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六十七章 玉壶冰心

  燕燕吃多了酒,回来睡了七八个时辰,醒来并不记得自己在沙漠里与闵恪说了些什么。

  天睿帝命谈璓率军前往辽东,攻打北狄之事,闵恪早已收到消息,却半个字都未向她透露。他知道她早晚会知道,但就是不想让她现在知道,然后整日在他面前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添堵。

  这日燕燕走到他房中,见冯参军也在,他半弯着腰站在桌边,正看着闵恪手中一只打开的锦匣。天色阴沉,房中光线昏暗,那锦匣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着瑰丽的红光,将两人的脸都照亮了。

  燕燕好奇道:“什么宝贝,让我也看看。”

  冯参军见她来了,作了一揖。闵恪将锦匣递给她,里面是五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成色极好。

  燕燕十分喜欢,又知道他没钱,道:“我出二十万两,王爷卖给我好不好?”

  依着情分,再贵重的东西,只要她喜欢,也随便她拿,可是这五颗宝石……闵恪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应。

  燕燕有些意外,想了想,笑道:“这是送给王妃的么?那我就不要了。”

  闵恪想就这么认了,冯参军却多嘴道:“不是,不是,姑娘误会了,这是皇上要王爷替长公主找的五颗宝石。”

  燕燕脸色一僵,那五颗宝石的光芒骤然像针刺进眼里,刺进心里。

  长公主,好个长公主。

  闵恪知道她不好受,对冯参军道:“你下去罢。”

  冯参军好心替他解释,发现解释之后,气氛反而不对劲了,莫名其妙地退下了。

  燕燕若无其事地放下锦盒,道:“这趟出来久了,我想明日便回去了。”

  闵恪将锦盒收到抽屉里,道:“妧妧,留在这里不好么?”

  燕燕幽恨的目光被抽屉夹断,移开至别处,道:“生意上还有许多事,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做个闲人。等明年我再来看你,还有桂清,你替我看好他,万不可有闪失。”

  闵恪再三留不住,只好叮嘱她多保重,派人护送她回苏州。

  次日一早,行辕门前还是六辆马车,只不过车上少了三个人,高嬷嬷将徒弟初七留在褚掌柜的铺子里,帮忙照看桂清。

  燕燕将一只檀木匣子递给闵恪,道:“等我走了再打开。”

  闵恪目送车队离去,扬起一片尘烟,街道两边伫立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回到房中,闵恪打开手中的檀木匣子,却是厚厚一沓银票,用红线绑着,足有三十万两。银票下面压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三个字:压岁钱。

  三十万两的压岁钱,好阔气的小姑姑,她一定是发现了他这边入不敷出的拮据现状,才以如此不伤他自尊的法子接济他。

  闵恪望着这沓来自长辈的深厚关爱,心中滋味难以名状。

  离开甘肃,行至西安府,天已不像来时那么冷。燕燕与众人在客栈住下,恰好大堂里有两个客人正在看一份邸报,口中议论道:“听说这位出征北狄的谈侍郎就是前任辽东总兵谈平的儿子!”

  “都知道现任辽东总兵王逊是童阁老的干儿子,皇上派这么个人过去,只怕童阁老的位置悬喽!”

  话音刚落,手中的邸报被人抢了去,两人正要发怒,一看是个美貌女子,又换作笑脸,道:“小娘子也关心辽东的战事?”

  燕燕不理他们,将邸报上关于谈璓的新闻来回看了几遍,满腔思念倒有一半变成了担忧。

  “小娘子?”那两人奇怪地看着她,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放下邸报,呆呆怔怔地往楼上走。

  淇雪跟着她,不放心道:“夫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燕燕喃喃道:“为什么要派他去?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

  淇雪没听明白,道:“谁跟您过不去?”

  燕燕不作声,走到房中倒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帐顶,两只手抓住水滑的被面,狠狠地撕扯着。小指上留长的指甲断到了肉里,也不知道疼,满心只想着他现在到了哪里,情况顺不顺利,他若有什么不测,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倒宁愿他娶个女子,老老实实待在京城过日子。

  之后一路打探消息,直到扬州,听说大军在建州首战告捷,燕燕才松下一口气,跟着千里之外的谈璓高兴起来。

  回到苏州,已是暖风熏得行人醉,半壕春水一城花。马车停在薛府门前,燕燕下了车,走到厅上见了沈仲,坐下吃了半杯茶,将桂清已安置在闵恪行辕的事告诉他。

  老管家自是欢喜,又说了几句家里的近况,道:“夫人,你们走后的第二日,李护卫来过。”

  燕燕一愣,道:“哪个李护卫?”

  沈仲道:“就是谈大人身边那个,谈大人,现在该叫谈将军了,他派李护卫送来一样东西,再三叮嘱老奴务必交到您手上,想必是很要紧的东西。”

  燕燕接过他递来的红木雕花匣子,也顾不上问别的事了,走到房中打开,却是一只白玉雕琢的酒壶,阳光下冰清玉润,很是精美。壶底刻着一首诗,蝇头小楷,是谈璓的笔锋,需仔细看才能看清。

  梅花清太极,雪月与通灵。老树从心折,春风就手迎。

  这首诗正是前朝太傅沈若水所作,谈璓以为燕燕身为沈太傅的女儿,自当把父亲的诗词熟记在心,看见这首诗,便能明白他已知她的身份。

  哪知燕燕连先帝的诗作都记不住,何况三天一首诗,五天一篇赋的沈太傅!

  她看这首诗,风花雪月的,只当是一首情诗,解出了一片冰心在玉壶的意思,知道谈璓还想着她,却不知他已逼近真相,他愿意接受沈四小姐,这个近似真相的身份会带来的风险。

  她想纵然他一片痴情难得,只要他在朝为官,官做得越大,他们越不能在一起。

  这玉壶,这份心,是要还的。可他现在战场上,炮火连天,何等凶险,万一伤了他的心,铸成大错,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燕燕决定还是等谈璓回京,亲自去还这玉壶。或许想这么多,她只是在为见他一面找借口,是又怎样?

  苏州百姓对谈璓这位前任知府印象颇佳,故而也很关心辽东的战况。码头街坊,茶楼酒肆,时常听见人提起他。邸报一到苏州,大家争相抄录,薛家小厮永远冲在第一个。所幸传来的总是好消息,不知不觉到了年下,大军已经攻下七八座城,还要继续往东北进攻。

  辽东总兵王逊因贪污军饷被谈璓弹劾,天睿帝免了他的官职,命谈璓接任总兵一职。此举大扫童淮颜面,天睿帝对谈璓的偏爱,众人有目共睹,纷纷猜测他此番回朝,怕是要封伯位。

  这场战争,将谈璓推至风口浪尖,街头巷尾都流动着他的传闻,连他和燕燕的话本子都卖得一发紧俏。燕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知他的近况,然而听得越多,越是思念。

  那厢谈璓每日回到营帐,都要检查来信,始终没有她的回信,一面失望,一面觉得不合情理。

  他猜到了她隐瞒多年的身份,她的反应不该如此平静,至少应该问问他是怎么猜到的。

  是信送丢了,还是他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