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正值太后寿辰,张宪之要待到明年秋后斩首了。”林知州设下宴席,为张七巧接风洗尘时说道。

  “林知州为这件案子操劳甚久,麻烦您了。”张七巧说了句客套话,神情满是疲惫。

  “应该的。还有一事,我想,我信中没有写得太明白,还是要当面和你说。”林知州顿了顿,屏退左右,低下声音,“钱良弼有一亲戚,在汴京做个小官儿,我想,他对你家的案子避讳至深,你也应当猜到点什么。只是,凶手既已伏法,这个案子不如就不要深挖了。要不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局面恐怕难收拾。”

  张七巧蓦地想起那辆闹市里直奔向自己的马车,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又想到肃亲伯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仿佛要飞起来一样在胸口乱撞。

  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惨死的父母、妹妹,还有下落不明的哥哥,都在等着她在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张七巧也明白,对方是勋爵,自己不过一个新起之秀,身上还藏着一个巨大秘密。如果没有十成十扳倒对方的把握,宁可选择隐忍。

  “知州大人说得是。”张七巧特地举起酒杯,敬了林知州一杯。

  林知州笑容满面地喝下,下属匆匆闯入,似有急事。

  “张公子又不是外人,有事直说无妨。”林知州道。

  “是。”属下禀道:“又有两起盗尸案发生,家属刚刚来报案,其中一个还是东城刘老板的女儿,三日前刚因病去世,昨夜下的葬,今儿尸体就被盗了。”

  刘老板手底下有钱庄、当铺,还有不少绸缎铺和成衣店,可是登州有名的富户。

  “只有尸体被盗吗?”林知州皱眉道。

  “陪葬的物品也被盗了大半。”属下回道。

  “大半?还剩下些什么?这些人都干这种缺德事了,居然还愿意给人留点儿?”林知州冷笑道。

  “好像...好像留下了些金银,据刘家所说,拿走的都是瓷器字画之类的东西。”属下想了想后答道。

  “这倒稀奇。”张七巧在一边开口,“别的盗墓贼要么全部带走,连死者的衣物都不留,要么只装走金银珠宝,便于携带和兑换现钱。这盗墓贼居然留下金银,带走瓷器字画,至少说明他们识货,绝非宵小之辈。”

  “既非宵小,却干如此损阴德的事,也不怕祸及子孙。”林知州露出厌恶的表情。

  张七巧又想起刚进入曹州地界时,所看到的纸人抬轿的诡异画面,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她回过神来时,林知州已经起身,“张公子请慢用,我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还请张公子莫怪罪。”

  “总是公务第一的。”张公子起身送林知州离开。

  林知州用帕子擦嘴,张七巧多看了他一眼,发觉他虽是公务缠身,却全然没有疲惫,反而气色很好。

  张七巧赴完宴后回到客栈,发现客栈里外均有衙门的人把守,这应该是林知州的安排。毕竟自己身份敏感,若真出了问题,他也不好交代。

  她敲了桑云的房门,发现桑云正在屋子里数钱,整个人喜上眉梢。

  “这些钱哪里来的?”张七巧奇道。

  “林知州说我们在登州待的日子也不长,房子的买卖是个大工程。于是,他命人将我家的宅子田地都抵给了交子务,放出了这些钱。届时,我不还钱,将宅子田地给了他们就成。这样不但快,还让我叔叔婶婶根本无从插手。毕竟我对接的这家交子务可是官营的。”桑云指着桌上用绳子串起来的钱,一直在笑,“足足九百贯呢。”

  “你真是个财迷。”张七巧被她的样子逗笑。

  “当财迷不好吗?”桑云毫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渴望,她巴着手指,“你看啊,我有了这笔钱,就可以租个铺子做买卖了。”

  “你不是在大理寺当职么?又帮人家捉外室,还想做什么买卖?”张七巧对她的想法感到好奇。

  “我在大理寺任职,其实也不是日日当值,都是许大人怜悯我,才给我这个机会的。人家一心利益我,不求回报,我要珍惜这种奇遇啊,不能过分消耗了。”桑云可是记着张七巧在破庙里对自己说的话的。

  “我想着,汴京繁华,自力更生的女人应该不少。那么,能出得起钱,请私家耳目的应该也不少。守株待兔不是个法儿,我何不开家店,让有这方面需求的女人找上门来呢?”桑云继续说道。

  “这...”张七巧先是肯定了桑云的思路,但又提出担忧,“这世道毕竟还是男人说了算,这事儿你只能悄悄做,堂而皇之的,岂不是逆天下大道?会有隐患吧?”

  “放心,我自有打算。”桑云拍拍胸脯,很自信道。

  两人坐下来,桑云又问起张七巧在宴席上吃了什么,张七巧对吃的兴致不大,三言两语揭过,倒是跟桑云提起林知州遇上的盗尸一案。

  “盗了年轻女尸,卖给男方父母配阴婚。盗古董字画,去黑市卖高价。这帮人真是丧尽天良!”桑云气愤填膺道。

  张七巧摇摇头,对这件案子不予置评。

  “皇城司的人问我们何时上路?他们也要等着回去复命呢。”张七巧问桑云道。

  “这么快就走吗?”桑云有些吃惊。

  “你还有别的事吗?我得回去复命。毕竟,旁的人都被赐予官职了,我还不曾。”张七巧想了想,又说道:“虽说,我朝当驸马的人,不会被赐予多高的官职,但这也是我心中所愿。登高必跌重,何况我这个身份一旦被揭穿,连项上人头都不保。届时也就能同父母、妹妹去团聚了。不过在离开人世前,我必须要找到哥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高的官职,就不会被人盯上。但驸马的身份,却会为我多加一重保护,算是因祸得福了。”

  “官家会赐什么官职给你呢?”桑云有些好奇。

  张七巧再次摇头,“这个便不知了,圣意不可过多揣测。不过,我想去大理寺,哪怕是做个司直。许大人正直,况且在大理寺任职,我更加便于查找哥哥的下落。”

  桑云对张七巧的想法给予肯定,脸上却显得有些落寞,“这次离开,不知此生还会不会回来。毕竟是长大的地方,总想着多待几日的。何况,这帮盗尸的混蛋,我也想帮着林知州查找查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