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端着一只巴掌大的暗灰色痰盂,站在床榻旁,眼巴巴地望着裴醉,仿佛期盼甘霖的久旱幼苗,随着风焦急地摆来摆去。
“忘归~”
“少啰嗦。”
“忘归,你就吐一个嘛。”
“吵死了。”
“忘归...”
“再聒噪就把你丢出去喂野狼。”
裴醉慢慢地搁下了手里的军情奏文,剑眉微扬,眼底一抹要杀人的笑意流光蓦地闪过,看得方宁背后一凉。
方大夫委屈地抱着痰盂后退了半步,正好撞上了挑帘入帐的李昀。
“方公子?”李昀单手撑着方宁的背,越过他的肩看向对面,眼带问询。
榻上的人慵懒地撑着额角,朝他伸出了手:“处理好了?”
“嗯,火器已经入了天字所,有熟手带着,再加上木公子和宣姑娘在旁指导,想必这战局很快便可逆转。”说着,李昀绕过方宁身侧,从一旁的木桌上拎起一壶温茶,水声淅沥倒入破旧的茶盏中,随意半抬眼眸,看见了方宁脸上复杂又委屈的表情。
“方公子,你这是...”
方宁蹭到了李昀身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殿下,我跟你说哦。以前不想让忘归吐血,他一升一升地吐;现在想让他吐点,他还一毛不拔了...”
“嘀咕什么呢?”
听得这懒洋洋的问话,方宁十分正直且不要命地挪了过去,把痰盂捧到裴醉面前,期待而真诚地说道:“忘归,心火难消,气机郁滞,伤心肝脾肺肾。你心口堵着的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留着干什么呀,吐了得了。我都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你就吐一个嘛,好不好?”
“...方伯澜,你是属秃驴老僧的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啊,我不属秃驴。周先生说了,秃驴头顶没毛,脑袋空空,他们没人欲,就没人性,是一群精神病。还是道士好,拂尘上全是毛,五脏红尘穿透,姑娘酒肉都在手。要不,你看我属神棍怎么样?”
“...”
裴醉很想撬开方宁和周明达的脑壳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砂石瓦土,才能把脑子硌成这样千奇百怪的曲折回路。
方宁浮想联翩,双眼灼灼地盯着裴醉:“对了,忘归,你最烦什么?我替你把它们找来。你看着~看着~就烦心到吐血了。”
裴醉揉着额角:“我最烦什么?你再多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
方大夫一点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揶揄,期待地双手抓住裴醉的右手腕,一个劲地点头:“好,你想听本草还是伤寒杂病?我从头给你念!”
裴醉求救似的眼光投向李昀,薄唇微启,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救我。’
李昀难得见到裴醉被人堵到无话可说的无奈境地。
“...咳,方公子。”他从方宁手中接过了那个痰盂,十分认真地看向满脸渴望的方大夫,“若你信得过我,此事便交给我,可好?”
“殿下我当然信得过!只是...”方宁递了一半,又反悔了,跟痰盂缠缠绵绵地不肯撒手,“只不过忘归他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殿下一定要坚强,不要被他带偏,无论他亲殿下还是抱殿下,都不要...”
裴醉猛地掀了被子,作势要下地揍人,吓得方大夫赶紧松了手,抱头鼠窜,一路冲向了帐外:“最近军中伤风发热的人有点多,我去照顾伤患了!殿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裴醉半倚靠着木榻边缘,笑着骂他:“被周先生...咳咳...教得惯得不像个样子...”
李昀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到了软枕上斜斜靠着。
“没事吧?”
“有事。我晕得厉害,得找个人让我抱着。”裴醉反手将李昀带入怀里,两人便在榻上以一个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
“用过膳...”李昀刚说出口,目光便落在了一旁凉透了的粥饭上,明显那人只动了几勺,他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吃不下东西吗?”
“不怎么饿。”
“那我去让人熬点汤,你多少喝一点,好吗?”
听得李昀哄孩子似的语气又挂在嘴边,裴醉想笑,却又忍住了,只点点头,用温和的目光追着李昀出帐的背影,然后落在不远处的行军沙盘上,微微蹙起了眉。
等李昀再次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裴醉这副冷然出神的样子。
“忘归...”
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裴醉却没有应答。那人神色冷淡,眸色很暗,眼瞳仿佛蒙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坚冰,将他眼底所有的色彩都冻了起来。
李昀心尖像是被谁揪了一下,疼得他心口一悸。
这次再见他,他总是时不时透出这样疏离漂泊的神色,就好像,尘世间所有人都沿着时光之河顺流而下,只有他一个人在时间的洪流间艰难地溯洄而上;又好像,所有人都走向了下一个春天,可他却在无数个凛冬霜寒里固执地徘徊。
李昀疾步走到塌边,连碗里的汤洒出来烫到指尖通红也恍然不知。
“忘归。”
裴醉恍惚的神色逐渐褪去,散乱的目光一点点凝在李昀紧皱的眉宇间。
他抬手接过那碗清汤,抿了一小口,温和道:“别怕,我只是在想战事,不是在想别的。”
李昀心里一松,解开肩上的狐裘,搭在他的膝盖上。
裴醉顺势握住他通红的指尖,捧在面前,垂眼认真地吹了吹,而后抬眼,笑意浅浅地挂在唇畔。
“跟我说说今日战局。”
“嗯...”李昀定了定神,不过两个呼吸,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雅致,“林总兵提及,这几日兰泞的攻势越发渐缓,想必是连日苦战,难以为继。”
“未必。阿多邦也算是赤凤营的宿敌。此人出手果断,心狠手辣,还偏偏坚毅能扛。这么多年,无数次漂亮的绝地反击,这里没人敢小瞧于他...他也确实是个人才,若非立场敌对,真想与他对饮三日。”裴醉不免扼腕而叹,“若这人生在大庆...”
李昀知道裴醉心里的焦灼。
他把手覆在裴醉冰凉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宽慰道:“明年的武科举,陛下与太傅会亲临考场,以示皇家对武举的重视。另外,太傅想听听你对武科举的想法。”
裴醉眉峰一挑,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他果然还是猜到我假死了?”
李昀沉吟半晌,慎重说道:“恐怕是的。可,我并不知道太傅是从何而知。”
“行了,要发愁也是为兄愁,你皱什么眉?”裴醉掐了掐李昀的脸蛋,“再说,老狐...首辅大人既然这般友善地问询我对武举的意见,恐怕已经对我没什么恶意了。毕竟,我权也交了,边关也守了,他凭什么还看我不顺眼?”
李昀不置可否地弯了弯眼睛,反问道:“是吗?”
想递台阶的裴四公子没料到,对方亲手把楼梯砸了个粉碎。他正有些好奇,想要继续开口时,怀里的人忽得转身,一双带着凉意的唇凑了过来,在他的侧脸轻轻地吻了一下,如雁过林海,温和而轻盈。
李昀看见裴醉脸上一瞬的错愕,没绷住轻声笑道:“因为我没能走上他给我铺就的坦途,却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你给我的那条崎岖小路。你说,他怎么能喜欢你?”
裴醉眼帘一展,眼底笑意很浓:“唔,他这可就错怪我了。我啊,可是无辜得很。”
“嗯?”
这次轮到李昀微微怔了一下。
“李元晦走的每一步,都是凭心而行。为兄从来都不能左右你的方向,王首辅也不能。”
裴醉伸出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李昀白玉似的侧脸。
他的指尖有薄薄一层茧,留在皮肤上的触感有些粗糙,可却无端地能让人心中安定。
李昀静了一瞬,忽得双臂撑在裴醉身侧,俊秀的容颜在裴醉眼前不断放大,直到两人呼吸交缠。
“凭心而行,这话说得豪迈。可是有时我在想,被人逼着前行,未必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必思考,也不必承担那些因为选择而带来的未知风险,也不必承受因为放弃而带来的痛苦。闭上双眼,捂起耳朵;丢掉真心,放弃坚持;遵从先人教诲,顺从大势所趋;被人推着走,省心,也省力气。若我按照父皇给的路走,按照太傅指的方向走,或许,我就不会受这么多折磨了。忘归,你怎么说?”
裴醉定定地望着李昀,表情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只是那乌黑的睫毛衬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李昀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裴醉,嘴唇紧紧地抿着,连呼吸也急促了三分,似乎提问者要比回答的人还要紧张焦灼。
李昀一直在等。
等裴忘归反驳他,不再压抑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阔别五年后再见,裴忘归一直对父皇的事情三缄其口,从来不曾露出半点怨怼;就算太傅重伤了他,也从来没有表露出对他的憎恨;他被囚在承启高墙间的三年,风云更迭,无数祸事皆因此而起,那些无法填补的遗憾,他也只是狠狠压下,从来不曾在人前提起。
可他真的不恨吗?
他怎么可能不恨?
这些恨意与遗憾日夜锥心,他的身体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李昀暗自攥紧了床褥,目光凝在面前的人身上,半刻不敢移开,生怕错过那人一丁点的意动。
裴醉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呼吸缓缓落在李昀的耳畔,犹如帐外盘旋的长风悠悠。
那人的眼眸很平静,如同最安静的深海水渊。
李昀在他眼底看不到任何的波澜。
好像,唯有在那人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才能勉强窥见他心底那滔天的悔恨不甘与痛苦。
两人以一个亲密的姿势僵持许久,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李昀只能狼狈地败下阵来,长睫低垂,慢慢地松开了紧攥成拳的手。
“是这样吗。”他轻声笑了笑。
能卸下他心防的人,能看到他脆弱的人,能让他全然袒露伤痛的人,终究,不是他李昀。
就算他们亲密到同床共枕,可托付彼此生死性命,但有些事情,他却注定永远都无法触碰。
就在李昀的指尖离开裴醉衣袍的一瞬间,他的手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攥紧。
李昀小小地挣脱,反而被攥得更牢。
李昀从没有在裴醉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力道。
如一条野蛮的藤蔓,粗暴而危险,仿佛那人仅凭一只手,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在这掌心的囚笼中,无可遁逃。
“忘归...”
“为什么,一定要问?”
裴醉压抑克制的声音微微沙哑,摩擦辗转过李昀心上,惹得他心尖微微一颤。
“我...”
李昀刚说了一个字,裴醉猛地将他雪白修长的手指扣在掌心,握着他的腰,将他轻轻按到在床榻上。
李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握紧了裴醉略显粗糙的手掌,却在其中感受到了微微的汗湿。
“李元晦,你确定你真的能承受住我的恨意吗?”
裴醉的声音哑得厉害,胸膛亦在激烈地起伏着,仿佛在压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的双眸就这样定定地盯着李昀,仿佛从一场梦魇中逃了出来,又落入了另一场噩梦的陷阱里。
光是听着这般忍耐痛苦的声音,李昀的眼睛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你不信我?”
李昀眼角的一抹红刺进裴醉的眼底,他手掌一顿,松开了钳制李昀的手,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没有不信你。”那无尽的疲累仿佛要将裴醉吞了进去,他脸色很差,嘴唇也失了血色,声音隐约地发颤,“...我只是很怕,自己失控伤了你,就像...现在这样。”
李昀垂下纤长的眼睫,双手轻轻地攥着衣袍。
裴醉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光凭着那人发白的指节和轻轻战栗的睫毛,便能看出李元晦此时的心痛与无措。
裴醉压下心中复杂而汹涌的情绪,用手背轻触李昀冰凉柔软的侧脸,却不期然,听到了令人气血翻腾的疑问。
“你恨他们,是吗?”
李昀依旧眼帘低垂,声音轻哑。
“那我呢?”
裴醉在听到这三个字时,蓦地攥紧了桌角,手背青筋已经一根根地绷了起来。
李昀缓缓抬起眼,看见裴醉咬紧的下颌,他的眼底又闪过一丝泪意,却轻轻地将他推开,自顾自地站了起来。
“项副将是为了救我才陪你违抗圣旨,最后战死。让他被冠上反贼之名,也是我无能,不能从太傅手中保下他的身后名。而项千户也是因为此事才通敌叛国,让赤凤营损失惨重。这一切,都是我之过错。”
李昀攥着袖口,微微弯了腰,声音带颤,含着无尽的痛楚:“忘归,或许,你怨我吗?”
裴醉脸色倏地惨白。
他右手狠狠抓着心口,痛得弯了腰,伏在塌边,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李昀眼疾手快地扶着裴醉微微发抖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准备好了痰盂,双眼通红,轻轻地替他扣着背:“吐出来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咳咳...”
裴醉忍痛强撑着坐直身体,拒绝了李昀的搀扶。
李昀手上的血迹还温热,手臂却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睫毛微微发颤,下唇被他咬得发白。
他第一次被忘归这样无情的甩开。
“李元晦,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裴醉气息紊乱,血迹染得唇瓣鲜红,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可语气凶狠愤怒,宛若无垠冰原上一头暴走的野兽。
李昀死死抿着下唇,手指紧攥着痰盂,声音干涩:“我只是想帮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裴醉右手攥拳,拳头打颤。
李昀别开眼,拼尽全力压着胸口的酸涩,轻轻搁下手中的痰盂,没有顺从裴醉的推拒,倔强地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扣着那人咳得发颤的后背。
“咳咳...唔...咳...呼...”
裴醉捂着唇剧烈地咳嗽,难耐痛苦地蜷起了背,头深深地垂在双臂中间,难受得睁不开眼,大口大口地急喘着。
李昀心口一悸,生怕自己没有掌握好这其中的尺度,反而让那人伤上加伤。
他语气焦灼,近乎惊慌失措:“忘归,很难受吗?我去叫骆先生...”
话音未落,李昀只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仿佛被吸进了那个颤抖的胸膛间。
“不惜伤害自己来气我,这种狗屁法子,谁教你的,嗯?”
那人的发丝擦过李昀的侧颈,呼吸急促地打在耳后的皮肤上,却仿佛三月细雨微风拂柳般温柔与克制。
李昀眼泪快要绷不住了。
他攥着裴醉后背的衣袍,努力稳着声线:“我没有...”
蓦地,背上一暖,李昀感受到自己的狐裘被严严实实地披在了肩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拥着他的身子,李昀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裴醉的肩头,无声地落了泪。
裴醉右手轻轻地抚着怀中人的发顶,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侧颈,最后落在他的耳垂上。那指腹薄茧擦过柔软光滑的耳垂,在那个不起眼的小痣上反复摩挲着。
“最不想看到你的眼泪,可我总有方法让你哭。”裴醉叹了口气,“说我自苦,你呢?你脑子里都在纠结什么狗屁问题,嗯?你父皇和王首辅也就罢了,可我恨你?恨你做什么?恨你单纯善良,恨你绝代风华,恨你没早点被我拐回家暖床?”
李昀被这几个无耻的反问堵住了眼泪,破涕为笑:“胡说什么。”
“恕为兄直言,这次胡扯的可不是我。”裴醉把李昀按在肩上,手臂用上了点力气,愤怒还在指尖未消散,“李元晦出息了,不仅会声东击西,还会打人七寸。看来,我真该跟小五提一句,让你赶紧接替王首辅入阁坑人,肯定把那些混账狗官搞得要死要活。”
李昀伸出双臂,轻轻地环着裴醉的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裴醉在李昀沉静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了下来,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低声说道:“在你面前,我总是这么狼狈。”
“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自诩君子立身,通达洒脱。可,一遇上你,所有卑鄙、纠结、阴暗的心思,尽数肆无忌惮地生长。”李昀把脸埋在裴醉胸膛,声音发闷,却好像隐隐约约地含了笑,“可我也是遇上你才明白,那些所谓的纯良高洁,只是我臆想中的自己。怯懦,无能,执拗,才是真实。接受真实,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裴醉神情复杂地望着怀里的人。
“怯懦,无能,执拗?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谦恭,低调,坚持?”
李昀弯起眼睛安静地笑了。
裴醉团起二指,手一点点逼近,然后,轻轻弹上了李昀的额间。
“过于自谦,可就惹人恨了,梁王殿下。”
李昀捂着微痒的眉心,皱着鼻子回看向裴醉。
“裴忘归,你打我。”
裴醉赶紧举手投降:“这哪儿能算是打人啊,夫人,天地良心,这不过是轻轻一碰,挠痒痒都算不上。”
李昀谴责的目光落在裴醉的脸上,一副受害者秋后算账的模样:“不仅如此,你刚刚甩开我的手,很疼。”
‘打人甩手肇事’者替李昀揉了揉手腕,揶揄道:“李元晦现在真是了不得。这莫非,是近朱者赤?”
“我更倾向于后半句,裴四公子。”
裴醉闻言,沉声低笑,喉结微颤。
李昀用手摸了摸裴醉飞扬的眼尾。
“你强颜欢笑的时候,眼睛是没有笑意的。可现在,有了。”李昀松了一口气,将脸埋在裴醉的肩窝里,鼻尖萦绕着那人身上独有的清凛气息,紧绷的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你笑了,真好。”
裴醉的右手抚着李昀雪白的后颈,眸中笑意渐淡,将目光投向了北方,过了许久,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拢了拢李昀的鬓发,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穿厚一点。晚膳后,陪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