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烟花曲>第72章 桃之夭夭

  颜烟翌日睡醒时只觉得头疼,想来是昨夜喝多了酒。

  她揉着额角,昏昏沉沉地起身下床,却见阳光照入屋中,将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竟已过了辰时。

  甚少晚起的颜烟忙穿戴整齐,去屋后井中打水回屋洗脸,又坐到镜前梳妆。

  “长睡晚,理妆迟。愁多懒画眉。”

  她手执木梳,微微低头挽起一缕头发,却听到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就见闻人渊站在正对着妆台的那扇纱窗前望着她。

  “你,你居然敢拿我调笑?”颜烟知道他念的那句词的出处,知道是描写思念情郎的,羞恼起来,将木梳往妆台上一丢,随手在发髻间簪上碧玉簪,就起身往屋外走,要找闻人渊算账。

  闻人渊看她提着裙子跑到自己身前,将松散在她脸颊边上的发丝别至耳后,笑道:“你就这般急着见我?”

  “才没有呢。”颜烟矢口否认,又奇怪地盯着他的脸看,“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喜欢说笑了?”

  与刚认识那会儿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是吗?”闻人渊又是一笑,“彼此彼此吧。”

  被这么一打岔,颜烟忘了自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是为了什么,又看他笑得好看,晃了晃已经不是那么疼了的脑袋,问道:“你怎么来了?”

  “爹爹让我来的,说找你带我在医仙谷内四处逛逛。”大概是昨夜一起吃过酒的缘故,闻人渊现在这声“爹”喊得极为顺口,“不过我见你还没起,就先自己随处走了走。”

  “你可别乱走,这四周浓雾一起便是迷阵,还有不少机关,好几处地方师父平素都不让我们靠近的。”颜烟急急地说了两句,面上一红,暗道饮酒过度果然误事,又问,“那你还需要我带你在谷中赏玩吗?”

  “当然。”闻人渊欣然应答。

  山谷间弥漫着的雾岚被染上一层暖色,在靠近中央处便贴着地面,如水般缓缓流淌,行走其间,就如那云端仙境。举目望去,周遭的山峦奇峰若隐若现,在暖风中起伏连绵,往外排铺开去。

  山谷间的道路旁有几块用来种植稻谷菜蔬的农田,以供谷中居民食用,散布的田舍篱园中,间或传出几声鸡鸣犬吠。

  近午的阳光正好,熏陶出鸟语花香,让人心情大好。

  “这医仙谷中的布局有点意思。”闻人渊逛过一圈,被颜烟领着同谷中居民打过招呼,又被王伯王婶强留下吃了顿饭,此时与她手挽着手,并排走在谷中的小路上。

  医仙谷中顺着地势,峰回路转间处处是景致,又暗合卦象。与其相比,那金虹派、乾元教,甚至是千山宗等门派的建筑布局只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我对此倒不是很通,不过师兄精通这些奇门之术,也擅长制作机关。”颜烟向他夸耀起自己的师兄来,“王伯的腿是在走山路是被落石砸断的,又错过了治疗时机,再难接续。他现在用的那条假腿便是师兄做的,用皮带连接固定在腿根处,上山下河几乎与常人无异。”

  闻人渊赞叹道:“存风兄只比我年长数月,却精通诸般技艺,着实厉害,令人佩服。”

  颜烟边走边指着前方三处院落说道:“那边就是师兄的住处了,旁边是小师妹的,对面就是我家,原来我们在谷中已经走完一圈了。”

  闻人渊见那两处院落,觉得甚是有趣,笑道:“存风兄的屋前种着杨树,小师妹的院中种着枫树,倒是好认。”

  “他们两人的姓名里就又是杨又是枫的,就我没有这些。”颜烟推开低矮的花篱上虚掩着的木门,与闻人渊回到自己居所的院落中,“不过我这儿种了不少桃花,又引了泉水进来,大抵不差。”

  闻人渊早上来时就只粗略看过一眼,见屋前门窗紧闭,知她未起,就自行离开了。再过来时,他又一心想着找颜烟,未及细赏。

  现下看颜烟这院子着实不小,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横穿过花木间,十数株桃树开着粉白双色的花朵,花瓣飘落,浮于水上,顺着涓涓细流,弯弯绕绕地漂出院落,的确是赏心悦目。

  桃花开得喜人,颜烟便摘了一朵簪在发间,歪着头看他,娇声问道:“好看吗?”

  闻人渊见这柔嫩粉花紧挨着那支碧玉簪,便如绿枝上开出花来,犹将春色留在发上,想不到要如何用言词来形容,只愣愣地点头道:“好看。”

  却不知他这话说的是鬓间花,还是眼前人。

  他看着颜烟,直到她的那张俏脸染上一层与那桃花相同的嫩粉色。

  颜烟别过脸,正巧看到花树掩映间的凉亭,走过去道:“我们师兄妹三人中,就只有师兄经常出入医仙谷,我和师妹在去年才算是初次出谷,之前就靠着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和话本了解外界。”

  闻人渊跟了过去,见那凉亭中摆了一桌一榻,榻上一端排放着两层书匣,一层是医书,一层尽是些诗集话本之类的闲书。

  “你亲眼所见的,与话本中的相比如何?”他看着她坐到榻上,拿起其中一个书匣。

  “自然是亲眼所见的更好些了。”颜烟眨了眨眼,唇角不自觉地含笑,“说起来,我第一次离开医仙谷就遇见了你,属实幸运。”

  “为何?”闻人渊心中一动。

  颜烟秀眉微挑,将捧着的书匣塞入他怀中,道:“我记得你是没看过这些话本的。”

  闻人渊低头端详,从匣中抽出一套书来,共五本,皆被翻得有些旧了,但书页依旧平整。

  他看着书册封面上“追灵逐影”四个字和底下“谷十”的署名就想扶额长叹。

  又听颜烟说道:“当时我怎么样想不到,你就是‘追灵公子’,而且还是血盟的‘魑’。对了,你是‘追灵公子’的话,那‘逐影郎君’是谁?你和容将军关系这么好,应该就是他了吧!不过我没见他用过什么兵刃……”

  “是他。”闻人渊轻叹一声,“他也是血盟的‘魅’。”

  颜烟恍然大悟道:“你以前和我说迟早会见到,原来指的是容将军。难怪谈及血盟之事时,从不避讳他,我还以为是有别的缘由呢。”

  闻人渊取了其中一本书,道:“在入谷前,我也没想到血盟的‘魁’原来是有两人,而存风兄则是‘魍’,现下便只有‘魉’尚未定下了。”

  颜烟脸上露出几分女孩的稚气,笑道:“不过容将军生得这般好看,也当得起‘逐影郎君’和‘魅’这两个名号了。”

  “是吗?”闻人渊随手翻开手中书页,“再告诉你一件事,那个谷十也是非逸,他本名叫容卓。”

  “容卓?”颜烟愣愣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隔了一阵才想明白,这“谷十”之名便是取了这名字的半截。

  “嗯。”闻人渊见她明白过来,只淡淡地点了下头,低头浏览过话本中的几段文字:

  是夜,华灯初上,点亮宣安长街。一盏灯火自街市分流而出,颤悠悠穿行于背街巷道之中。有一葛衣男子手执纸灯笼,借那幽幽白光,彳亍独行。乌云蔽月,黑暗自四面八方推压而来,似要将那点烛光吞没。周遭静谧,仅有此人的脚步声在深巷中回荡。

  行至巷尾,葛衣男子于一处深宅宅邸侧门前站定,在门上轻叩三声,发出暗号,等待多时却无应答。此人正惊疑,忽有两道身影自瓦檐高处落下,扣其手腕。男子如见恶鬼修罗,面色煞白,竟挣脱不得。纸灯笼落地,灼灼燃烧,将那两道身影照亮。

  “只见那二人却是追灵公子与逐影郎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葛衣男子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怪力徒增,挣脱钳制,往追灵公子猛扑而去。”他不知不觉默读出声,又翻过几页,有些哭笑不得地从书页中抬头看向颜烟,“你喜欢看这些?”

  他记得这段所写的是前年他与容非逸二人协力,破获一桩因官员贪赃枉法而导致的命案,当时便是在那官员宅邸中等着对方的人自投罗网罢了,实际也并没有这书中后续写得那么惊心动魄。

  颜烟尚在兴头上,拉着他道:“阿渊,你和容将军关系那么好,能不能帮我问他……要个签名?”

  闻人渊轻笑一声,将书合上,叠在一起放回书匣中,道:“我考虑考虑。”

  颜烟没听出他话中夹带着的情绪:“我喜欢‘追灵公子’和‘逐影郎君’好些年了,而且他写的话本又有意思。”

  “喜欢?”闻人渊的语气中隐着淡淡醋意,将书匣往身后一藏,“真人就在你面前了,还看这些话本作甚?没收了。”

  颜烟意识到自己的表述有些问题,见他将书藏起,起身急道:“不行,你还给我。”

  闻人渊不过是开个玩笑,见她来抢,担心会撞到旁边的桌角,便拉了她一下,侧身想将书匣放回榻上原位。

  颜烟起身时本就顺势往他身后扑,被拉住后,两股力量对碰,一时站立不稳,歪着身子往榻上倒去。

  闻人渊及时转身接住她的冲势,这才让两人不至于都受伤,只是连带着那两排书匣都被撞掉在了地上,发出闷响。

  颜烟以手肘勉强撑住上身,却发现自己压在了他身上。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保持着这个她在话本中见过无数次,十分狗血又极其暧昧的尴尬姿势。

  她想退开,但闻人渊不知在何时竟搂住了她的腰,让她起不得身。

  在桃花的甜香中,她嗅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呼吸交融在一起,竟有些意乱神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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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宋】黄庭坚《阮郎归·退红衫子乱蜂儿》

  退红衫子乱蜂儿。衣宽只为伊。为伊去得忒多时。教人直是疑。

  长睡晚,理妆迟。愁多懒画眉。夜来算得有归期。灯花则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