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今天有事不能教你射箭了,你且在家好好学琴,我明天就回来了。”
梁旗彩亲了一下杜月寒的脸颊,提了长刀就走。
这,是要下山抢劫了吗?
杜月寒坐立难安。
今天是路星儿的大喜之日,他还是想去看看,亲眼看着心爱的姑娘出嫁,他也就死心了。
广寒令还在他手里。杜月寒候了一会儿,估摸着梁旗彩应该是走远了才换了衣服,戴了斗笠,牵了一匹马出了广寒阙。
他进城之后就牵着马,看到街道上张灯结彩,空中香花四散。果真奢华至极,这样的排场把杜月寒卖了也凑不齐。
他微微叹气,其实,星儿嫁给自己也只能受苦。他一点都不怪她,只怪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况且,自己早已不贞不洁,又岂能委屈星儿。
花轿经过时,他木然地盯着那片火红,直到一群人把他拉开才回过了神。
喜婆将一个喜袋塞到了他手里,笑容满面道:“公子啊,我们新娘子心地好,看你精神恍惚的也不怪罪你了,收着这喜钱,就给娘子说个吉祥话吧!”
斗笠上的轻纱遮着他的脸,他眼眶泛红,嗓音沙哑,轻笑道:“祝姑娘得遇良人,琴瑟和鸣,白首与共。旧年荆钗褪,良宵烛泣泪。星转驭龙回,斗移增堂彩。”
喜婆笑吟吟道:“公子好文采啊,承公子吉言。”
路星儿则如坐针毡,半分嫁入豪门的喜悦也没有了。
当年说好了愿我如星君如月的,今日就变成了星转驭龙回……
她是一个女子,哪有那么大的毅力陪他白手起家?若她青春耗尽,他的目光会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吗?
娘说的对,她绝不能后悔,跟着杜月寒根本就没有前途可言。风花雪月虽美,但填不饱肚子。
年少的欢喜恰似镜中花,水中月,脆弱得不堪一击。
送亲队伍渐渐远去了。
“听说了吗?龙吸阁居然拿镇阁之宝同心挂做聘娶路家姑娘,真是大手笔啊!”
“就让这小姑娘戴着那宝贝招摇过市?也不怕让人惦记上?”
“那就是龙家的事了,没看见轿夫都是练家子吗?”
听说路星儿可能会遇到危险,杜月寒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看着她平平安安嫁进龙吸阁,我也就放心了。杜月寒这样想着。
“杀人了!杀人了!”
“快跑!土匪下山了!”
“抢亲了!土匪抢新娘子了!”
杜月寒一听急得三魂丢了七魄,逆着人流跑过去时,看到街上都是尸体和鲜血。
他战战兢兢地掀开轿帘时,路星儿正了无生气地躺在里面,胸口插着一把长刀。
“星儿!星儿!”
他抱着路星儿的尸体泪如雨下。
“对不起……哥没有保护好你……”
“你放心,哥定要那贼人血债血偿!”
他眼睛干涩地都快睁不开来了,还是在轿子里到处检查,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天黑以后他才回来了。广寒阙灯火通明,宫主奴仆跪了一地。
梁旗彩脸上溅了一点血迹,看起来狰狞可怖。
“我小月亮呢?一帮没用的东西!爷出门一趟,你们连人都看不住!废物!一帮饭桶!”
杜月寒推门进来时梁旗彩先是一怔,随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将人抱紧了。
“你去哪里了?”
这句是杜月寒问的。
梁旗彩啊了一声,又老老实实地交代道:“爷就是去了一趟龙吸阁而已。”
杜月寒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是去了龙吸阁?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梁旗彩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事,杀了龙吸阁几条疯狗而已。”
杜月寒没说话,直接往屋子里走。
梁旗彩快跑几步跟了上去,喊道:“小月亮!你等等我啊,你怎么呢?一回来就审犯人一样审我。”
“喂!小月亮,你到底干嘛去了?你还没告诉我呢!”
回答他的是无情的关门声。
梁旗彩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最近是越发没脾气了,尤其是对小月亮。
以前还会丢几句狠话吓吓他,现在英勇无畏地在杜月寒关了门之后热饭去了。
“小月亮?你也还没吃饭吧?你出来陪我一起吃好不好?我忙了一天都快饿死了!”
一院子人皆大跌眼镜。
梁旗彩最近盯得很紧,杜月寒没办法出去,心烦意乱之际就想找琴师聊天。
奇怪的是,琴房的门锁着,他在附近找遍了也没能找到琴师的人。
吃饭的时候他问梁旗彩道:“你有看见琴师吗?我最近都没找到他。”
梁旗彩表情古怪道:“爷有那闲工夫管他?还有你,天天琴师琴师的,爷可生气了。”
杜月寒又道:“那不说琴师,珠儿呢?”
她,真的还活着吗?
梁旗彩摔了筷子:“你够了!一会星儿一会珠儿,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杜月寒攥紧了拳头,心虚了吗?我刚才可没有说星儿。梁旗彩,你真是不打自招啊……
如此看来,珠儿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梁旗彩兀自生气了一会儿,又将一个木匣子交给了他:“喏,给你的,要贴身戴着。”
杜月寒接了过来:“为什么?”
梁旗彩没好气道:“看你太倒霉,用来辟邪的。”
对,太倒霉了,遇见梁旗彩就是他最倒霉的事了。
匣子里盛着一串五光十色的珠链。他脸色一沉,冷声道:“这该不会是同心挂吧?”
梁旗彩唔了一声:“眼力不错。”
杜月寒顿时心都凉了。
同心挂……同心挂……梁旗彩,你怎么可以……星儿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你明明说过,说过只要我不逃跑,你就不会伤害她……
骗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骗子!
心脏一阵阵抽搐绞痛,杜月寒冷汗直流,他的旧疾最近频繁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梁旗彩见状连忙将同心挂塞到了杜月寒手里,紧张道:“小月亮?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杜月寒攥紧了珠串,反而疼得更厉害了,喉咙里一阵腥甜,血不要钱一样大口大口地往出来呕。
梁旗彩叫了医师之后用力抱住了杜月寒,害怕道:“小月亮,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凶你的,我错了好不好?小月亮,你千万要撑住,不要丢下我……”
杜月寒昏睡过去后,脑子里都是路星儿的脸,大红的嫁衣,滴血的钢刀……
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星儿……”
杜月寒醒来之后,看到梁旗彩守在床边打盹。他想着:现在倒是可以杀了他,只要下手狠一点,等守卫来了也无能为力了……
他摸到了梁旗彩的腰边,想拿到那把匕首。
就快拿到了。
梁旗彩却突然醒了,他欣喜万分地抱住了杜月寒:“小月亮,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杜月寒快气死了,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可以手刃了这贼子。
一次不成那就再来一次。星儿,珠儿,琴师先生,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杜月寒胸前戴着那条有市无价的同心挂。他摸了摸上面晶莹剔透的玉珠子,虽然已经被仔细地擦洗过了,可细绳上还是粘了自己的血液。
花烛良宵吗?星儿,你说,让他也死在花烛夜好不好?
他提出来之后,梁旗彩整个人都傻掉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成,成婚?你再说一遍?”
杜月寒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梁旗彩心疼地抱住了他,叹气道:“可怜的小月亮,生病生傻了吗?如此也好,待你恢复过来可不许跟爷闹别扭哦。”
梁旗彩像得了蜜糖的孩子,欢天喜地地去操办婚礼了。
土匪头子没啥宝贝送给心上人,就把陪伴自己多年的一把匕首送给了小月亮。
藏宝库里的宝贝虽然多,可都没有意义。而那把银匕首是爹送给他的,从未沾过血,这才配得上小月亮那样清清明明的人。
广寒阙里火树银花,红帐翻飞。阙主大喜,布置得奢华迷离,不似人间。
杜月寒对着一树月离花思绪混乱,他握着银匕首,强迫自己不要动摇。梁旗彩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既然苍天不除此害,那我便亲自结果了他。
月满之时,是他的生辰,也是他的婚礼。
杜月寒穿着大红的喜袍,踩着雪白的月离花和梁旗彩成婚了。
他袖中笼着那把银匕首,手臂一直在抖。
梁旗彩看他脸色不好,关心切切道:“累不累啊?要不要休息一下?”
杜月寒摇头。
如果杀了梁旗彩,自己必然难逃一死。他破釜沉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在婚房里里外外撒了油。杀不死他也能烧死他了。
“小月亮?”
杜月寒才发现酒溢了一桌子,他连忙放下了酒壶。
梁旗彩笑了笑,接过了酒:“你怎么啦?是不是怕成亲之后我就不疼你了?”
他喝了合衾酒之后,伸手揽过了杜月寒,温柔款款道:“小月亮,你放心好了,这病一定会好的,有我陪着你呢。”
酒杯倾倒,酒水泼洒。红帐春宵,鲜血浸染。
梁旗彩情迷意乱间,问道:“小月亮,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将你囚禁在这里?”
杜月寒眼泪纵横:“对,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梁旗彩阖上了眼,用力去亲吻他:“对不起……小月亮……”
鲜血一直流淌,滴在了杜月寒的脸上,衣服上,滴在了那串流光溢彩的同心挂上。
杜月寒终于如愿以偿地杀了梁旗彩,可他的心却空落落的,好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梁旗彩……”
那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气焰嚣张地回答他了。
那把银匕首插在了他的心口,他只惊了一下,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发狠地亲吻着他。
他说:小月亮,下辈子我不做坏人了,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小月亮,你要好好活着,有了同心挂,你的病就好了。
那天你问我能不能给你广寒令,其实,你就是要我的心我也能掏出来给你。
小月亮,我真的好喜欢你,下辈子,还会对你好,但绝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
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想再看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