多以瓷器作为陈设。

  院中还修了小小的一处花坛,栽种着从大楚移植过来的植物,长势却并不好。

  赵云兮踏进了吴家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花坛中那棵槐树。

  槐树在大楚常见,可长成参天大树。

  而到了北齐,这棵槐树却见颓势,枝干细小,树叶纤细。

  赵云兮险些没能认出来这是槐树。

  见她看着花坛,吴老板便笑着解释道:“这棵树是我从老家移植而来的树苗,算算日子,它也已经种下了十七年,只可惜不比在大楚,水土不服,多年来精心呵护,也只能长成这般。”

  终究是他乡之物,背井离乡,要想在这里扎根发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异乡人,亦是如此。

  吴老板如今在北齐做了十几年生意,在此地娶妻生子,何曾不像是这棵槐树,想要活下去,就得克服千难万险。

  赵云兮抿了抿唇,倒也没多问。

  吴夫人已经知道吴老板带了那日的兄妹前来用晚膳。

  她和吴老板同床共枕了十几年,对吴老板了若指掌,这几日吴老板每天夜里辗转反侧,终不得安眠。心里恐怕是有些什么。

  刚刚女儿回来也告诉了她,说那位楚姑娘身上佩戴了,一枚与吴老板珍藏多年的玉牌样式相差不多的玉牌。

  吴夫人心里头就猜测到了七八分。

  她并不是吴老板的原配夫人,这件事当年和吴老板成亲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吴老板有一位感情深厚的原配夫人,死在了战火之中。

  而吴老板这些年待她很好,二人也是一对和睦的夫妻,可吴老板没有忘记过原配,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舒服,却又本着不拂自家夫君的颜面,而笑着从屋中走出来迎接。

  她不大会说楚话,可也能说上两句。

  走到了他们面前,便双手抚着肚子,朝着二人微微颔首,见礼道:“楚公子,楚姑娘。”

  赵云兮也颔首同她见礼道:“吴夫人。”

  “快请进。”吴夫人带着得体的笑容,并不见那些个心中的不舒服。

  许是在家中,她穿着家常衣裳,就更能凸显怀着身孕的肚子。

  赵云兮只见过贞娘怀孕时的模样,贞娘怀胎八月的时候,肚子就同吴夫人的差不多大了。

  看来吴夫人这一胎差不多也是如此。

  只见吴老板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吴夫人,朝屋中去,“你好生歇着就是,怎么出来了。”

  吴夫人依偎在他身旁,笑道:“有客人来,主人家不出来迎接,倒是失了礼数。”

  赵云兮跟在后头走着,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对恩爱夫妻,看上去倒是很相配。

  她看着吴老板熟练地扶着吴夫人坐下,又朝她背后塞了一个靠枕,能让她减轻负担。

  看样子便是做惯了的。

  吴夫人含蓄道:“老爷,你同客人们说一说,今日准备的都是北齐菜式,也不知道他们吃不吃得习惯。”

  吴老爷耐心的点点头,问了他们。

  赵云兮忙道:“无妨的,北齐菜也很不错。”

  她突然就生了后悔之意,她来的时间可真是不够凑巧。

  吴夫人看上去就是要临产之时了。

  她可不想做个坏人,让吴夫人和腹中胎儿有异。

  原是想要趁着吴老板心神震荡的时候,一鼓作气问上一问有关她生母的事。

  赵云兮也就问不出口了。

  屋中四人,皆有各自的心思。

  倒是阿莲,给众人分着羊奶茶,不住地自豪夸赞着,“这是今早刚挤出来的羊奶煮的奶茶,你们喝一喝,不会比大楚的茶差。”

  她阿爹就是喜欢喝大楚的茶,绿油油的不说,味道还极其清淡。他们的羊奶茶就不一样了,煮开以后加上点儿糖,味道就极其不错。

  众人喝的都没什么滋味,只有吴老板看着长女,笑道:“阿莲这孩子长在北齐,是同大楚的闺秀们性子不同,叫你们见笑了。”

  话是这么说,孩子是什么模样,还不都是父母教导出来的。

  可见,吴老板待长女一向是放纵的,让她能够无拘无束的长大,方才养成了这般活泼的性子。

  赵云兮心中跟明镜似的。

  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羊奶茶,便听吴老板开口问话。

  “楚公子和楚姑娘,家中可好?”

  赵明修倒是老神在在,“我父早年间去了,祖母前两年也仙逝,家中只有母亲尚在。”

  吴老板点点头,心里头说不出是失望多还是庆幸多,“那楚公子的买卖,最好还是要留在大楚,父母在,不远游。”

  “古人的话,说来都是有几分道理的。”

  “莫等到为时晚矣,才后悔莫及。”

  吴老板说完这番语重心长的劝说,一时之间自己也感慨良多。

  人何尝不是失去了以后,才会后悔。

  赵明修又问:“听闻吴老板是十几年来,搬来北齐定居。”

  “那时我年岁还小,只记得那几年柳州都在打仗。”

  吴老板就点了点头,“不错,当年西戎铁骑进犯,咱们柳州又是同西戎交界处,一天到晚都乱的很。”

  “可咱们这生意人,为了能全家老小吃上口饭,也得在外奔波做买卖。”

  “唉……”

  他话开了个头,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老爷。”吴夫人握住了他的手,宽慰着。

  场面一时有些悲伤凝重。

  只有阿莲,困惑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着实想不明白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阿爹平日里多么沉着稳重的一个人啊,今日却情绪失控了好几回。

  赵云兮握紧了手,忽而就不想听下去了,她起了身,“吴老爷,我可以请阿莲姑娘带我参观一下你们家吗?”

  被她这样一打岔,吴老板心头的悲伤到底散了些,他笑道:“也好,阿莲啊,陪着楚姑娘去各处转转吧。”

  阿莲乖巧的点了头,起身用着并不熟练的大楚话,“楚姑娘,请。”

  她们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件事也只有赵云兮自己知道。

  同阿莲并肩走的时候,赵云兮便也不住地打量着她,阿莲比她还小几岁呢,却是同她差不多高。

  也不知是不是喝羊奶能长得高些。

  “楚姑娘,你和楚公子是从柳州来的吗?”

  赵云兮缓缓说道:“不错,我们小时候住在柳州。”

  阿莲还是能听懂一些大楚话的,却听不出这句话里含着其它意思。

  她点了点头,小脸上就带上了些许的忧愁,“楚姑娘,我阿爹听不得柳州两个字。”

  “这是为何?”赵云兮心中猜到了个大概,却还是问道。

  阿莲组织着接下来该如何说,话到用时方恨少,阿爹打小就教她大楚话,教了她这些年,她却还是学的平平。

  赵云兮也不催她,慢慢的朝前走着。

  终于,阿莲将自己的话给组织了起来。

  只见她指着前方,一间紧闭着房门的房间说着,“因为阿爹的爹娘,还有阿爹的亲人,都死在了柳州。”

  “这里面供奉着他们的牌位。”

  “阿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祭拜他们。”

  “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都会前来祭拜。”

  她话越说越流畅,用词也极为精准。

  一看就没少来此地。

  赵云兮脚步一顿,她看向了那间房,似是能够闻到一股熏香味。

  这间房中,是不是也供奉着她的生母。

  她有些想要看看。

  却也没有理由进去。

  阿莲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继续说着,“所以刚刚楚公子说起打仗,阿爹心情就不好了。”

  “不对,是自从在铺子里面,见到你们兄妹以后,阿爹就变得怪怪的。”

  “这几日每天都要去问,你们有没有到铺子里去过。”

  赵云兮心中一动,“是吗?”

  难道吴老板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吗?

  这些年他是不是也时常想起当年,自己和原配夫人尚且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那个孩子,其实还活着。

  阿莲是个单纯孩子,一点儿都没有隐瞒,“嗯,阿娘还说肯定是因为你们从柳州来,让阿爹又想起了往事,心中不舒服,今天早上,阿爹还来这里烧香的呢。”

  她阿娘对楚家兄妹颇有微词,觉得就是他们的到来,才让她阿爹每日心神不宁。

  这么些年了,阿爹都是一个人回大楚去祭拜先祖,却也时常同她说过大楚的风土人情。

  阿娘说,那是因为阿爹怀念着故土。

  “楚姑娘,大楚是什么样子的?”阿莲好奇问道。

  赵云兮的目光从那间房移开,她看向阿莲,轻轻笑道:“大楚啊,大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在吴宅走过了一圈,吴家下人便来请她们回去用晚膳。

  吴老板正笑着同赵明修说着什么,见着要用膳了,还有些觉得可惜,上了桌才作罢。

  这顿晚膳,赵云兮吃的没滋没味。

  天色已晚,吴老板便道:“你们在何处落脚,我送你们过去?”

  赵云兮这才开了口,“多谢吴老板的好意,我们认得路,您不用相送。”

  她瞥见吴夫人站在不远处,似有些疲惫的撑着腰,却还是温柔笑着看向吴老板。

  她也轻轻一笑,“阿兄,我们走吧。”

  赵明修自是无不可,略点了点头,客气道:“我们这就告辞了。”

  “今日多谢您的款待。”

  走过了一段路后,赵云兮这才往回望,吴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她略有些遗憾的开口,“阿洵,咱们这趟北齐之行,就到此为止吧。”他们二人说着是以两国相商要事的理由来的北齐,一来就是数日。

  国不可一日无君,阿洵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待在北齐。

  而且,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了,她还想回去祭拜父皇母后呢。

  赵明修反问她,“为何?”

  她抬头看向他,眼中似有粼光闪烁,“因为我找到答案了。”

  “他没有忘记过她。”

  就那么一块相似的玉牌,便能让吴老板今日这般失态。

  不是因为心中还有那枚玉牌的主人,又能是什么原因呢?

  她说的含糊,赵明修却也明白。

  赵云兮苦恼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夫妻二人为了此事吵架,吴夫人就要生产了,若是心情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她还记得贞娘生产那一日有多凶险,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

  她可不想做个坏人。

  “只是我还是想要去祭拜她。”

  如今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不曾祭拜过她生母。

  “只可惜我也没办法开口问吴老板,她埋葬在何地了。”

  赵明修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自若道:“谁说没办法?”

  赵云兮猛地抬头看他,“你又做了什么?”

  赵阿洵这个梨子精真是了不得,怎么事事都能办妥当呢?

  明明都是吃一碗饭长大的。

  她突然想起来,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可不爱吃饭,每天都是奶娘端着碗追在她身后,哄她吃饭。而赵明修却是规规矩矩的坐在饭桌上,慢条斯理的用完一餐?

  “我同吴老板说起过,我们不日就要启程返回柳州,他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吴老板有些犹豫,说他会想一想,在我们离开北齐之前,若有需要,自会告诉我。”

  “我看吴夫人不日就要生产,他可能无暇顾及祭祀一事。”

  “届时,我们可代他为吴家祖先上一炷香。”

  这法子实在太过荒唐。

  哪家先祖是要别人来祭拜的呢?

  吴老板怎么可能答应。

  她不禁怀疑看向赵明修,“阿洵,你这法子靠谱吗?”

  他的小姑娘,其实是个顶聪明的人,只是有时候会深陷于迷茫之中,而选择自己一力承担,不想让别人为难。

  真是个小傻子。

  吴老板作为一个商人,形形色色的人都遇见过,他们这对打柳州的兄妹,一来就找上了他拜会,总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今日又来了玉牌这一出。

  焉知他心里头会想些什么。

  偏生小傻子此刻突然聪明透顶,瞪圆了眼睛看他,气呼呼道:“赵阿洵,你是不是又在偷偷骂我傻?”

  她简直是从赵阿洵眼睛里头,看见了傻子两个大字。

  赵明修微微一笑,“自然没有。”

  赵云兮尤是不信,一边走一边打量他,时不时地晃晃他们二人交握的双手。

  鸿胪寺寺卿这些日子来到北齐,同北齐朝臣商议着两国通商往来。

  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他不禁疑惑,陛下这回亲自来,结果事事都不上心,让他全权做主,莫不是想要重用他?于是寺卿大人便更为努力的同北齐大臣交涉着两国通商条例。

  终于,熬过了大半个月以后,条例完全商议妥当,他们也该启程返回大楚了。

  隔了这么些日子,他终于见到了他家陛下,不免有些热泪盈眶,“臣不辱使命,两国通商一事……”

  赵明修正翻阅着条例,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何爱卿,这些日子辛苦了。”

  何寺卿感动的不行,又听赵明修开口,“朕想要再加上一条。”

  陛下这是有不满?何寺卿一愣,便听赵明修接着说道:“凡两国经商者,每年九月至年关出入大楚国境,过税(关税)减半。”

  通商条例终于颁发了,北齐的商人们无一不是早早地就在公告栏前誊抄条例,一看冬季竟然减税,无一不是兴高采烈。

  少征收税费,那他们得到手的利润可就高了许多。

  大楚皇帝陛下可真是仁慈大方。

  吴老板也一早就亲自来领条例,看见这条不免愣住了。

  他这不是巧了吗?

  棉花铺子生意一年到头最好的时候,就是从九月份开始。

  从前过税重,要交两头钱。

  可算有几个月能够少交些钱了。

  赵云兮收拾好了行李,这回来趟北齐,可买了不少北齐物产带回去送人。

  好一通收拾,也收了快要两日这才理清了行李。

  等她知道此事的时候,不免犹犹豫豫的问着赵明修,“阿洵,你该不会是故意给吴家放利吧?”怎么就偏偏冬季的时候减税呢?

  “大楚有棉花,北齐有羊毛,冬季互通商贸,税收减半,双方皆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大楚泱泱大国,让利一分给北齐,未尝不可。”

  赵明修淡然一笑,他自是有考量,而今同北齐联盟,关系自是不错,但到底不是一国人,想要拉拢人心,付出些银钱也并无不可。

  甚至西戎在侧,虎视眈眈,大楚与北齐的关系更紧密些,自是好的。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很对。”

  她就说,赵阿洵多么理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让利呢?

  赵明修手中玉骨扇轻晃,看着她慢慢悠悠的说着:“马上就要娶人家闺女过门,总归是要给聘礼的,你说对不对?”

  赵云兮脸一下就红透了,“你,你你!”

  赵阿洵到底为什么越来越不正经。

  从前那个不苟言笑,整日因她无所事事而教训她的赵阿洵呢,到底跑哪里去了?

  幸好赵明修知道她害羞了,也不再多提。

  “明日就要启程了。”赵云兮惆怅的捧着茶杯。

  他们没有再去吴家棉花铺,吴老板也没有找过他们。

  “不急,明日启程后,自是会知晓。”赵明修宽慰她。

  在北齐待了大半个月的大楚使团,今日就要离开了。

  当车马从王宫出来的那一刻,北齐百姓就将大街小巷给围满了,仰着头想要看上一眼马车中坐着的楚皇陛下容颜。

  只可惜,马车紧闭着,半点儿空隙都没有。

  “阿爹,快来看,那是楚皇陛下的马车勒。”阿莲垫着脚,终于看见了马车车顶,不免兴奋地同吴老板招手。

  吴老板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招呼着店里伙计,“看好店,我去去就回。”

  那天楚家公子也同他提过,他们今日就要启程回大楚了。

  他来不及去想,楚皇陛下车驾今日启程返回大楚,同楚家兄妹也要回大楚到底有什么关联。可是若今日不去送上一送,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莲往后看,“阿爹,您要去哪里啊。”阿爹怎么跑的这般匆匆忙忙,真是奇怪。

  不过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前方的车队里,真是可惜,为什么就不能让她看一眼大楚的皇帝公主长什么样子呢?

  吴老板已经很多年,不曾像今日这般急匆匆过。

  幸好今日所有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同他抢道,他可以极快的赶到城门外。

  也不知楚公子他们可走了没?

  终于,终于他出了城,瞧见城外不远外,正在整理马车的一行人,他眼前一亮,忙挥手,“楚公子。”

  “吴老板?”赵明修抬头看过去,稍显意外。

  吴老板喘匀了一口气,额上还有汗珠,“我想着,该来送送你们二位。”

  他真的来了。

  赵云兮有些恍惚。

  吴老板看了看赵明修,目光却又落在了她身上,眼神中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又不能诉说,到了最后凝聚成了一句道别的话语,“楚姑娘,一路保重。”

  他笑的很是慈祥。

  赵云兮抿了抿唇,胸口处有些肿胀,“多谢您的赠言。”

  果然真的认出了她吗?

  明明这几回见面,他们两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楚公子,您上回说的,若吴某有需要您帮助的地方,可同您说?”吴老板开口道。

  赵明修微微颔首,“不错,不知吴老板需要楚某做些什么?”

  吴老板郑重其事道:“内子不日就要生产,今年中元节,我没有办法回去替先祖扫墓,若是你们方便,可否能替我去墓前祭拜一回?”

  “我知道此事多有不妥,只是若你们肯帮我走一遭,我将感激不尽。”

  他说的颇为恳切,握成拳头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赵云兮张大了眼睛,他真的都知道了?

  她的手碰到了腰间的荷包,那块玉牌撞到了她的手,让她脑海中多了一个想法。

  赵明修那边已经应下了吴老板所托,“自无不可,吴老板尽管放心。”

  吴老板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那年,大楚大胜,却也死了不少平民百姓,我家六口人皆遭了殃,还有我夫人……”

  “她当年身怀六甲,同人走散,当我找到她时,她已经去了……”

  他话说到此处,眼中痛楚像是要化成眼泪。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到赵明修手中,“我将他们埋在此地,劳烦二位了。”

  “公子,姑娘,咱们该启程了。”白琅扮做车夫,出声提醒了他们一回。

  吴老板抬手作揖,“二位慢走。”

  赵云兮就要上马车了,却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跑到吴老板面前站着,“吴老板,这回来北齐,多谢您的帮助,我有一物,想要送给您。”

  她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塞到了吴老板手中,有些慌张的说道:“今此一别,您日后多保重身体。”

  说完这话,她行了一礼,又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马车之中。

  “出发吧。”她吩咐道。

  白琅便赶着马车,悠悠离去。

  吴老板还站在原地,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荷包。

  那个小姑娘,送给了他一个荷包。

  荷包里似有一物,像是玉牌。

  他颤抖着双手,将荷包给打开。

  一枚熟悉的玉牌出现在他眼前,带着不可磨灭的并蒂莲,和右下角小小的一个放字,它历经了十八年,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像是空中有人在无声的告诉他,“我回来了。”

  原来这十八年里,她都还记得他呢。

  *

  “你把玉牌给吴老板了?”赵明修目光落在了对坐之人腰间,那里原本还挂着一个荷包,如今却是空荡荡的。

  “嗯,给他了。”赵云兮点点头,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

  比起她,或许吴老板更需要那块玉牌,或许吴老板就不会想起从前,就那般的痛苦了。

  “在我手中,意义不大。”赵云兮一本正经道,“不如给真的需要它的人。”

  她和吴老板最终没有父女相认,却也都知道了对方过的很好,这样就足够了。

  她看着那张写了地址的纸条,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走,去柳州!”

  柳州之行,他们不仅去为吴夫人扫过墓,又修缮了一回被雨水冲毁的地方,又去看过了当年那些无人认领,而被埋葬在乱葬岗的亡人。

  身世之谜解开了,赵云兮的心愿也已经了了。

  打柳州的道晃晃悠悠的回京都。

  这一路上,赵云兮发起了愁。

  她和赵明修还有一个赌约呢。

  北齐之行,鸣音同白琅越来越熟,二人每日碰见了总是要吵闹两句。

  可鸣音同常衡碰上时,却还是那般疏离。

  从前赵云兮觉得那是鸣音脸红是在害羞。

  可是如今看来,却又不像了。

  “你可要输给我了。”见她发愁,赵明修气定神闲的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谁说的!”赵云兮向来嘴硬,就算是要输,到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承认。

  赵明修含笑看了她一眼。

  眼见着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便回到京都了。

  赵云兮终于忍不住,找了个赵明修不在的空档,将鸣音唤到身边来。

  她做贼心虚的环顾了一眼四周,鸣音不解,“主子,怎么了?”

  见赵明修不在周围,她放下心来,语重心长的说道:“鸣音,你如今也二十了,不该总想着我,也该想想你自己。”

  鸣音一愣,“主子这是何意?主子是想让婢子走?”她有些慌张,这么些年,主子还是头一回同她这般说话。

  赵云兮忙解释,“当然不是,咱们两这么多年都在一块,我怎么可能舍得你走。”

  “只是你总得要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呀。”

  “你就告诉我,你可有喜欢的人?”

  “若是有,那人又不错,就早些定下亲事,如何?”

  赵云兮眼中充满了希冀,试图从鸣音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来。

  鸣音哪里能想到她家殿下竟然在为她的婚事考虑。

  她是琳琅宫大宫女,而今又是公主府的大管家,身份不言而喻,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殿下身边。

  亲事?

  这两个字可真是陌生的很。

  可殿下又满是期待的等着她的回答。

  她只好认真的开始思考,喜欢的人?

  她整日里打交道年纪相当的男子里,出了长风卫的那几个,就是陛下身边的那几个侍卫。

  “可有?”赵云兮迫不及待的问。

  “婢子暂时还没打算成亲。”鸣音为难道。

  赵云兮不免问起,“那你觉着常衡和白琅如何?”

  “他们两个?”鸣音一愣。

  鸣音解释起来,“常大人为人板正,有一回婢子替您去长明宫送东西,不小心撞见左相打趣儿常大人,问他打算何时成亲。”

  “这样私密的事儿,被婢子撞见了,多尴尬呀。”

  “从此婢子遇见常大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常大人看见婢子,也觉着尴尬的很。”

  “一来二去,婢子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同常大人说话了。”

  赵云兮惊讶,真是没想到,她原以为鸣音是在害羞,不想却是在尴尬而已。

  她又问,“那白琅呢?”

  鸣音看上去同白琅可更熟一点。

  鸣音一听这名儿,就有些嫌弃,毫不客气的喊着白琅的大名,“白琅这小子,最近可实在讨厌的很,每回婢子手上拿着东西,他总是要抢过去拿着。”

  “他是不是瞧不起婢子的力气,没有他大?”

  赵云兮头一回觉着她家鸣音,果真是随了她这主子。

  瞧瞧这联想力。

  白琅向她示好,竟被当做了挑衅,这让白琅要去哪里说理?

  鸣音还在不满,“等回去了以后,婢子可再不同他一处当差了。”

  这话听上去好似也没相中白琅。

  赵云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思考,这常衡和白琅都不错,鸣音日后无论看上其中哪一个,她都能做主,好好地将鸣音嫁过去,不让鸣音受委屈。

  就算她和赵阿洵的赌约输了也没关系。

  她可只有一个鸣音呢。

  车厢外似有动静,赵云兮撩了帘子往外一看,便见赵明修不知何时站在了马车外头,想来是听见了她和鸣音的对话,正微笑的看着她。

  眼神中透着一个信息:她完蛋了。

  赵云兮不禁小脸一红,她和赵阿洵可是约定了,谁也不能私下推波助澜,如今她被逮了个正着,可要如何是好呢。

  首先,要装作若无其事,“哈哈哈,阿洵,你回来了。”

  然后催促道:“咱们快赶路吧,天都要黑了。”

  赵明修应了一声,上了马车,鸣音也自去后头那辆马车坐着。

  车厢里头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赵明修什么也没说,只安静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愈发的坐立不安。

  赵云兮装不下去了,立马求饶道:“好吧,好吧,我不该背着你去问鸣音的意见。”

  又耍赖,“不过鸣音已经说了,这两个人里头谁也不喜欢,咱们这赌约,可谁也赢不了。”

  赵明修点头,“是,云儿说的没错。”

  “这场赌约,我还未赢。”

  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她了?

  赵云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

  赵阿洵可不会这么轻松的就放过她吧。

  赵明修朝着她伸手,她警惕不已捂住了头,“你别想拍我的头。”

  赵明修有些无奈,“把手给我。”

  赵云兮犹犹豫豫的将手放在了他手上,“你要做什么。”

  把人攥紧了,赵明修好似心也安定了,他顺势借力将人给轻轻的带入了怀中坐着。

  赵云兮不免小声惊呼,却又开始小鹿乱撞,仰着头看向离她不过呼吸之间的人,“赵,赵阿洵,你要做什么?”

  赵明修轻轻开口,“赌约虽未能分出胜负,可违约也是要有惩罚,云儿以为呢?”

  “什,什么惩罚,你说就是了。”赵云兮只觉得这马车好似颠簸了些,让她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赵明修勾唇一笑,笑容晃花了怀中人的眼。

  他微微低下头去,轻声道:“罚你和我回京便成亲,如何?”

  正值盛夏时节,蓝天之上,浮云随风浮动,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