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峋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陈桥蹲在宿舍门口,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垂着头在地上画圈圈,像个被家长赶出家门的熊孩子。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还未靠近,陈桥就跳起来跟他告状:“学长!你可算回来了,阮北川他不是人!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把我锁在门外一个小时了!你快管管他!”
过去一个小时,陈桥软硬兼施,好话说尽,在门外爸爸爷爷喊了个遍,阮北川在里头答应得倒是干脆,但就是不给他开门。
陈桥快气死了,决定未来三天都不跟阮北川说话。
纪峋听完后,未做评价,反倒慢条斯理地问了句:“我管管他?凭什么?”
“.......”陈桥服了,“学长,这不是重点。”
纪峋没说话,淡淡地瞧了他一眼。
陈桥身子一抖,眼前不禁闪现他兄弟被纪峋摁在地上狂揍,揍完又被摁在床上折腾的黄暴画面,他一激灵,口不择言道:“你骁勇善战,他怕你。”
纪峋略显意外地挑眉,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阮北川红着脸敢怒不敢言的怂包样,他玩味地勾了勾唇。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他拿出钥匙开门,语气平平,“有什么可怕的。”
陈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管这叫弱小可怜又无助?这是一个正常男大学生该有的语文水平吗?!!!
三秒后,铁制钥匙在锁孔里头转了几圈,啪嗒一声,门开了。
陈桥:“????”
而宿舍里,听见开门动静的阮北川冷笑一声,摘下耳机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出息了,这么快就敢回来送死。”
门一开,撞上的却是纪峋似笑非笑的眉眼。
阮北川呼吸一窒,呆在原地,开始考虑撞墙致死的可行性。
下一刻,却见纪峋眉尾一扬,责备地看着陈桥,凉飕飕地说:“学弟,你这语文该不会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真是令人害怕。”
这跟陈桥的语文有什么关系?
阮北川下意识看向纪峋身后的陈桥——表情扭曲,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悔恨交加。
阮北川翘起嘴角,刚想开口损两句,就想起自己来。
哦,他才是那个阎王眼中的头号死鬼。
阮北川拉下嘴角,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陈桥抖抖索索地说:“不,我语文是阮北川教的。”
说着就抬手指他。
同样语文稀烂的阮北川:“.......”这是什么无妄之灾。
“学弟。”纪峋尾音一扬,慢腾腾地踱着步子走进来,在他跟前停下脚步,懒洋洋地抛出句:“你学生骂我骁勇善战呢,管管。”
阮北川的眼神基本已经告别善良的范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头。
陈桥拔腿就跑。
两人在走廊尽头上演了一出猫和老鼠大战,还被路过的宿管阿姨教育了一顿。
再回来的时候,纪峋拉着个行李箱,正在往外走,看样子像要离开。
阮北川一下顿在门口,疯狂压住上扬的嘴角,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啧。”
纪峋一只手撑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另只手揣在兜里,垂下眼皮,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瞧着他。
操,大意了。
阮北川瞬间回神,脸上那点喜色没来得收回去,就听见纪峋拖着尾音说:“我就是下楼卖个东西,你倒也不必笑得这么喜庆。”
说完,他忽地弯下腰,与阮北川平视,“我呢,还挺恋旧,这地儿跟我感情深,离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你走。
“.....................”这人有毒。
阮北川垮着脸后退两步,梗着脖子嘴硬:“我没笑,你别污蔑好人。”
纪峋没理他,低笑一声,自顾自道:“刚捡了件衣服,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人的。”
说完纪峋就直起腰拉着行李箱走了。
阮北川一脸懵逼地进门,就见他桌上搁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
打开袋子,他昨晚穿去酒吧的黑色牛仔外套叠得整整齐齐,赫然躺在里头。
阮北川身体一僵,又想起纪峋出门前的话——捡。
他臭着脸不情不愿地提溜出外套,下一秒,一叠粉色钞票和一张白色纸条就分别从外套两侧的口袋掉在地上。
阮北川一愣,盯着那些钱看了几秒,弯腰捡起落在最上面的纸条。
【友爱酒吧员工处罚单:员工B10446号,于8月27日晚班工作时间擅离职守两小时,接客期间待客不周,现予以警告处分一次,取消本月全勤奖,另罚款1000元以作惩戒。】
他捏着罚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蹲下去捡地上的钞票。
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块,跟他昨晚拜托酒店前台送出去的数儿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人不仅没收他钱,还因为他中途跑路被酒吧处罚了?
正想着,陈桥突然“嘭”地一下撞开门冲进来,怀里还抱着两套军训服,急哄哄地说:“我操我操,大瓜预告!”
阮北川一激灵,慌慌张张地把罚单和钞票一块藏在身后,镇定道:“说。”
陈桥兴奋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我看见纪峋了!拉着个行李箱,在咱们三楼楼梯口那儿跟人卖东西。”
“买东西那人穿着条花裤衩,头发湿答答的,一看就不像正经人。不知道卖的什么玩意,花裤衩让他便宜点,纪峋居然跟他哭穷,说什么昨天刚交了罚款,没钱吃饭,让他日行一善,多给两百。”
罚款........?
手里的纸条没由来地烫手,阮北川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反驳:“穷怎么了?无产阶级最伟大,纪峋穷得堂堂正正,你别狭隘。”
“啊?”陈桥整个呆住,“我、我没说他阴暗啊,你那么大反应干吗?”
“.......”
阮北川无言以对。
“你说纪峋家是不是特别穷?”陈桥撂下军训服,“好好一个帅哥,跑去酒吧做鸭,哪个正经家庭能让孩子干这行。”
闻言,阮北川沉默了。
也对,如果家里没那么困难,不至于跑去黑酒吧做鸭,更不至于没钱吃饭。
这样一想,阮北川心里更不是滋味。
——
“你到底怎么个事儿?”许三图看着脚边的行李箱,无语道:“你他妈喊我来这楼梯口就为了卖惨卖东西?”
许三图出来得匆忙,刚洗完澡就被纪峋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喊出来,连上衣都没穿,只套了条大花裤衩。
恰逢新生开学,楼道人来人往,俩大男人围着个行李箱杵在楼梯口,特别是其中一个还光着膀子,这场面和电视剧里渣男被赶出家门的狗血桥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话间,又有两个男生默默举起手机,按下了快门键。
“纪峋你他妈的。”许三图蒙住脸,气得跳脚,“操,老子要跟你绝交!”
说完就遮着脸急哄哄地冲下楼。
纪峋拎起行李箱,气定神闲地跟在许三图后头。
进了许三图的宿舍,他自来熟地拉了张凳子坐下,才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我呢,最近想接个角色扮演的活,卖东西属于角色需要,你配合点。”
许三图的愤怒瞬间被震惊取代:“我没听错吧?你纪峋,角色扮演?!我没聋啊!”
纪峋嗤了声,“出息,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许三没法反驳。纪峋是他们院公认的系草,只可惜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母单至今,整一个成精的铁树。
现在性冷淡突然玩起角色扮演,这世面许三图还真没见过。
“你缺钱还是缺爱?哪位大仙敢给你派活?”
“不对,你们家没破产肯定不缺钱,那就是缺爱了。”
许三图像是发现不得了的秘密:“我靠,玩得还挺野!认识多久了?成年没?漂亮不?我们学校的?是不是熟人?”
纪峋睨他一眼,凉声道:“你一个奔三的大老爷们,思想龌龊成这样,对得起祖国的栽培么。”
“滚滚滚!我这不是害怕你老牛吃嫩草吗!”许三图不服,“别转移话题,快说!”
纪峋不耐烦地啧了声,双手枕在脑后,懒声道:“吃你家的嫩草了么?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黄色废料。我这是正经工作,竞争上岗,懂?”
许三图:“.......”是我不配了。
“差不多得了,这玩意先放你这儿。”纪峋用脚尖碰了下行李箱,又说,“你批发的那堆破衣服还在么?”
话题转得太快,许三图没反应过来,“在啊,你要那些破烂干啥?”
“有用。”纪峋给许三图转了一千块,“赶紧的,别磨叽。”
手机传来支付宝到账的声音,许三图还是一脸懵逼,“不是,你买回去干啥?”
纪峋懒得理他:“干你什么事儿。”
许三图:“.......”
他从衣柜最底层掏出一个黑色包裹,一言难尽地说:“你那雇主不会让你扮演批发市场倒卖假货的小商贩吧?”
“也没那么滋润。”纪峋摸着下巴,漫不经心道:“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凄凄惨惨、人美心善的小可怜罢了。”
许三图:“?”
“你再说一遍?”
“行了。”纪峋接过东西,无视许三图痴呆的目光,嫌弃地抖抖袋子上的灰尘,“社会上的事儿少打听。”
包裹里的衣服是许三图去年在某宝批发的,原本打算在校园集市活动日当天大赚一笔。
但因为质量太差,连续参加了两届活动,三分之一都没卖出去。许三图只好放弃,胡乱塞在衣柜底下积灰。
纪峋有轻微洁癖,一路拿回宿舍已是极限,因此一进宿舍,他就撕了外头的袋子,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进洗衣盆,准备拿去楼下洗衣房处理。
袋子里有两张纸,纪峋看都没看就随手扔在桌上,端着盆慢腾腾地下楼。
——
阮北川和陈桥开完班会回来,纪峋还没回来。
“操,这江市也太热了。”刚进门陈桥就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都快十月份了,热成这样。”
江市纬度低,入秋之后温度也没降下来,而且江大没有空调,陈桥转悠了半天,热得满头大汗。
“热死我算了!”陈桥烦躁地抓起本书当扇子扇,“我要洗澡,阿川,你洗吗?”
等半天也没人应他,陈桥侧头看人,阮北川正仰着头,脸色凝重地盯着纪峋的床位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桥有些莫名其妙,团起一个纸球扔过去。
纸球砸中小腿,阮北川终于回神,弯腰抓起纸球扔回去,神色不善:“活腻了?”
陈桥肩上搭着换洗衣服和毛巾,边走边说:“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听见,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有。”阮北川否认,“叫你爹有事儿?”
陈桥:“问你洗不洗澡,我快热死了。”
“不洗。”
陈桥就关上门,里面很快响起水声,阮北川把藏在抽屉里的罚单拿出来,开始按照罚单上的数额算钱。
既然不能用身体补偿纪峋,那就只能用钱砸死他。
粗略计算出总数,阮北川点了点全身上下所有的现金,刚好够,但他打算再补一部分进去。
他拿起罚单和钱,准备先把现金偷偷放进纪峋的抽屉,剩下的微信转账。
阮北川拉开右侧的抽屉,把钱和罚单一起塞进去,合上抽屉刚要走,衣摆不小心蹭到桌面,带起张花花绿绿的A4纸。
刚打算放回去,就被传单上两个巨大无比的红字“卖肾”吸引了视线。
他不由得蹙眉,继续往下看:
[你缺钱吗你缺钱吗你缺钱吗
缺钱就到肾来宝卖肾啊!
术前先给一万,术后再给两万
白送五千营养费,到手三万五
你还在等什么?快来给我打call!
联系人:李先生
联系电话:183xxxxxx]
阮北川目瞪口呆。
纪峋已经穷到得靠卖肾维持生计的地步了吗?!
这一瞬间,阮北川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条男子深陷卖肾诈骗漩涡,最后身体越来越差、家破人亡的新闻。
他心情复杂地放下传单,怎么都想不明白,纪峋这样五官俊朗、身材贼棒的牛郎,不挺吃香的吗。
还是说牛郎这行现在已经不挣钱了?
这样想着,阮北川拍了拍浴室门,“听得见么?问点事儿。”
水声有些大,陈桥啊了一声。
阮北川:“你认识的那几个牛郎现在混得行么?”
陈桥抹了把脸,扯着嗓子道:“你打听这玩意干啥?你不会是想下海当牛郎吧?”
陈桥自己脑补完,一激动调错水温,顶着满头泡沫烫得一嗓子嗷出来:“我去!这可不兴当啊!你要是缺钱,我愿意借你五毛。”
“瞎激动什么。”阮北川踢了下门,“帮人问的。”
典型无中生有案例。但陈桥忙着冲洗泡沫,没细究,回答:“这活不好干,把人伺候高兴了万把块的小费不成问题。我那几个牛郎朋友现在都找着金主了,走吃软饭的包养路子,生活还挺滋润。”
所以纪峋是缺金主?
阮北川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陈桥桌上的手机。
五分钟后,陈桥光着膀子推开浴室门,刚穿好衣服,桌上的手机就开始振个不停。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他和牛郎朋友的微信小群“四缺1”突然被顶到了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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