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深海蘑菇【完结】>第88章 我不喜欢一个人

  左寒回了病房就掀开被子背对着人躺下,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废物?”姚琛泽绕过床尾,伸手去扯盖到左寒脸上的被子。

  这评价太卑微了,也离大少爷的认知太远,明明一直珍之重之地当做宝贝,好像连带着他的心意也被侮辱到了。

  薄红的眼皮耷拉下来,里头的情绪变得不可琢磨。

  “这些东西需要说吗?”左寒觉得很没意思。

  姚琛泽顺嘴接了一句,“那就是你自己瞎想。”

  左寒点点头,闭上眼睛闷声认同,“行。”

  这下是真的伤心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琛泽心里着急,想去推推左寒的肩膀。

  一下不小心,胳膊肘不知道撞到了床头柜上的什么东西,“咣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

  刚摆上的花瓶掉到了地下,左寒被吓得肩膀一哆嗦,接着感到了出离的愤怒。

  “你现在发脾气开始摔东西了?”他满脸不可置信,脸颊连着脖子气得通红。

  姚琛泽慌了,赶忙解释,“不是… 我不小心碰到的。”

  左寒一声不吭,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刚有动作,手腕就被大力抓住了。

  “你刚刚闭着眼睛没看见,我真不是故意的,它没放稳。”姚琛泽百口莫辩,他不会哄人,急出一头汗。

  其实以前左寒不难哄,今天是头回发了大脾气,还格外不配合。

  一着急,手下就用了不小的劲儿,左寒没忍住痛呼了一声。

  姚琛泽赶忙松开手。

  细细的手腕上一圈由白渐红的指痕,很明显地盖在两道旧伤疤上。

  姚琛泽一下愣住了,心里忽然一阵抽痛,继而有一股没由来的无力感充斥着胸腔。

  “我没想着用力的。”他小声辩解,又觉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左寒垂着眼睛,脚点到地上,要去够自己的拖鞋。

  “天都黑了,你别出去了。”姚琛泽半弯下腰,托着他冰凉的脚心,态度强硬地把他重新裹在被子里。

  左寒又怕热身体又虚,病房里开了冷空调,晚上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

  “你不想看见我,我出去就好了。”姚琛泽声音发紧。

  话虽如此,他却没走,蹲下身将碎瓷片细细收拾了起来,怕左寒踩到脚。

  又安静了片刻,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继而响起。

  姚琛泽真出门去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架没吵出个所以然,伤身体的破针也白打了,左寒横竖睡不着,心口有股气堵着,一个人捂着胃打了一夜的嗝。

  ——

  姚琛泽没回别墅,除了出任务,一向是左寒在哪儿他就在哪儿的。

  他开车去了江陵庄园,慢吞吞爬到山顶,坐在灰白的墓碑前坐了半宿。

  “姐,从前我不明白的,喜欢什么就要握在手里。”

  “我一向是这样,你也总让着我。”

  “我喜欢他,我就想要他时时刻刻在我眼前。”

  夏虫聒噪,姚琛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反正也不会有人回应。

  他又很小声地补充道:“我喜欢有人陪着,我不喜欢一个人。”

  从一个二十多岁的顶级alpha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实在算丢脸。

  所幸也不会有人听到。

  “可是我喜欢他,我给他带来了什么?”姚琛泽停顿了片刻,自己数着一项项回答起来。

  “omega最珍贵的腺体没了。”

  “抑郁到一度想放弃生命。”

  “连现在生病难受,都是因为我靠得太近。”

  说着说着,他嘲弄着笑了一声,脸色很是难看。

  “你要是知道的话,该说我了。”姚琛泽想象了一下,眼里有点湿了。

  “你和妈要是还在的话,大概能给我一些建议吧,至少不会让我总犯错误。”

  “我不想犯错的。”

  “其实,他不吵不闹,我以为他在我身边还挺快乐的。”

  “为什么那么难啊。”

  一声叹息后,四周重新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银色的月光铺成一地的白霜,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单。

  姚琛泽没骨气地抹了抹眼睛。

  好想左寒。

  然而有些事确实不是单靠言语可以解决的。

  如果外界压力消失,他的惶恐不安大概也就能消失吧,也许左寒就不会感到这么窒息了。

  “这次不行的话,我会亲手解决掉姚青。”姚琛泽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笃定,好像刚刚的脆弱和迟疑都是错觉。

  也就是说,如果姚青这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的话,他会赌上下半辈子的自由去杀掉他的父亲。

  他放弃时时刻刻能看到左寒的机会,如果他们之间确实只有一个人能幸福的话。

  天是一点点亮起来的,等恍然察觉时,太阳已经露出了一大截。

  姚琛泽站起身,又沉默地一个人爬下了山坡。

  ——

  隔日,姚琛泽穿着一身黑的长袖常服,来接左寒去宿城旁听庭审。

  消失了一天后又神色如常地突然出现了,还是忙前忙后张罗着临时出院的事。

  又是他惯常会用的和稀泥大法。

  法院四周拉上了警戒线,夸张地安排了不少持枪的卫兵。

  在进门处登记过车牌号,车才被放了进来。

  “首都军长也来了,那老头是中立派最大的官儿,一身功勋,地位比姚青高,肯定要戒严的。”姚琛泽给左寒解释。

  然而左寒不关心这个。

  “你和我坐在同一辆车里,你是又提前打针了吗?”吵架之后,他难得主动开口,问的还是这个问题。

  姚琛泽怕他生气,立即否认,“没有。”

  他耍了点小聪明,针孔扎在了别的地方。

  时间和机会不多了,他不想左寒再不高兴。

  龙涎香淡到仔细闻也只有一点点,怎么可能没有。

  左寒都懒得去撸他的袖子,冷哼了一声。

  “你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让我一直以为纪戎只是个普通的拳击教练。”他又想起另一件被隐瞒的事。

  姚琛泽不说话了,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老老实实的。

  车最终停在了法院台阶旁的暗角。

  说是旁听庭审,左寒并没有出去。

  没能当成证人,他依旧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姚琛泽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承诺,一个弥补,他确实也想来的,在知道姚琛泽见他还需要打针之前。

  现在,他只想安安静静坐在车里,坐在姚琛泽身边。

  哪怕姚琛泽是个不跟他说真话的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等到傍晚时,几辆警车从法院后门相继开走。

  “今天的审理结束了,孟昭获的犯罪事实基本梳理清楚,还有点后续工作,明日再进行。”姚琛泽的语气比往常阴沉,忽然伸出手,不顾左寒的抗拒,执意将他的手紧紧扣住。

  掌心相贴,是熟悉的温度,心里的不安稍稍化开一些。

  迄今为止收集到的全部证据,物证,人证,没有一项能把姚青彻底拉下马的,庭审前他就知道了,今天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孟昭获没有供出姚青。

  因为首都军长会来,庭审不对外公开,来的人不多。不多时,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台阶上下来。

  孟厌主动牵着纪戎的手,沿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蹦。

  不知道纪戎说了句什么,小狼崽子耳朵一支,嘴一咧,蹦得更欢了,让人错觉他才是那只兔子。

  等两人走后,街角那辆挂着熟悉车牌的林肯才从暗处开出。

  “看到了吧,没出什么事,他俩好着呢,别生气了。”姚琛泽语气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左寒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

  他一直都不去看孟厌,理由是觉得见面矫情。

  何况,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关心别人的大圣人。

  其实也不错吧,虽然纪戎身份特殊,比普通人身边危险不少。

  但比起躲起来,直接面对更好。如果给他选择,他更希望清醒地活着,哪怕会因此痛苦不少。

  他在意的从来也不是掌控和选择,而是一点点知情权。

  “为什么要帮孟厌?”姚琛泽又问了这个问题。

  或许是亲眼看到孟厌变得自信又漂亮这件事叫左寒高兴,这回他沉默了片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次我真的很想死,孟厌拉住我的衣角问我要去哪儿。身上太疼了,我不想理他,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我。”

  “那天他陪我在河边喂了半宿蚊子,扯着我的衣角直发抖,不说话,也不走。”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了。”

  姚琛泽心里疼,想抱一抱左寒,伸出的手不出所料被挥开。

  他垂下头,没有强求。

  “其实他刚到斜府街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当时我觉得他很蠢,长得又矮,话都说不利索。”

  “有一天下大雨,我从二楼看他淋着雨蹲在地上,我以为他脑子不好,不知道躲雨,下去才发现,他正用树叶给蚂蚁当伞,护送一只蚂蚁爬回树根下。”

  “我更觉得他蠢了,我甚至觉得死亡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后来,他也把我当作了一只蚂蚁。”左寒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自己都浑身湿透,还试图举着脆弱的无用的树枝,想给他遮挡住瓢泼大雨。

  从孩童时起,左寒就懂得了很多。从孙小兰身上他认识到单纯和善良确实是最无用的东西,甚至在群狼环伺时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然而这些他做不到也瞧不上的单纯和善意,确是支撑着他走过灰暗的一点点光,哪怕只有豆丁大,微不可查。

  车厢内静了下来。

  良久,姚琛泽哑声道:“我也想给你打伞,想陪你喂蚊子。”

  “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他在懊恼,也在惋惜。

  还要多早呢,命运给过他机会的,十年前他不是没有出现过,只是结局不算好。

  他没有当成坚固的伞,反而将左寒浇了个透心凉。

  “我给你约个了腺体手术,这次是适配的,所有检查都通过了。”

  “左寒,要按时吃药,要听医生的话。”姚琛泽一向没什么眼力见儿,拇指一下一下揉着他的手,自顾自叮嘱着。

  左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原来不是得了绝症。

  姚琛泽突然要打针,大约也有他即将要进行手术的缘故。

  左寒并不想要做什么腺体手术。

  得到希望后又迅速失望的次数太多,他没了积极性,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泽也没再和他说起过。

  他怕疼,怕麻烦,怕风险,怕失望,怕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平静被变故打破,怕姚琛泽要因此付出多余的精力和未知的代价。

  或许他真的是个胆小鬼,和姚琛泽生气不过是虚张声势,是仗着他喜欢他、宠着他。

  听姚琛泽的意思,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左寒又有些紧张。

  摘除腺体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天都要吃药,只要姚琛泽在他身边,都是亲自给他掰药片、倒温水。

  这时左寒才从姚琛泽的那两句叮嘱里察觉出了一点怪异。

  他偏头瞪着姚琛泽,淡眉蹙起,带着一点怀疑。

  左寒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总是格外可爱。

  姚琛泽笑了笑,没忍住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

  “我向那个兔子alpha取经,问他该怎么讨omega欢心。”

  “纪戎说,我得学会尊重别人,把鸽子放飞,能飞回来的才是我的。”

  想到这个建议,姚琛泽不禁摇了摇头,自嘲着接道:“但我想,如果我不绑着你,你会跑的。”

  什么讨他欢心,好像他很不讲理似的。

  这种事需要取经吗?

  对他的合理诉求一概不让,还要把他当鸽子放走,再叫他自己飞回来,讲的都是什么屁话。

  “对,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左寒心里气不顺,嘴里的话也难听起来。

  一般情况下,姚琛泽该被他激怒了,一定要气鼓鼓地压着他,强迫他收回句话。

  他一向最忌讳左寒说出“死”这个字。

  可这次大少爷没有动怒,只是凑过来很轻地亲了亲他的脸,语气轻柔又低落,“你总是,嘴巴太坏。”

  “不要死,左寒,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眼里的哀伤压不下去,叫左寒恍惚间想到了很多人。

  又觉得现在的自己逞这一时口舌很没意思,左寒偏了偏头,也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