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大概走了半小时，就悄悄转进了安王府偏门，裴喜之被领着梳洗，本以为自己要难逃一劫，却没想到内侍毕恭毕敬地将他领到了书房。
怜文阁。
裴喜之望着门户大开，明亮疏朗的书房，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抬脚走进去，就听到齐燕霖揶揄笑道：“这不是就来了吗？”
冯照风闻言立马转头去看，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腾得站起来。
裴喜之猛地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他，这冯将军不是不喜欢他这种的？他现在为什么在这，还这么激动？
离两人五步外站住，裴喜之敛住脸上神色，目光无波地盯着他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咳！”齐燕霖见他脸上戒备谨慎的神色，出声轻笑打破两人的尴尬气氛。“喜之，这位是冯将军，你想必也是见过他的。”说着漫步踱到他身旁，弯腰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他手里，凑到他耳边道：“这次还是冯将军向我提起你，你被救出来也有他一部分功劳。”
冰凉的手里突然被一团温热裹挟，那团小小的温热仿佛沿着僵硬的胳膊传递到心脏，裴喜之被激的一激灵，神色缓和了下来。感受到耳边的吐息，稍稍移开些，抬眼看他。
齐燕霖见他脸色表情，故作吃醋道：“就一点点功劳，当然大部分功劳还是我。我是在牢里一眼就看上了你，才把你接回府上的。”
握着热茶的细白手指蜷缩了一下，裴喜之没想到安王竟是这种性格，倒是直白的可爱，比那些假惺惺的伪君子好多了。
“你帮完冯将军的忙，要记得回来哦，我在安王府等你。”齐燕霖继续在他耳边念叨着。
裴喜之被他引到书桌旁，落座在他身边，闻言转头好奇道：“帮什么忙？”
冯照风正因为刚开始的鲁莽懊恼，闻言立马朗声回他：“京中几月前出现了一位采花大盗，穷凶极恶，功法诡秘。我们几次设计抓捕，都没能成功，这次想让你帮忙假扮歌女，引他出来。”
刚冒出火星的心被一阵凉风吹灭，裴喜之心往下沉，眉目冰凉，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温笑道：“歌女啊，冯将军该不会没看出来我是男子吧？”
冯照风被他突然绽开的笑颜冲击了一下，不自觉得晃了下神，反应过来板着脸解释道：“这个贼喜好附庸风雅，最喜琵琶音。整个京都，原本擅弹琵琶的歌女已经被害，现在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见他脸上笑容淡下来，眉头蹙一下又缓和下来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而且这大盗喜好女色，你是男子，会比较安全的。”
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的，脸上表情也很是真挚，但这件事裴喜之也有点耳闻，听说京都第二擅琵琶的歌女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丢的，第二天尸体在城外小树林里被发现，而那江洋大盗却逃得无影无踪，来行诡秘。没有了歌女做诱，这官府却连大盗的影子都摸不到了。
怪不得他当初说自己擅长琵琶，这冯照风就起了兴致，原来是想让他去送死啊。
裴喜之抬眼细细看了眼齐燕霖，他正一脸温和地朝他笑，神色轻松地靠在桌椅边，应该早就知道这个计划，想必救他出来也是因为这件案子。
听说这案件死的第一位歌姬本是为陛下献乐的，却死状惨烈，民间多是议论纷纷。说是这贼寇是故意给陛下难堪，因此轰动朝堂，当日抄家，他让冯照风代他前去，应该也是听说裴相府内歌姬众多，给他提供找歌姬的机会。
举手之劳就能借机拉拢守边大将，看来这安王殿下也不是传闻中那么荒唐无能，无心朝堂。
如此境地，他只能先答应他们，再见机行事，寻找机会逃走。
“喜之自然相信将军会好好保护我的。”裴喜之嘴角轻勾，挑着眼角瞟了眼安王，视线又轻飘飘落在冯照风身上。
“你答应了！”冯照风闻言很是欣喜，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道：“那事不宜迟，王爷，我这就带他走了！”
齐燕霖依旧姿势矜贵地斜靠在座椅上，朝他们轻点头，似真似假嘱咐道：“你可要把我的美人完完整整带回来。”
冯照风见他点头，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边走边朗声道：“自然，王爷放心！”
外面的太阳很大，一走出书房，就被大亮的阳光刺了下眼睛，裴喜之眼前黑了一瞬，慌乱之间就抓住了前面人的衣袖。
冯照风正在前面大步走着，突然感觉袖子被扯住了，低头一看，一双白皙瘦弱的手抓在自己墨色的衣袖上，显得颇为柔弱。
“你别怕，我们这次已经包围了整座阁楼，你只需要酉时换上衣服在房间里等待，一切有我们。”以为他是在害怕之后的抓捕行动，冯照枫温言向他解释行动方案。
放心？哼，裴喜之在心里轻嗤，他只是相府里一位不受宠的公子，现在又被抄了家，他们这些大人物怎么可能会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从安王府出来，一路穿过喧闹的街市，形形色色的小贩在卖力地吆喝着，街角蜷缩着零零落落的乞丐，目光呆滞的盯着热腾腾冒着热气的包子看。
裴喜之紧了紧手里的墨色衣袖，见冯照风疑惑回头，就朝他虚弱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牢房里的馒头又硬又黑，喜之实在是吃不下，现下已经快一天没进食了，不知将军可否请我吃一碗馄饨？”
他脸色苍白，又因为要跟上冯照风的脚步疾行了一段，现下脸上开始冒着细细的汗，被热烈的太阳一照，眩晕感有些上涌，呼吸都断促了一些。
冯照风一回头就看到他这副模样，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心急，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到馄饨铺。
两人刚走近，还没出声，小厮就颇有眼色地将人引到一角清净处，迅速将桌子擦干净。
刚落座，馄饨铺老板手脚麻利地盛了两碗馄饨，顺带还有一笼包子，热切地跟冯照风搭话：“将军今天又来吃馄饨啦！还是老规矩吧！”
“嗯，谢谢老丈！”冯照风熟稔地扔给老板几枚铜钱，一回头就见裴喜之一脸好奇的样子，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笑道：“看我作甚，快尝尝，这家馄饨很是不错。”说着掏出怀里的帕子，包了个圆滚滚的大包子递给他：“包子也不错！”
手里被塞进一个滚烫的大包子，裴喜之低头看着包子外面的丝帕。是蜀锦，上面还用金线纹着边，绣着墨竹。
咬着包子，手里捏了捏柔滑的帕子。裴喜之其实不是很能理解他，明明是世家大族出身，祖代都是清贵的高官，自己也是才学匪浅的，随随便便就能进翰林，却放着京中的高位不要，非要跑去清苦的边疆守着。就像现在，拿着价值千金的丝帕去包一个几文钱一个的包子，浑身透露着怪异。
如果是他，家里位高权重，又备受宠爱，他才不会去自讨苦吃，人生苦短，还是顺从内心，尽快享受的好。
裴喜之咬着包子，边缓缓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察觉到有道火辣辣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视线望过去。
一个瘦骨伶仃的小乞丐正缩在角落里，望着他手里的包子流口水。
“这几日城内的流民乞丐不知怎地多了些。”冯照风瞟了眼乞丐，向他解释道，语气有点无奈。
裴喜之朝那小乞丐招手，垂目轻声道：“天气越发的冷了，应该是想要存些粮食过冬吧。”
小乞丐见他喊他，飞快倒腾这小腿跑近他，蹲到他脚边仰头看他。裴喜之轻笑，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包子，就见他的视线顺着包子移动，一副眼里只有包子的模样。
包子被递到面前，小乞丐抬头谨慎地瞟了眼冯照风，又望向他，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不确定。
“嗯，给你了。”
裴喜之拿着包子朝他递了递，温和出声。
刚出声，小乞丐惊喜的睁大眼睛，一把抓过包子抱在怀里，动作又凶又急。
“嘶......”
“怎么了？”
冯照风一时没注意，就听到一声轻轻的痛呼声，抬头一看，就见裴喜之捂着手，再看那小乞丐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飞快的跑没了影子。
拉开他捂着伤口的手一看，就见他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道鲜红的抓痕，周围还印上了个黑乎乎的爪印。
冯照风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这种小打小闹的伤本来他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这会儿不知怎么地，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难不成是在京城里养了一段，难得的洁癖这会儿又回来了？
冯照风蹙着眉头，从怀里又掏出一块和之前相似的手帕，拉过他的手小心地避开伤痕，将周围的污渍轻轻地擦干净，神色看着颇是认真。
裴喜之乖巧地伸着手让他擦，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垂下的眼睫毛看，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抬眼似有似无地朝角落看，一抹破烂长袍佝偻着身影飞快地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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