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无色界>第6章 陆

  贺兰谨中书舍人上任十天,就上了两道疏,一篇论农经,一篇 论为官。

  周重道在贺兰谨上疏之前,看过了原文。他看了这两篇上疏,才箅真正明白贺兰谨的“为官刚愎”到底是源于何处。

  有人刚愎是盲目,贺兰谨的刚愎却是因为他确确实实看到了时弊所在,时不待我,若是十年二十年地拖下去,恐怕留的就是亡国的病灶。

  “你上可以,我不拦你。但上了之后的后果,你可有想过?”周重道看过两疏,并不评论好坏,只如此淡淡道。

  贺兰谨这篇疏里面,没有特别指名道姓弹劾谁。但贺兰谨旣然是周重道的人,那这篇疏在丞相一系看来,来打的当然是他们的脸。

  贺兰谨从容道:“自然想过。大约可以留名文史。”

  他玩笑开得不是时候,周重道摔了本子,怒道:“你急什么!”

  贺兰谨赌得太大了。若方太后赏识他这两疏,他有周重道和太后为后盾,可谓平步青云,直接升天了。若方太后被这两疏惹怒了,那季丞相联手太后,就是周重道也保不下贺兰谨。

  贺兰谨将奏章从地上捡起,轻轻放下,道:“殿下……请殿下信我一次。”

  周重道心里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旁边内侍赵九真瞧他脸色不对,忙拿了丸子给他吃。贺兰谨在一边娴熟接过丸子,亲自试了毒,半跪在周重道面前,抚着周重道的膝盖,菜声道:“殿下何至于为我气坏了身体?”

  周重道也奇怪。按理说贺兰谨不过是他一枚棋子,旣然甘为棋子,那就该有变弃子的觉悟。

  他这个执棋子的,更没道理为棋子难过。

  但贺兰谨太像那个人。哪怕只是水中月影,他也不忍它碎。

  “今晚你留在王府。”周重道要贺兰谨留宿。

  当夜两人又是云雨一番。天气渐渐和暖,桃花李花都落了,红线毯上熏炉散出淡淡香气。

  周重道要贺兰正面向他,两人面对面,他这次做得不那么猛,进入时候十分温柔,一边缓缓送入,让贺兰的穴口慢慢吞没他的分身,一边抚着贺兰的脸,想要仔细看清他的神色。

  他佩服自己,居然能在这时候还想着这件辜一贺兰谨的两疏之中,条条都是淳徽当年与他谈过的问题,有些甚至比淳徽探究得还要深。

  若不是这辜情太过有悖人伦,他真想对贺兰问一句——

  “哥哥……是你吗?”

  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说的话做的事,样样都像故人。然而哪怕在周重道的梦中,淳徽死而复生,也不会这般欢腿大开,任他驰骋。

  贺兰的眼睛眯了起来,像那一点微弱的烛光叫他刺眼,周重道动作起来,低声道:“阿九,睁开眼……”

  贺兰眼睛湿漉漉的。周重道心中忽然一痛,淳徽从小到大,他什么事情都知道,只有这一点不知道一他不知道淳徽情事之中该是什么样子。

  但贺兰谨就算刨去像淳徽这个优点,也是个极好的床伴。做完了之后,贺兰起身收拾了要走。周重道拖他与他一起躺下。

  “休息片刻再走。”

  “我一睡下去,就不会挪地方。”贺兰说。

  周重道心中那股怜爱之情又升出来:“那就睡到明早。”

  贺兰累极了,干脆躺在周重道身边。鬼使神差一般,周重道问:“你在议疏里那些条陈,都是怎么想到的?”

  贺兰声音平静:“政务之事,只要多看多想,都能看出一二。殿下恐怕也早看出其中陈弊,只不过以静制动终非长久之道。时间长了僵肩变死肩,手中有再好的棋也无用了。总得有人敢说敢做——趁目前局势还有转机。”

  周重道说:“你这话,听起来也是怪我不作为了。”

  贺兰闭着眼睛轻笑一声,道:“三郎多虑了。”

  周重道鬼使神差一般,就问:“你可信人有死而复生之事?”

  贺兰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不待他开口,周重道自觉失言,自问自答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荒诞之事,全是作伪。”

  贺兰问他:“殿下是想到谁了?”

  周重道不能明说,只道:“人年纪大了,总有一两个怀念之人。”

  贺兰好奇地看着他:“难道殿下至今未娶王妃,也是为了这一两个怀念之人?”

  周重道完全分辨不出贺兰的好奇是真是假。

  但他不可与贺兰说得更深了,没有回答贺兰谨这个越界的问题。

  之后两疏周重道没有拦,同意贺兰谨呈上。

  他提前往宫里吹了风,方太后己经对贺兰谨这个人有所耳闻。

  至于方太后看他顺不顺眼,周重道心中担不到底。一直担忧到两疏呈上去的那天。第二天一早,他就进宫去见太后。

  才到长信宫,远远就见相熟的女官走过,微笑着用指尖抚了抚秀美的盾毛。这是“喜上盾梢”的意思。周重道遂放下心来。

  不出一日,朝中己经传遍一皇帝与太后对贺兰谨都深为赞赏,朝中议论不止,将两篇疏合称为《议政两疏》。

  之后方太后亲自召见了贺兰谨。

  三月二十五日召见一次,之后三月二十八日,太后与皇帝一同又召见一次。

  每次回来,贺兰谨都将太后的问题以及他的对答默写出来,与周重道讨论。

  四月初二,太后又召贺兰谨。周重道不免诧异。

  方太后的为人,他很清楚,她虽然生得面若桃花,性子却十分自持。严肃程度,不亚于男子。

  淳徽在时,她就不苟言笑。周重道少年时候还调笑过皇嫂是位冷美人。淳徽去后,周重道与她之间少了润滑,再不敢放肆说笑。

  方太后三番五次召见贺兰谨,周重道还不至于认为太后与贺兰谨会有什么苟且之事。

  皇帝与太后同住,再加上太后每次召见贺兰都在众目暌暌之下。无时无刻不有几十双眼睛看着太后。

  原先怕太后不喜欢贺兰,如今太后太喜欢贺兰了,周重道还是烦恼。

  过了两日,周重道在宫中遇到那位“喜上盾梢”女官。周重道拉着她调笑了两句。

  女官美目一转,笑盈盈低声道:“有个奇事,算与新近的红人有关,想不想听?”

  她附于周重道耳边轻声道:“贺兰中书舍人那天来过长信宫之后,太后十分欣赏,竟然笑了。虽然笑未露齿,也算是难得地笑了。”

  周重道说:“这就算奇事?”

  “我没说完一等到中书舍人离开,过了一会儿,太后每日都要独自抄写一段经书。她写着写着竟忽而哭了。”

  周重道心中突地一跳。

  “半日之内又笑又哭,你说是不是奇事。却不知道这位中书舍人到底是哪里触动了太后……”

  周重道面色冷淡。

  女官仍是泰然,抿嘴一笑:“殿下放心。这话出我口,入君耳。天地间我再不敢对第二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