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攻略病弱摄政王>第78章 赠礼

  寝殿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床,一张屏风,一方书案,一座书架,还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悬挂着那把破旧的雁翎刀。

  李昀坐在那张书案后,左手边放着高高一摞奏章,他就着昏黄的烛光,悬腕提笔,方正秀气的笔迹跃然纸上。

  他处理了两份公文,然后走到床边,替裴醉换下了搁在额头上的湿帕,又用手背探了探他脖颈的温度,眼神一黯。

  还是这么热。

  他取了一碗温水,沾湿了裴醉干裂的嘴唇。

  “从明日起,我会与杨御史一起,清查往年吏治考核的案卷。你留给我的残局,这就要开始收拾了。”

  虽然知道裴醉听不到,可李昀还是自顾自地说着。

  “小五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步统领加强了宫内的巡逻,有人日夜近身保护,想来应当无虞。”

  李昀顿了顿,还是没有说王安和的事,转而说起了李临。

  “那日,看见你中箭后,小五立刻下旨将你幽禁在府里,不许任何人来探望。此举极好。一则,可以平息午门静坐大臣的愤怒,二则,以你救驾有功为由,免了你的牢狱之灾,三则,封府也可以避免有人包藏祸心,趁乱下手。虽然他还不懂为何要这般做,可他这本能的举动,却也十分值得赞许。我认为,小五适合为君,只是缺乏教导。”

  李昀声音轻缓,如三月拂面杨柳风。

  裴醉微蹙的眉心似乎松开了些,也不知这耳边呢喃是否递到了他心里。

  李昀话说得有些多,嗓子灼得发疼。

  他扶着钝痛的额角,低咳了两声。

  久病成医,他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受了凉,得喝点药酒驱寒。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可连日的疲累让他眼前一黑,如翩跹的纸鸢天旋地转跌在了地上,连同手里的碗摔得粉碎。

  十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把扛起单薄虚弱的李昀,将他并排放在了床上,硬声道。

  “主子,请休息。”

  李昀也没责备十二的失礼,事实上,他已经累得坐不起来,只轻轻掀起棉被,慢慢地靠在了裴醉的肩上,乌黑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

  裴醉全身滚烫,李昀身体冰凉。

  他们在这寂寥秋夜中相互依偎,宛若瑟瑟寒风枯叶下两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却从不期盼万古大椿的庇护。

  因为,在这无垠苍茫,亘古寒冻里,他们无枝可依,无处可逃。

  唯有彼此。

  十二蹑手蹑脚地隐于暗处。

  方宁哆哆嗦嗦地进来了。

  他疯了两日,第三日起床的时候,终于清醒了。

  经过周明达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方宁差点又疯了。

  他看着后院厨房里那二三十只开了瓢的兔子,那血淋淋的内脏还漂浮在涮锅水里,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他的眼前,方宁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这是虐杀!

  不仅如此...

  他还顶撞了梁王殿下?

  他还公然说起爹的案子?

  他还...说,忘归是他的药人?!

  “...我果然还是死吧。”

  方宁脸色青白,生无可恋地抱着药匣,在树上吊了根白绫,准备在裴忘归杀了他之前,自行死一死。

  “周先生,等我走了以后,记得,清明要多给我烧点医书。”方宁泪洒长襟,向北风萧萧仰天长叹,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罗里吧嗦地说了半个时辰,也没把脖子套进白绫里。

  周明达掏了掏耳朵,左右手落了一局棋,见方宁还在扒拉着手指头盘点他房间里的‘遗产’,比如陈年的老兔子干,比砖头还硬的木枕头,还有蟑螂泡的药酒。

  方宁抹了一把泪,十分慷慨地抬手一挥:“周先生,我看你经常去青楼,回来的时候总是满脸疲惫,想必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有了我那十年的老蟑螂药酒,肾虚阳亏再也不是烦恼,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周明达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被这个小疯子说肾虚腰酸,老夫子气得一脚把他踹了下来。

  “你还没死,老夫就被你烦死了。”周明达拎着方宁的领子,“来来来,老夫送你一程。”

  方宁手脚在空中扑腾,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丢进寝殿里了,他撕心裂肺地抱着周明达的手臂嚎啕大哭:“不要啊!!!在死了,我在死了啊啊啊!!”

  周明达邪魅一笑,噗通一下把方宁丢西瓜似的甩到了门口,自己腿脚利索地跑得飞快,一点也看不出来膝盖伤到跛了脚。

  “进来吧。”

  李昀清冷的声音自殿内传来,吓得方宁抖似筛糠。

  方宁现在看见裴醉的脸就打哆嗦,看见李昀的脸,哆嗦得更厉害了,差点连站都站不住。

  “梁王...殿下...”方宁声音九扭十八弯,心虚到想哭,“...草民有罪...”

  李昀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头似乎更疼了些。

  他蹙着眉,轻声道:“给他诊脉吧。”

  “是,是。”

  方宁手抖得按不到脉,额头上的虚汗一层一层出。

  或许那老蟑螂药酒他应该自己留一半,喝点补补。

  治心虚,有奇效。

  勇敢的方大夫在挣扎了半盏茶以后,终于顺利地摸到了脉。

  李昀也没催促他,只按着额角,脸色苍白地咳了两声。

  “草民今夜再换个方子,试试能不能把这高热降下来。”方宁抬眼看着李昀的脸色,嘴唇蠕囔着,打起了万分的勇气,朝着李昀道,“梁王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李昀淡淡抬眼。

  方宁背后刷得一下出了一层冷汗。

  ‘方伯澜,长嘴不是用来说话的,是用来学会闭嘴的。’

  方宁蓦地想起裴醉的话。

  原来,殿下说的话都是真理。

  方宁苦着脸缩成一团,泫然欲泣。

  李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便劳烦方公子替我诊脉。”

  方宁听到了这几乎是赦免他的话,呆怔在原地,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梁王殿下人真好。

  他赶紧握上了李昀白皙削瘦的手腕,轻呼了一口气:“殿下只是疲累过度,偶然风寒,草民这就给殿下熬药去。”

  “多谢。”

  听着方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昀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

  那夜的惊悸与痛苦,仍是盘旋在心口不散,他夜夜噩梦,日日惶恐。

  可,不该迁怒于无辜的人。

  况且,陈年旧案已成往事,他不该再被痛苦困在过去。

  李昀强压着呼吸里的酸楚。

  “我没事。”

  李昀一遍遍地轻声安慰着自己,也像是宽慰着身旁昏迷的裴醉,让他安心。

  李昀浓密的睫毛上隐秘地挂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他抬手抹掉,贴着裴醉滚烫的身体,蜷缩着把脸埋进了那人的臂弯。

  那俊秀的脸上苍白到令人心疼,呼吸极轻地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却拼命地忍着泪意,把脆弱尽力地藏了起来。

  他记得,裴忘归不喜欢他掉眼泪。

  可那无法驱散的噩梦,如附骨之疽,带着入骨寒,狠狠地攀咬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血肉处。

  白日里他能装得若无其事,大抵是要归功于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修养。

  可一旦安静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茕茕漂泊于这喧闹的红尘人世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孤单与无助。

  无人理解,四面楚歌。

  他身上越来越冷,竟有些按捺不住地发抖。

  这宛如坠入冰窟的寒意,让李昀那强撑着的坚强瞬间摔得粉身碎骨。

  他终于忍耐不住,将双手小心翼翼地环在裴醉的腰上。

  “忘归。”李昀单薄身子微微发颤,“你抱抱我。”

  那人没有回应,唯有滚烫的体温从那薄薄中衣沁了过来。

  李昀抱紧了他。

  他不贪心。

  已经足够了。

  李昀冰冷的身体慢慢暖了起来。

  远处寂静长街回荡着梆子声,一声一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李昀的耳畔。

  他仿佛被那人温热的手一步步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他慢慢撑着床边起身,披了件厚实的狐裘,安静地走到屏风后,从那红木案桌上,拿出一个玄色木盒,约半个拳头大小。

  李昀耳边回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重重的心跳声。

  这份礼物,他藏了许多年。

  他对着微摇的烛影,轻轻拨开了那盒中封口的银锁,如同,挑破了那些年的幽深心事。

  一枚青色温润的玉扳指静静躺在木盒中,四周缝隙被白绸仔细地填满。

  那玉质温润,上面的凤纹极淡,平日几乎不可见,只有在烛影下才能显露出那腾跃九天的傲凤之姿。

  “竟真能有一日,得兄长亲手琢玉相赠。”

  李昀攥了攥掌心的汗渍,取出那一枚玉扳指,屏着呼吸,将那枚崭新的玉扳指轻轻套上那人削瘦的大拇指。

  “既如此,以君心换我心,两心同。”

  扳指仍是松垮,可,却没有掉落。

  “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忘归。你不能再这样躺下去了,知道吗?”

  仍是没有回应。

  李昀并不气馁。

  他垂眼望着那青玉扳指,耳畔似乎传来那人昔年挽弓射大雁的破风凛冽之音。

  他解了狐裘,轻手轻脚地钻进了他的身旁。

  天快亮了,最后再贪一丝温存。

  “生辰礼你既已收下,接着,便依旧是每年的生辰贺。”李昀的声音染上了困意与喑哑,字字擦红了裴醉的耳廓,“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望兄长,永远是挽弓骑烈马的少年将军,不必瞻前顾后,不必殚精竭虑。山河任君驰骋,天地自由来去。”

  李昀说完,垂下了长睫,靠着怀中的温暖睡了过去。

  他没有看见,裴醉佩戴扳指的左手,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