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八十九章 红颜祸水

  雪地里人影翻飞,剑光闪烁,飘忽不定,剑气激起细雪,纷纷扬扬飞在半空。闵恪一身红衣如火,谈璓穿着月白长袍,两人衣袖当风,剑法如行云流水,变幻无常,看得人眼花缭乱。

  众侍卫目不转睛,看至精彩处纷纷叫好。忽见闵恪纵身一跃,挥剑斩下,谈璓横剑招架,身随剑势,一牵一引,闵恪的剑竟从手中脱走,哆的一声钉入不远处的树干。

  这一招着实绝妙,众侍卫屏住呼吸,连叫好都忘记了。闵恪吃了一惊,反应极快,飞起右脚踢在谈璓手腕上,他的剑也飞了出去。

  “好!”侍卫们急忙为闵恪喝彩助威。

  两人都没了兵器,立马比起拳脚功夫。闵恪平日与人比武,人都顾忌他的身份,多有相让之意。谈璓却一点不让他,拳拳带风,只避开要害处。闵恪挨了几下,瞅准机会,一拳打在他脸上。

  燕燕走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惊叫一声,冲上前道:“闵恪,你住手!”

  闵恪第二拳挥至半空,被这一声定住。谈璓也住了手,捂住左半边脸,蹙着眉头,微微吸气。

  燕燕关切道:“疼的怎样?让我看看!”

  谈璓道:“没事的,不怎么疼。”

  燕燕拉开他的手,见都肿起来了,又急又气,转头对闵恪道:“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闵恪对上她的眼睛,满是责怪,找不到一丝对自己的关心,抿了抿嘴唇,没有说什么。

  谈璓看他一眼,捏了捏燕燕的手,道:“不怪王爷,是我没躲开。”

  燕燕声音略低,嗔道:“你也是,一大早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打什么架,显得你能耐是不是?”

  谈璓道:“我来还王爷那份贺礼,正好王爷邀我切磋一番,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燕燕听这话,竟是闵恪起的头,又瞪了他一眼,心疼地摸了摸谈璓的脸,道:“快回去敷一敷罢。”

  谈璓点点头,微笑看着闵恪,向他告辞,夫妻二人携手离去。

  那微笑中的含义,闵恪看得分明——他占据了她的身心,他赢得彻底。可是谈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胜负言之过早。

  “襄王昨晚回府,独寝,今日一早见了文靖侯,言及沈氏之事,两人大打出手。”

  养心殿内,蒋芳拿着一张刚送来的揭帖,坐在矮凳上,念着上面的字。

  “稍后,沈氏赶到,责怪襄王打伤文靖侯,襄王无言,沈氏与文靖侯离去。襄王亦受皮肉伤,下午在房中独饮,礼部尚书崔直求见,未见。”

  暖炕上,穿着一领明黄云龙纹苏绸便袍的天睿帝眯着眼睛,靠着一只湘绣软枕,听完默然片刻,道:“十三年了,沈氏已为人妻,他还不能放下。”

  蒋芳道:“王爷是个念旧的人。”

  天睿帝拿过他手中的揭帖,自己又看了一遍,道:“叫人送些伤药给他。”

  燕燕深知谈璓的脾性,打起架来断不会因为闵恪是个皇子便让着他,又知道两人身手差不多,谈璓受了伤,只怕他也没讨着好,回家的路上便有些担心。

  次日,谈璓脸消了肿,泛着一层淤青。燕燕早上醒来,左右端详,庆幸道:“还好不曾破相。”

  谈璓道:“你这么在乎我这张脸。”

  燕燕道:“若不是看你长得俊,何至于有今日。”

  谈璓笑着拧她一把,用过早饭,出门来到兵部,众人见了,啧啧称奇,私下议论不知是哪个强人把他给打了。

  有个消息灵通的书吏道:“听说襄王和文靖侯夫人相识,那日进城,在大街上还眉来眼去的。文靖侯一定是为这事和襄王打起来了。”

  众人思之有理,少不得感叹几句红颜祸水之类的话。

  天睿帝召见谈璓,见他半脸淤青,忍俊不禁,道:“如星,你胆子愈发大了,连朕的儿子都敢打了。”

  谈璓道:“王爷逼得紧,微臣也是不得已才还手。”

  天睿帝道:“于氏已叫你娶回家了,你也不知道让着些。”

  谈璓默了默,道:“微臣知罪。”

  说了几句,天睿帝道:“千秋节宴,你带于氏一起来罢。”

  谈璓知道燕燕不喜欢进宫,更不喜欢见皇上,原不打算带她来,皇上开口,只好答应了。

  中午燕燕叫桂清来府上吃饭,问他这两年多在西北过得怎么样。

  桂清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经历的奇闻趣事讲给她,淇雪在旁插嘴道:“少爷可有遇见钟意的姑娘?”

  桂清一本正经道:“王爷说年纪轻轻正是历练的时候,不忙娶妻。”

  燕燕笑道:“你真是三句不离王爷,王爷昨日怎样?伤着没有?”

  桂清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但我看见有宫里的太监来送药。”

  燕燕暗自吃惊,旋即又想,也没什么意外的,闵恪手握重兵,身边自然多的是皇帝的耳目。

  桂清临走时,燕燕交给他一封信。回到王府,桂清将信交给闵恪,闵恪看过便扔在火盆里烧尽了。

  次日下午,燕燕在铺子里换了一身男装,从后门出去,骑马来到广和楼。

  这是一座戏园子,台上演的是《长生殿》,生旦皆是名角儿,台下座无虚席。燕燕在二楼的包厢坐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戏。

  宫娥道:“万岁爷驾到,娘娘刚才睡呢。”门被推开,一身常服的闵恪走了进来。

  燕燕转头看他,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闵恪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台上,淡淡道:“不妨事。”

  燕燕闻到一股药酒味,道:“好端端的,你和他切磋什么,他打起架来一向没轻没重的。”

  闵恪瞥她一眼,道:“不是姑姑说,你要假扮令宜,让我配合。他抢了我的未婚妻,我不打他,怎么说得过去?”

  燕燕怔了怔,心头浮起一股暖意,感动道:“原来你在演戏,是我错怪你了。”

  闵恪看着她,终究是恼不起来,道:“京城凶险,姑姑不该来的。他若一念之差,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燕知道他说的是东厂之事,不禁默然。

  那时她的生死只在皇帝一念之间,她离报仇的良机也只有一念之差,错过了,或许将来再也不会有。然而活着终究是有许多好处,不然她也不会苟且偷生至今。

  “飞卿,你说我该不该把我的事告诉如星?我想或许告诉他,他便能帮你坐上太子之位。”她眼神有些迷茫,因知这种可能并不大,谈璓是极有主张的人,他的原则别人很难撼动。

  闵恪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道:“妧妧,你和令宜不一样,京中耳目甚多,勿要再横生枝节。我不需要他帮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冒险。将来我会恢复你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大长公主,你相信我。”

  燕燕红了眼圈,望着他眼中的两簇光亮,不知他有什么计划,也没有问,只哽咽道:“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两人不便一起走,燕燕先离开,闵恪继续坐着看戏。

  台上贵妃打扮的小旦正唱一曲《字字锦》:绸缪处,两心同。绸缪处,两心暗同。奈朝来背地,有人在那里,人在那里,装模作样,言言语语,讥讥讽讽。咱这里羞羞涩涩,惊惊恐恐,直恁被他抟弄。

  闵恪看她眼波流转,仪态万方,真个贵妃模样,明日行头一换,又是另一个人。也不知戏演多了,会不会迷失在戏中,分不清自己是谁。

  燕燕听谈璓说皇上要她赴千秋节宴,心知这是上位者自以为是的抚恤,并没有说什么。

  谈璓道:“你若不想去,到时候称病就是了。”

  燕燕道:“别人称病犹可信,我称病他会信么?没的叫你担不是,还是去罢。”

  谈璓抱着她坐在榻上,叹息道:“自从来了京城,你便处处受累,都是我之过。”

  燕燕望着他半边青半边白的脸,实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谈璓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还笑,今天同僚都在议论我被谁打了,你知道他们私下说你是什么?”

  燕燕挑了挑眉,道:“淫娃?荡妇?狐狸精?”

  谈璓见她一副习以为常,不当回事的样子,也笑了,道:“比这些好点,他们说你是红颜祸水。”

  燕燕有些受宠若惊,道:“你看你升官了,我的帽子也变高了。”

  谈璓将她按在怀里,不禁大笑。

  到了千秋节,宫里张灯结彩,一片欢腾热闹。飞檐卷角,雕甍画栋,宝瓦琉璃,皆悬以红绸锦缎,喜庆的气氛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

  宫人皆精心打扮,遍身绫罗,满头珠翠,一片衣香鬓影。太元殿内花团锦簇,天子和贵妃坐在丹樨之上,贵妃今日头戴凤冠,穿着金红两色交织的华服,隔着一道帷帘,朦朦胧胧的,还以为是皇后。

  她身边的皇帝戴着十二缝五彩玉饰皮弁,皮弁下那张脸,燕燕适才跟着谈璓参拜时不敢抬头看,这时坐在位置上看,不由吃惊,他竟这样老了!松弛的皮肤,下垂的眉眼,几乎找不到当年的杀伐之气。

  身边人握住她的手,她回过神,转眸对上他的眼,头顶的灯光洒在他眼中,半是怜惜半是歉疚。

  燕燕挽起一抹笑,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