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烨焾回到房间，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便打算出门随便逛逛。溜达到院子里，正巧遇上仆妇们抱着徐均堪和徐桥染在晒太阳。
徐烨焾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管自己，转身走到一边的凉亭坐下。
徐桥染小脸粉白，软软嫩嫩惹人疼爱，爱笑也爱哭，精力旺盛得很，这会儿正由仆妇抱着看花，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将来怕是个小话痨。
相比起来，一胎双生的徐均堪就沉默多了，小嘴巴总是抿得紧紧的，吃了睡睡了吃，轻易不哭不闹，省心得很。
这样想来，徐家的男子似乎都是这个模样，沉默寡言、实干派，不知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和徐均堪一个模样？徐烨焾这么想着，把自己逗笑了，嘴角勾起了轻轻浅浅的笑意，宛若这夏日的清风，带着薄荷味道的凉，惹得廊下的侍女一阵偷看与嬉笑。
大公子自小便在军营，鲜少回家；二公子自几年前也忙了起来，见不到人影。两人都不算爱说话，但只要他们回来，这府里便带了喜气，上上下下都欢欣得很。
徐烨焾看着小床上的徐均堪，恍然间，想起了郦国皇宫内的那个孩子，凤道儿。那年郦国宫内众皇子为了太子位明争暗斗，最终却害了无辜的凤道儿，致使他脑袋落下了毛病，不过倒也算不上痴傻，只是成长的比一般人慢些。
但这就已经足够让他的生母婉嫔揪心的了，然而更揪心的是，那时白日与她一起谋划出路、夜里陪凤道儿诊治的南国质子，也落下了痴傻的毛病，谁也认不得，更别提她了。婉嫔是他国和亲至郦国的，本就无依无靠，这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在那偌大冰冷的皇宫内，刚生出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情谊来，就被掐灭在无望的泪水中了。
徐烨焾撞见过几次婉嫔偷偷来看江初好，每次都是含笑来、垂泪归，江初好也每每唉声叹气良久。就连凤道儿，也时常念叨起那个会帮着打拿针扎自己的“坏人”、还会带好吃的好玩的来看自己的哥哥。
为了这一场筹谋，太多人神伤、太多人心碎。
“烨焾，来我书房。”，恍惚的思绪被父亲一声呼唤拽回了现实，徐烨焾应了声，站起身来跟着徐镇端进了书房。
“坐吧。”，徐镇端深深叹了口气，“有件事为父一直压在心底，虽然只是个猜测，但……”
徐烨焾心里跟明镜似的，一般这么说，多半都是真的，什么猜测不猜测，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现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也该告诉你了。”
徐镇端眯着眼，似乎被拉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夜里，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大开的房门，盛怒的庆晟帝，缄默的大臣们……还有那个跪在地上、年仅十岁的大皇子。
他稚嫩的声音，说出的却是最坚定不过的话语，“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不孝，不能长侍父皇身边了。”
“……当时的情形，基本就是这样了。为父想来，当时若皇上执意不肯让大皇子做质子，恐怕最终这质子位，就真的要落在你身上了。大皇子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他又向来是个要强又懂事的孩子，所以才会在那时闯进来，主动要求去做这个质子。”
徐镇端深深叹气，“后来，你要求加入旌河卫，为父是气你不知深浅，但也未曾多加阻拦。再后来，你拜梅统领为师、作为旌河卫去历练、到郦国帮扶大皇子……这些都不提了，其实为父知道，你做得没错，一点也没错，多苦多累、生死一线你都坚持下来了，这很好。为父也一直记着大皇子的这份恩情，不过现在淅衍和你都要参与到战事之中了，为父不再多说，只是你切记，一定要将大皇子好好地迎回来，可知道了？”
徐烨焾沉默，江初好带给他的意外太多，以至于他现在竟不怎么感到意外了。只剩下心里一阵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像发自灵魂，像抽骨吸髓，疼得他只觉天昏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冥冥间，他仿佛听到那个还略带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生在帝王家，你我都别无选择。”
“烨焾，此番我去郦国，你可愿同我一起做件大事？”
“父亲，孩儿明白了。”，许久许久，徐烨焾才涩涩地开了口。
旌河长，旌河茫，旌河万里南国旁；
旌河淌，旌河涨，旌河连天碧苍苍；
南国昂，郦国殇，黑发白骨乱葬岗；
南国慷，郦国让，稻香两岸谣声亮。
那条旌河已经平静太久了，或许……是该起浪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