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王侯归来时>第69章 我就喜欢飞扬跋扈的。

  “其实这等小事犯不上你亲自出马, 淮化那边也有不少军务需要整顿吧?你离开小半年,不会乱套吗?”

  李邺同燕山在一片开阔的竹林中闲步。

  “要乱套了才好。”

  他神情漫不经心,语气里充满了作壁上观的味道, “上头那位不就是觉得我作为中间派, 过于出风头了么?我如今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地游山玩水。”

  “西北不乱,他还想得起我来?”

  李邺听出他的意思, 不由得啼笑皆非地摇头,“你啊,还真是……”

  燕山这个人是没有多少家国情怀的,他奋不顾身地出生入死, 并非真的是为了替大绥开疆拓土,为万民安身立命。

  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就想出人头地,想功成名就,想在这个世道站稳脚跟。

  燕山实在太想封侯拜相了, 有时候他身边的人也不明白这份执着究竟是从何而来。

  凡人为功名利禄奔波半生者数不胜数, 可大多不是图财就是图利,酒色财气总得沾一位, 否则有什么奔头呢?

  但他不同。

  他既不贪图名利,也不爱享乐, 许多副将都看不懂,这人拼了命的往上爬,到底图什么?

  “诶——”

  李邺在两株细竹间发现了手握纸笔, 写写画画的观亭月, 于是别有深意地冲燕山一挑眉。

  “那个,莫非就是你找了很多年的……”

  他透过层叠的疏影望向坐在方石块上,偶尔停笔思索的姑娘,目光幽邃地承认道:“嗯。”

  “哦……原来是观家的大小姐。我说呢, 你会平白无故如此紧张这么个破客栈。”后者抱起胳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又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点评道:“唔,模样很漂亮,属于……大家闺秀的长相。”

  男人看女人,在彼此都不熟悉的情况下,普遍是先从外貌打量。

  “可以,眼光不错。”

  话才说完,李邺眼前忽地一亮,似笑非笑说,“不过,看起来她即将有麻烦上门了。”

  观行云正针对“东坡肉”的制作工序细无巨细地阐述。

  什么肉要挑哪个部位的最合适,葱姜蒜料酒酱汁什么时候放,小火焖到几成熟给肉块翻身……

  观亭月头都大了,听两句记三句。

  “生姜刮去皮,大葱斜着切……酱汁两勺,猪肉煮出血水后再洗干净……”

  她嘴里喃喃念叨着,冷不防一抹寒光从天而降。

  “噌”的一声清鸣。

  几十斤的乌金重剑带着挑衅笔直地束在她身侧,把坚实的泥地砸出一道皲裂的豁口。

  观亭月攥着笔,满眼匪夷所思地抬头。

  那是一双煞气十足的虎目,唇边还有两片挺风骚的小胡子。

  观亭月:“……有什么事吗?”

  “我听怀恩那些没见识的愚民称你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这或许是名中郎将,二十出头,恰是年轻气盛,肝火冲天的年纪,多半忍了有一路了,“说你单手能掷出一柄丈八钢枪,于数丈之外取敌将首级。”

  他把指头一晃,对准她鼻尖,“我不相信!来和我比一场。”

  李邺瞧这窈窕纤细的姑娘拍拍裙子站起身,忍不住摆首,轻轻“啧”道,“范元忠这个愣头青,从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对上他可讨不到点好。”

  燕山却慢条斯理地一笑,“谁讨不到好,还不一定。”

  听了他此番口气,李邺在心头小小的诧异片刻,“怎么,你觉得范元忠会输?”

  “那小子虽说行事莽撞,毫无对敌之智,但手上功夫在军中却是一等一的出众,连我和他切磋,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姑娘貌似平平无奇——能比他厉害?”

  燕山闻言,也不着急反驳,只颔首示意前方。

  不远处的观亭月已依言走到了一块临时辟出的空地上,她在面对挑衅时素来不谦让,哪怕过了这许多年,也依旧是有求必应,非得揍得来者跪下叫爹不可。

  “瞧见没——”

  “你别看她穿着轻便简洁,又是发髻又是长裙的,周身挂的那些东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腰间反光的银色衣带是条软剑,韧性十足,能刚能柔,最克近战。”

  李邺不由专注地瞪大了眼。

  “手腕的那一圈链子,放开来便是钢鞭,有五六丈之长,束缚力极强,一旦缠上轻易挣脱不开,打群架的时候效果显著。”

  “还有头顶的发簪,也是一柄匕首,专用来出其不意的;背后腰上的小玩意隐藏着暗扣,拔开是把回旋刀,两端带刃……”

  这位大老粗听燕小侯爷如数家珍地把观亭月从头到尾分析了个遍,惊叹不止,“真看不出来,她年纪不大,玩的东西倒是很讨巧——还别说,这点和你挺像,记得早些年你也是鸡零狗碎地背着一堆武器,走哪儿带哪儿,随时随地能和人干架。”

  燕山唇角牵动了一下,眸中露出几分骄傲,“那是自然。”

  手边不能没兵刃,这是观家军的传统。

  李邺把他的小表情收入眼底,酸溜溜的:“侯爷,您对人姑娘还真是里里外外都,了,解啊?”

  “我……”

  此话不知让他想到什么,脸色竟然有些红,便不自在地摸了两下嘴唇,把视线别开。

  山间的比武场上。

  一声清脆的响指落下后,对战双方同时动了。

  观亭月随手借来一柄细长纤瘦的刀,在半空里先就划出一抹鲜亮白光,她的细苗刀算上刀柄也不过两臂来长,和五十斤的重剑相比简直像在过家家。

  中郎将虽没把她放在眼里,但半点不轻敌,两个人同是不服输的性子,谁也不让着谁,才交了几招,场面便已势如水火。

  “你这位姑娘,挑的兵器可不大趁手……”

  李邺开始还不太看好地频频摇头,两三个来回瞧下来,他神情逐渐变了,到最后正色地挺直了腰背。

  投身军营的女子尽管少,但并非没有,可就他认识的人当中,鲜少有基本功这样扎实的,几乎拳拳到肉,招招流畅,纵然眼花缭乱却也是一式到底,毫不敷衍。

  观亭月有女子轻身功夫的灵巧,也不缺男子的劲道,右手挥刀如满月,左手竟还能腾出来攻范元忠的空门。

  年轻的军官纵横比武场多年,哪里见过这等家学深厚的功夫,骤然被她打乱了阵脚,应对得左支右绌,简直像个上蹿下跳的大蚂蚱。

  李邺从不知打架也可以打得这么“漂亮”的,看观亭月拆招几乎是种享受。

  因为姑娘家身段柔软,一挥一挑便多了几分美感,但又有大开大合的气势,两相结合,便是刚柔并济,华丽得酣畅淋漓。

  “……呼。”他抽口凉气,由衷地感叹,“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会惦记她如此之久了。”

  长得漂亮,功夫卓绝,还有源远显赫的家世,想不惦记也难吧。

  燕山一言不发地在旁注视着场上的刀光剑影,目光和缓且沉溺。

  李邺瞥到他唇角过分温柔的弧度,束手无策地悄悄耸肩。

  “嗐,我看她出招的势头就知道不会是个柔情似水的女人……你难道喜欢这样飞扬跋扈的?”

  他下颌的肌肉不甚在乎地轻轻一动,“是啊。”

  “我就喜欢飞扬跋扈的。”

  听这语气,李邺确定是没救了,只好叹一声,“那么——这位望眼欲穿的周幽王,请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注视着把范元忠满场溜着玩的观亭月,“求亲了吗?……貌似也不太像,那就是,还没表白心意,正在互相试探?”

  燕山眼中的心无旁骛有半瞬收紧,而后浅淡道:“没有试探。”

  “从小到大,她对我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况且,我们之间曾经生过那么多龃龉,如今不讨厌我,已经算是不错了。”

  很少听他说这般的丧气话,想来是情路不顺。

  李邺拍拍好兄弟的肩,“不要紧,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刚安慰了两句,林中的观亭月正觉着在时间上给足了面子,收刀旋身往对方持剑的手上猛然踹去。

  重剑落地的刹那,似有何物跟着一并斜飞而出,不偏不倚,恰冲着他们这边而来。

  燕山一愣,本能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接住——

  掌心里隐约透出些许温热,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只荼白色的绣鞋。

  观亭月:“……”

  燕山:“……”

  敏蓉这丫头也太不靠谱了,送的鞋居然不合脚!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逗乐,她眼下一点作为得胜者的气场都没有了。

  观亭月单着一条腿在原地跳了几下,勉强让自己转身面向燕山,当下有点犹豫,不知到底是颠着过去拿鞋呢,还是等他送来。

  后者垂眸看了一眼这鞋子,怔愣片刻后,眼里仅剩下无可奈何,他抿唇轻轻一摆首,小跑两步。

  观亭月立马顺台阶就下,蹦跶着去迎接他。

  “你怎么搞的?”燕山下意识地弯腰,半途一僵察觉不妥,最后欲盖弥彰把鞋扔在她脚边,“自己穿。”

  “临行前敏蓉亲手做来给我,我总不能不要吧。”她歪着身子解释,“谁知道她嘴上说没问题,绝对比我娘还懂我的尺寸,结果做成这样——”

  鞋脱是好脱,穿似乎还比较麻烦,观亭月由着燕山托住小臂,吃力地将脚趿拉进去。

  末了,信手把倒在地上的重剑往旁边一抛,继而仍回到她三哥旁边,捡起自己那本记了一半的册子。

  少年军官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的武器,瞧见燕山在旁,脸色多有几分不甘和愧疚,老老实实地低头。

  “对不起,侯爷……属下真没用,我打输了。”

  他垂着脑袋,却不想耳畔飘来一声轻笑。

  像是觉得这话很天真可爱,燕侯少见地露出这般包容的表情。

  “不必在意。”

  他看着一旁活动筋骨的观亭月:“便是我,也没打赢过她。”

  中郎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侯爷,您是认真的吗?”

  燕山视线斜斜一睇,“需要我现在同你证实一下么?”

  “……不、不用了。”

  到现在的时节,山中草木大多已经不再开花了,除了零星的腊梅,就数近处的一丛淡粉色格外瞩目。

  双桥正蹲在花簇前诧异地打量,不时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轻浅地戳一戳,又很快收回。

  “你想养花?”观亭月卷着书册出现在身后。

  小姑娘看见她,立刻欢欣地碰碰那些花叶,“甜……甜的!”

  “这是株玉花吧。”

  燕山信手摘了一朵,“常开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四季不断。闻着有股甜味儿,吃起来也是甜的,因为不好采,否则做成点心应该会很不错。”

  观亭月隐约想到什么,手肘捅捅他,“诶,小时候咱们偷摸进山打猎,是不是常找这个来吃?”

  “嗯。”他颔首应道,“那会儿烤兔子、烤貔狸吃得太多,就用株玉花解腻,我记得是像桂花糖糕的味道。”

  他低头放进嘴里尝了尝,略品了一会儿,说:“这一簇有点淡。”

  然后燕山抬手又折下一枚,顺势递到观亭月唇边。

  她先是看花,然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去张嘴把那朵开得正灿烂的小粉花咬进口中。

  上面有清新未消融的露水。

  就在这一刻,观行云蓦地扭身,目瞪口呆地张开嘴。

  李邺则神情一顿,他微微惊讶了半晌,结合自己方才听来的前因后果,忍不住在心里纳闷。

  这也算对你不冷不热吗……

  “我怎么瞧着不太像呢。”

  而边上的双桥听得似懂非懂,跟着摘了好几株尝味道,终究还是认为桂花糖比较好吃。

  观亭月一面咀嚼,一面细细地思索。

  “……的确不那么甜,但我觉着更像街边卖的小糖人儿。”

  “是吗?”

  说话间,她余光正瞥见燕山迎着半边冬阳不经意地一笑,明明表情虽不怎么浓烈,却仿佛刚刚好能融化在柔暖的阳光里。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