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折桂令>第三十六章 晚来风急

  子时,阴极而阳始至,一天之中,最浓黑的时候。

  船工大多歇下了,汤净和莫荃威,常舜这两位拜把兄弟正在船舱里划拳吃酒。莫荃威身材圆胖,善于经营,原本是一家当铺的掌柜,结交汤净后,借他的势力做起大买卖,如今已是太原府的巨商大贾了。

  常舜是行伍出身,手下一帮弟兄皆为汤净爪牙,三人凑在一起,黑白通吃,无恶不作,甚是得宜。一个容貌妩媚的少年在旁斟酒,酒尽了,常舜伸手在他臀上连拍带捏了一把,笑得淫邪:“去给爷们拿酒来!”

  少年软软地答应一声,脚步蹒跚地去了。

  汤净道:“你就这么喜欢走谷道?我当真觉得没什么意思。”

  常舜道:“那处滋味和姑娘不一样,大哥不好这一口,自是体会不来。”

  汤净道:“当年要不是你,那小子也不会跑了。”

  常舜愣了愣,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桩,失笑道:“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大哥还记在心上?”

  汤净道:“你不知道,那颗珠子,我给姐夫看过,他说是宫里的东西。那小子必然大有来头,所以我才一直记着。想想那年皇上刚登基,京城里乱得很,许是哪个皇亲国戚家的孩子也未可知。”

  莫荃威道:“是了,我记得那小子一口京腔,形容举止也很像大户人家的孩子。”

  常舜道:“嗐,别说了,没的叫人不痛快,那晚兄弟我差点就得手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咣的一声,窗子被风吹开了,冰冷的江风灌进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灯火摇晃,墙板上的三条影子也一起摇晃,好像三个抱团取暖的鬼魂儿。

  常舜皱眉道:“酒怎么还没拿来?”

  莫荃威见窗外飘过一道白影,吓得头皮发麻,叫道:“刚刚什么东西飘过去了,你们看见了吗?”

  汤净和常舜面面相觑,他们都没看见。

  常舜拍了拍莫荃威的肩,道:“三弟,别自己吓自己。”

  话音刚落,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只红缎面的绣鞋踏进门槛,往上看,宝蓝挑银线的裙儿,白绫绣花衫儿,一张令人移不开眼的芙蓉面,云鬓堆鸦,恍如灯画上的美人。

  三人失神片刻,方才见美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妇人,一个笑若春风,一个面若寒霜,看着倒有些怪异。她们几时上的船?怎么无人通报?

  莫不是鬼?

  三人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有她们的影子。

  “三位还记得我么?”美人开口,声音宛如黄莺出谷。

  三人努力回忆,实在毫无印象。

  汤净警惕道:“姑娘,我们见过?”

  燕燕从袖中拿出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道:“不记得我,总该记得这个罢?”

  三人呆了片刻,齐声道:“是你!”

  原来当年来当铺典当夜明珠的是个假小子,三人心知她们必然是来寻仇的,汤净疾呼来人,外面的护卫一点动静都没有。三人脸色更加难看,常舜眼中凶光毕现,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刀,刀还未出鞘,剑已刺穿他的胸膛。

  他惊愕地看着血花在自己衣上绽放,高嬷嬷拔出剑,转手又向汤净刺去。

  汤净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吓呆了的莫荃威的背心,向她剑上一推,另一只手从腰后掏出一把火枪,自知打不中她,便对准燕燕,道:“都别动!”

  莫荃威也被宝剑穿心,倒在地上,两眼怨毒地仰视他的好兄弟,身子一抽搐,断了气。

  汤净浑不在意,厉声对高嬷嬷道:“把剑放下!不然我就打死她!”

  燕燕没想到他有枪,神情错愕。高嬷嬷也没想到,心中估量一番,将剑丢在了地上。汤净心头一松,却见她欺身上前,当即后退开了一枪。电光火石间,高嬷嬷飞起左脚踢中他的手腕,弹丸擦过燕燕的袖摆,打在墙板上。

  燕燕吓出一身冷汗,见汤净被高嬷嬷一掌打飞出去,捡起地上的火枪,对准他的脑袋连开了两枪,打得脑浆迸溅,血肉模糊,心生快意,又朝地上已经死了的常舜和莫荃威开了两枪,空膛打不出了才放下枪,喘了几口气,喉头干涸,苍白的脸异样地红,嘴唇抖着,手也在抖,眼泪蓦然涌出来。

  高嬷嬷看着她,心中揪痛,上前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燕燕在她怀中摇头,过不去,害她至此的人正声色犬马,夜夜笙歌,她怎么过得去!

  高嬷嬷叹息,道:“回去罢。”拉着她走出满是火药味与血腥气的船舱,纵身一跃,树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边上的一只小船上,小船晃也不晃一下。

  次日天亮,谈璓梳洗完毕,才刚走出房门,一个衙役脚步匆匆,脸色凝重地过来行了一礼,道:“府尊,昨晚江面上出命案了。三条人命,船老大说他们是从太原府来的,叫汤净,常舜,莫荃威。”

  “你说什么?”谈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听他又说了一遍,确实是陈老夫人状告的那三个人,吃惊极了。

  官轿停在码头,四周乌泱泱的人,听说船上出了命案,一张张脸上恐惧与兴奋交织。

  谈璓下了轿子,一名中年汉子满脸惶恐地上前跪倒,道:“大人,草民是这条船的船老大,此事与草民绝无半点干系!”转头指着身后被绑的一名少年,道:“一定是这小兔儿爷杀了那三位老爷,昨晚只有他在船舱里陪着他们。”

  那少年急红了脸,使劲摇头分辩道:“不是我,不是我,昨晚常老爷叫我出来拿酒,我走到楼梯口便晕倒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船老大道:“你少装蒜,你们这种人男不男,女不女,最会憋坏水!”

  谈璓叫人看住他们,自己带着胡杏轩等人上了船,走到船舱门口,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刺鼻的火药味。

  地板上大片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两名死者靠得较近,胸口有伤,都躺在桌边,一名死者离得较远,躺在墙角,身上并无伤痕。三人脸上血肉模糊,都有被火枪打过的痕迹,容貌有些难以辨认。

  桌上的乌银酒壶是空的,身材最健壮的一名死者手中握着一把刀,才半出鞘。谈璓环顾室内,许多值钱物件没被拿走,显然凶手并不是为了财。

  墙板上有一道弹痕,约有两尺高。谈璓找来找去,没找到那把枪,却在墙角发现一颗碧莹莹的珠子。

  胡杏轩本以为是谈璓叫人做的,见他一本正经查案的样儿,又不太像,低头目光一凝,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道:“如星,你来看!”

  谈璓收起那颗珠子,回头走过去,见他指着门槛缝隙间凸出来的一颗钉子,上面挂着一根蓝色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