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刚过两日,京城之中便掀起了轩然大波。户部尚书岳儒嫡女岳荣莞投湖自尽不成,岳儒朝堂之上公然与当今圣上起了言语冲突,当日宣告关门闭府,拒不上朝。
起因是七夕佳节之际,萧禄欲为太子萧麒定下太子妃人选。岳荣莞自小以才女之名扬京城,容貌奇姝又非常人能比,如此当是不二人选。
七夕之夜,圣旨便从皇宫直传到了岳府。岳容莞抗旨不从,又怕连累家人,于是更深露白之夜,独自一人跳入自家游湖之中,幸得路过的仆从发现相救。
岳儒爱女心切,连夜入宫面圣,请求收回皇命。
君无戏言,萧禄又岂容他人如此打自己的脸。一怒之下,萧禄竟不顾岳儒往日劳苦功高,不仅不安抚一番,反而还下旨命宫中派人前往岳府教导岳容莞,罔顾君臣之义。
而萧麒那边又其肯罢休。纵使他对这毫无乐趣又死板的才女没有一点兴趣,但也容不得这女人先拒绝他。
更何况,岳儒本人刚正不阿,从来不屑于萧麒之流来往,朝堂上萧麒一派自然对其言语有加。岳儒一气之下闭门不出,这场京城闹戏算是正式开幕。
夜深,岳府中,手里挑着灯笼的婢女照亮了后院的小路,身后身着素色长衫的和尚缓缓地跟随。
婢女将和尚送到后门,略微施礼便离开了。
和尚打开门跨出门槛,又下了两级台阶,突然面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剑忽的横在脖子前。
“别动,也别出声。”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罩,看不清面容。
“跟我来。”黑衣人说,然后一路挟持着和尚,直到进了一间看似十分普通的屋子当中。屋子里更是有十几位一样装束的黑衣人。
挟持着和尚的黑衣人将和尚直接推攘在旁边破旧的木凳子上,用剑直接抵着他。
“和尚,你和岳府什么关系?”
“这位施主,贫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和尚只是淡淡地看了脖子上的剑一眼,然后抬头瞥向黑衣人。
昏黄的烛光下,黑衣人一身黑中,那从衣领上蜿蜒而出,延伸到脖颈的丑陋的疤痕,格外地惹人显眼。
迟疑了片刻,和尚还是将心中犹疑的名字念出:“何岳将军?”
话音刚落,旁边几个黑衣人都上前了半步,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何岳其实也早已觉得眼前的和尚有几份似曾相识,但毕竟多年未见过,小心谨慎是最重要的。
他将手里的剑离开几分,“你如何认得我?”
“十年前,贫僧在一渔村将一孩童托付与将军,不知将军可还记得?”问全道。
何岳这才将剑收回,欣喜万分道:“问全师父,原来你竟然没死。”
他高兴地朝周围的人一挥手,“都把剑收起来,是自己人。”
“何将军怎么会在这里?”问全道。
何岳没有将问全当做外人,直言道:“岳儒现在可是几方势力都在暗中拉拢,如果能够让他加入殿下这边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
他说的殿下指的是赵远而非萧麒。
问全沉吟片刻,转而说起其他:“自贫僧回到京城,似乎还没见过何岳将军。”
“问全师父可是见过殿下了?”何岳反问。看来赵远并没有将遇到问全的事情告诉何岳。
何岳将剑“啪”一声砸在桌子上,摘下黑色面罩,露出了底下满面喜色,在问全对面坐了下来。
“难怪我这几日见殿下的气色比以往都好了许多。看来问全师父果真是殿下的灵丹妙药。”
问全皱了一下眉,问:“麟儿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何岳忽而长长地哀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几分沧桑。
“问全师父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将殿下带走之后,殿下曾经好几次半途自己偷偷跑回去找问全师父你。只是当时殿下年纪还小,走不了多远,总是不一会就被发现追了回来。
殿下不肯吃饭,也不跟任何人说话,脚一下地就想着跑。我后来没办法又回去渔村找你。只是到了那才发现,那里早就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了。”
问全知道何岳这短短的几句话之中,潜藏的却是萧远麟当时的无边的执着。他不敢顺着何岳的话去想象那样的画面,只是近乎自虐般地将何岳说的话又重复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琢磨。
苍白的思绪飘回到那个久远的小渔村中。当时问全被住持等人带走时,渔村中尚有几户人家。没想到他走了之后,竟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也许也是阴差阳错,天自有意,冥冥之中竟让两人就这样错过了。
“殿下是记恨我从问全师父你身边把他带走,整整一年都没跟我说过话,就整天拿着一串佛珠在那里呆坐着。那阵子看得我头发都白多了好几根。后来……唉。”
何岳的话戛然而止。
问全心一跳,“可是麟儿出了什么事情?”
“唉,不说也罢。”何岳深深地望着问全,“问全师父若是想要知道,不妨直接去问殿下。想必殿下会更希望亲自把这些事说给问全师父听的。”
他人的转述又如何能够完全地表达出当事人曾经那份执念了。问全深知何岳言之有理,便也不再追问,抑制住动荡的心思将这件事暂且搁下。
何岳见他神色恍惚,暗自又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我见问全师父从岳府出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贫僧所眸,应当与何将军殊途同归。”
何岳脸色一变,严肃万分,“问全师父不必插手此事,你若是陷入险境之中,殿下定然赴身相救。问全师父不必以身犯险,我等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您与殿下静观其变即可。”
……
一个月后,岳儒便告老还乡,一家大小尽数迁出了京城。其中各种内情如何在坊间流传已是后话。
就在岳儒等人牵出京城的那日,昔日宾礼相加的卢公公领着一伙人直接闯入了承天寺,将问全绑起便直接押入了皇宫之中。
刚进入殿中,问全便被押着他的宫人猛地往前一推。堪堪站定后,问全才抬眼望去。这殿中竟有许多熟人。
萧麒脸色十分黑沉地站在斜前方,十分随意地在摆弄着自己的扳指。但他浑身显露出的焦躁气息已经溢满了整个宫殿。
萧禄满脸狠厉,居高临下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盯着桌子上一个打开的红木盒子,眼神像要把那盒子生吞活剥了一样。
右下角皇后正坐在椅子上,姿势依然是往日的雍容矜高,但脸色却十分苍白。搭在把手上的手像是虚扣在上面,又像是紧紧嵌着。在二者之间来回地切换。
问全被押进来的时候,皇后是第一个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既悲戚又荒凉,又带着几分执拗和坚毅以及渴求。
继她的眼神之后,问全才意识到皇后与第一次见面时有着十分明显的不同。她本该因怀孕而高高隆起的肚子此时却平坦一片
问全的目光刚落在皇后的肚子上,就察觉到一旁两人的目光也随之投射了过来。
问全移开眼睛,看向坐在上位的萧禄。
“贫僧见过皇上。”
萧禄低沉着声音:“问全师父,朕听闻前几日皇后在承天寺不慎失足,是你出手相救。你可知当时皇后腹中龙胎情况如何?”
“皇后娘娘那日不过是轻微扭伤而已,对胎儿并没有什么危险。”
“哦?”
萧禄的眼神从问全身上滑过,又扫过萧麒。然后突然将眼前的盒子猛地挥手扫到了地下。
红木盒子砸在地上,里面的物体滚落而出,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问全抬眼望去,竟是一个不过两个拳头大小的死胎!
萧禄怒道:“那皇后腹中胎儿又怎会如此?朕再问你一遍,这件事可是与你有关?”
身旁的萧麒仿佛事不关己一样,一语不发地站在旁边。但他像毒蛇一样毒冷的眼神,却一直萦绕在问全的身上。
“阿弥陀佛。”问全对着那血淋淋的胎儿,默默闭上了眼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定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残害生命之事。”
“你不会做,但不代表不会有人指使你做。”萧禄意有所指。
他的语气突然在一瞬间平和了下来,好像刚刚的怒火都是掩饰一样,收放自如得荒谬。
“朕记得第一次见到问全师父的时候,还是太子引荐的。听闻太子也是问全师父所相救,倒是巧合。”
他说着将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向一旁沉默已久的萧麒。
萧麒终于停下了他那无意义的摆弄扳指的动作,盯着自己的父皇看了一会儿,突然十分凉薄地笑出了声。
“父皇,您真是会说笑。问全师父入佛门多年,平时又和皇后没有任何交集,这别人要真想耍什么花招,又怎么会想得到找问全师父。依儿臣看,此事,父皇还是从皇后身边的人好好查一查吧!”
要是真要查,皇宫之中何人不知萧麒对皇后敌意之大,恨意之深。萧禄又何尝不知道萧麒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现在萧麒不过是对皇子下手,若是纵容下去,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弑父篡位。
萧禄目露寒意,萧麒虽是他亲生儿子,但若是威胁到他的位置,便是任何人都留不得。
“来人,先把他押下去。朕不会放过谋害朕孩儿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