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宁街上那家有名的鬼院重开啦。

  路上行人纷纷探头看看,又怕又好奇,忍不住躲在不远处的茶棚里看。

  只见一白纱女子挽着袖子,坐在院门前,抱着琴低着头,柳眉轻挑,眼波流转,明眸善睐,手一抚,琴声悠扬。

  行人吓了一跳,好奇的步子瞬间收回去,又紧紧挨在一起,生怕这是哪个女鬼出来了。

  徐相斐便出来,大大方方在茹姬面前竖了个牌子,又指了指身边的小丫鬟。

  丫鬟就一抹眼泪:“我家姑娘是有名的乐师,因为所遇非人,不得不依靠卖艺为生。好在遇到这位心善的公子,也是这处院子的主人,给我家小姐一个居身之所,这地方以后便是瓦舍了。”

  有人不解:“这处院子哪有主人?”

  “自然是有的。”徐相斐不紧不慢地说,“只不过我从前并没有回来,这位姑娘因为沉浸乐理,夜夜都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弹唱,就是为了钻研新的乐曲。”

  “哇——”

  “当然了,姑娘并不是为钱为名,只是为了自己追求乐理之梦。像江湖上有名的花间君子,便是一个只愿意追求乐理极致的人,这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想着将我们柳州的曲子弹唱出去,以后有人来了,就知道我们柳州人杰地灵。”

  徐相斐把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说得面不改色淡定自若,芷九叹为观止。

  大少爷真会想。

  茹姬故作垂泪状,她虽一直在风月之地,但身上并没有浓重的脂粉味,淡淡清香更是让人不由得信了几分他们的话。

  殊不知她心中早就恨不得掐死徐相斐了。

  她从前在乐楼好歹是人人捧着的姑娘,身边三四个小丫鬟伺候着,平时买东西也是挥金如土,什么时候这么抛头露脸过?

  她并不觉得羞耻,只是觉得落了身份。

  徐相斐回头对她笑了笑。

  茹姬:“……”

  她咬了咬牙。

  但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她也得忍。

  柳州城的小瓦舍她看不上,其他地方也去不了,如今也只能留在这里了。

  茹姬很早就知道这处院子被卖了出去,接着她又打听到这处院子的主人换了人。

  徐相斐来的那天她是知道的,在风月之地待过的人向来消息灵通,茹姬立马去打听徐相的身份。

  江湖上的人。

  与朝廷无关,也不怕朝廷。

  而且背后还有岳家撑腰。

  看上去还挺好骗。

  完美人选。

  茹姬没什么追求,她只会弹琴,也只能弹琴,吃不了苦也不愿嫁人,只想着就在瓦舍待一辈子。

  要是这样,她就得找个好骗的,而且要是那种念及旧情的人。

  但没想到徐相斐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她先把院子名声洗干净再说。

  而且他坦白了自己没有钱,只能靠着茹姬卖艺挣钱,争取早日整修院子,好开一个茹姬希望的瓦舍。

  茹姬含泪答应。

  因为不得不答应了。

  再坑也得忍着。

  谁知道徐相斐这么不靠谱了。

  不是说他心性善良吗?

  心性善良的徐相斐笑嘻嘻地拱手:“我实在是周转不开,只能暂时委屈姑娘了。”

  徐相斐又做出黯然神伤的模样,继续说:“我虽也想让柳州之名传遍大江南北,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唉——若是银两不够,我也只能离开了,这样好的乐师,也只能泯然众人。”

  周围人有些怀疑的按兵不动,有些则立马闹着要听茹姬来一曲儿。

  他们还没有听过这些女子在外唱曲儿,很是新奇。

  再说茹姬这样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瓦舍能看到的,至少那些小瓦舍都没有。

  这院子大,要开就开个大的,不然多没有意思啊。

  徐相斐笑眯眯地挥手。

  茹姬暗自咬牙,又挂上笑容弹起琴来。

  她从前只会一些闺怨乐曲,但徐相斐说她要活得更广泛一点。

  所以让她弹了一首明快的曲子。

  柳州原本是山林,这首曲子就写出当时柳州的灵动和美好,接着曲风一转,茹姬眼神一凝,铮铮杀气迸出,当初柳州战乱,兵士百姓用鲜血抵抗入侵者,用无数牺牲换来和平。

  这才有如今的欣欣向荣。

  不得不说茹姬不愧是当初名噪一时的乐女,一曲下来,在柳州土生土长的人都热泪盈眶,徐相斐悄悄退后,静静看着那些人拍手称快。

  茹姬第一天算是成功了。

  一曲弹完,茹姬掉了几滴眼泪,又回到徐相斐另外给她找的院子里。

  她揪着帕子:“东家真是好算计。”

  徐相斐笑了笑:“我想这应该是夸我的话。”

  茹姬哼了一声:“东家真是不管奴家小女儿的心思,竟也让我抛头露面。”

  “……”徐相斐看了一眼她的面纱,“?什么?”

  南启这边男女之防虽也有,但因为江湖人多,倒也不是严防死守,许多女子都可以出门游玩。

  但南启新朝混乱,当今圣上阴晴不定,有时也让人头疼,尤其是柳州地域,总不是很安生。

  茹姬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觉得让徐相斐当这个东家很有保障。

  现在她开始自我怀疑了。

  徐相斐撑着脸一笑:“姑娘多包容呀,在下不会做生意,也就是随便想想。”

  茹姬笑了一声:“东家确实不会做生意,毕竟只让我弹琴,却不收钱,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生意。”

  徐相斐嗯了一声:“你问的很有道理,我去问问我二弟。”

  茹姬:“???”

  叶期:“???”

  叶期也很懵,他就没看着徐相斐一两天,谁知道这人就能闹出这个事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徐相斐也想了想:“二弟不是让我想办法嘛,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办法啊。”

  叶期:“……”

  “那大哥想怎么做?你知道茹姬身份如何?现在让她出门卖艺,日后瓦舍开了,谁还愿意花钱去看?”

  人都是有占便宜的想法的,能白看弹琴这么久,为什么又要花钱去看?

  徐相斐晃晃扇子:“我只是想早日把闹鬼之名去掉,不然以后开了瓦舍,传出去的都是这种名声,请了好乐师又有什么用呢?”

  茹姬身世说可怜也可怜,说不可怜也有不可怜的地方,徐相斐并不愿意说出她真正的经历,于是将其说成钻研琴艺的乐师。

  钻研琴艺因变故险些活不下去,却一心想着柳州的好女子,多符合茹姬日后的路啊!

  叶期一顿:“大哥要知道,她这样的,好用也不好用……若是她做不到,大哥的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这种名声当然能很快引起他人关注,经营得好,也是一个不想的主意。

  但如果茹姬反水,徐相斐将功亏一篑。

  徐相斐点点头:“那也没关系,本来我这铺子就是可开可不开。”

  叶期:“……”

  是的呢,毕竟这是你师父给你的。

  但他依旧不能忍受这种不愿意好好做生意的人,立马说:“大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负责到底。”

  徐相斐无辜道:“可我不会诶,二弟不是说让我自己想吗?”

  “大哥非要跟我说这些吗?”叶期冷冷一笑,被他的孩子气惹到了,“既然这样,大哥从明日起,就过来找我学看账本吧。”

  徐相斐:“……额,等等……”

  “等什么呢?我可是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专心教大哥呢。”叶期慢慢平复心情,又是温柔一笑,“大哥可不要辜负我啊。”

  徐相斐:“……”

  行吧,逗过了。

  徐相斐就是习惯性嘴贱,但叶期很明显不想理他。

  他也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想着该如何逃过明天的折磨。

  回去路上他让芷九去买了点东西,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下了马车便走到侧门进去。

  不为什么,这个门离他的院子近。

  徐相斐顺手摘了朵花,捏在手里把玩,绕到院子后面准备回去时,又听到几个小丫鬟嘀嘀咕咕。

  “姐姐,这些东西都要拿到练武场那边吗?”

  “庄主吩咐了,不许这些东西出现在大少爷面前。”

  “但我觉得大少爷挺好的啊,怎么会……”

  “闭嘴,主人不是你能议论的,庄主说了,任何人不得在大少爷面前显露武功,违者赶出岳家,知道了吗?”

  几个小丫鬟悻悻道:“知道了。”

  徐相斐捏着花的手抵在墙上,心思一动,喉头便痒,只好握紧拳头抵在唇间,等几个丫鬟离开之后才不停咳嗽。

  “咳咳……咳咳咳……”徐相斐扶着墙,缓缓躬身,又看了看手里的花,忍不住轻笑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真的没有这么……

  耿耿于怀。

  不甘心只是因为一朝至此,有些不习惯而已。

  为什么舅舅就这么……

  徐相斐想不明白,只能看着手里的花发呆。

  他从前离开岳家时并未后悔,自己父亲因病去世,而徐相斐沉默地看着,最后完全不愿意看到岳明镜和岳满星父慈子孝的模样。

  小时候的徐相斐没别人想的那么容易释怀,他还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离开,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是因为什么。

  所以他不愿意留在岳家,于是随着师父离开。

  如今站在这里,徐相斐才恍然觉得,过去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