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洛辰下意识牵起闻柳那只被打红了的手, 刚要细看,手却被闻柳抽走了。

  “没事,不疼。”

  闻柳轻声解释了一句。

  顾洛辰微微皱眉,心里知道太傅力道不大, 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以后遇到这种事情, 不必替本王挡。”

  祁老太傅也往闻柳的手上看了一眼, 见他手上的红痕微微消了, 这才松了一口气玩笑道:“你们王爷皮糙肉厚的, 看着比你扛揍, 有什么可替他挡的。”

  顾洛辰:“……”

  “太傅, 您嘴下积德吧。”

  他说完,又往闻柳的手上细看了一眼,见他手背上的肤色已经恢复了些许, 才又回头道:“您这会儿总该消气了吧,我是耽误了您的事儿,但我的人也被您打伤了,我也没跟您计较。”

  其实顾洛辰心里是有愧的, 他那日跟小皇帝说不允太傅的假只是随口一说, 谁知道小皇帝竟当了真,竟然真的为了他一句话不让自己的先生休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耽误了正事。

  祁老太傅白了他一眼, 又斜眼看了眼闻柳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是是是,打伤了,你再晚点儿睁眼, 估计他手上的红痕都看不见了。”

  顾洛辰:“……”

  闻柳手上那一下儿听着有响儿, 其实打得确实不重, 不然自己这会儿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祁老太傅说话。

  “说正事儿,我之前请病假,委实没什么正事,就是想去串个亲戚,但这回是真有正事儿了,咱俩得好好合计合计。”

  顾洛辰见他说的这般认真,轻声问他:“什么事?”

  “鸿门宴。”

  顾洛辰:“?”

  顾洛辰:“鸿门宴?”

  祁老太傅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封请帖来,递给顾洛辰:“这是言昙七十大寿的请帖,估计整个朝廷里,也就只有你没收到请帖了。”

  顾洛辰看也没看那请帖一眼,只笑了笑道:“我怎么觉得,太傅您收到他的请帖还有些引以为傲的感觉呢?”

  祁老太傅捋了捋胡须,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觉得这鸿门宴,我是去还是不去。”

  “这些年,因着太傅无事不必上朝的规矩,我几乎很少上朝,每次上朝,都要跟你假装政见不合,吵上几回,做出一副与你不合的模样,大概是骗过了所有人。”

  “但言昙这老狐狸,生性狡猾,上次为了处置卓文青,你我二人在朝堂上的配合,他或许会起疑。”

  “所以你说,他这生辰宴让老夫去是为何?为了试探,还是为了拉拢。”

  顾洛辰闻言,忍不住笑道:“不管为何,反正是没好事,不过依我看,拉拢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卓文青已死,他需要有人帮他,而他手下那些废物,没一个行的。”

  “所以他不得不考虑找人合作。”

  祁老太傅闻言,皱眉沉思了片刻:“那依你所言,这场鸿门宴,我是必去不可了?打入敌人内部当卧底?”

  顾洛辰没答话,只是取下手上的手串,把玩了片刻,才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好……”

  “只是……”顾洛辰打断了祁老太傅的话,“这虎穴去也该是我去,太傅您只管教好太子,其余的交给我。”

  太傅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倒是仗义,可惜人家没请你呀。”

  顾洛辰没抬头,一边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手串,一边轻蔑的说道:“我也没说斗他非要去这鸿门宴啊。”

  他说完,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雁书那边查出了点儿那宅子的消息,照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应该能找出些有用的线索。”

  “什么消息?”

  “看到了那人的脸,找画师画下来了,但我没见过。”

  祁老太傅闻言,摇了摇头:“不可能,既然是能左右言昙的人物,必定是个厉害角色,你我不可能没见过,那画像呢,拿来让我看看。”

  “丢了。”

  祁老太傅闻言,挑了挑眉毛,不解问:“为何丢了?”

  “太丑了,辣眼睛。”

  祁老太傅:“……”

  “又不是给你选妃,你管人家丑不丑,你就这么给那画像丢了,让我怎么认?”

  顾洛辰闻言,眼眸突然一亮,看着他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谁?”

  顾洛辰如实道:“申清寒。”

  “谁?”

  祁老太傅像是没听懂,又问了一遍。

  顾洛辰耐着性子道:“大内侍卫统领,申清寒。”

  祁老太傅白了他一眼,无语道:“不可能,申清寒天天在宫里保护皇上,怎么可能是那天天藏在暗处的,再说了,要是申清寒的话,言昙也不可能听他的。”

  “再说申清寒对皇上多衷心你不知道?他从小陪着皇上一起长大,几年前皇上遇刺的时候还是他与那刺客交手救了皇上,照我说啊,能怀疑你都不能怀疑申清寒。”

  顾洛辰:“……”

  他在祁老太傅眼里就没有一点儿信任度了么,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大内侍卫首领?

  “太傅,”顾洛辰无奈道,“我可没说他是宅子那人啊,我只是说,我想起来一个人。”

  太傅闻言,也颇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儿想人家干嘛?”

  顾洛辰:“……”

  “此想非彼想。”

  太傅无语道:“少在我面前拽词,好好说话。”

  顾洛辰往他那边走了几步,绕到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您刚才说,画像丢了,你怎么认?这个“认”字让我想起了申清寒。”

  “就像太傅你说的,能驾驭言昙这种地位的人的人,你我不可能没见过,那人既然藏在背后,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可他应该也明白,这诺大的京城,万一有任何一点纰漏,都有可能导致一败涂地。”

  “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要觉得,那背后的人会蠢到以真面目示人呢?”

  祁老太傅点了点头,觉得顾洛辰说的有道理。

  “那日雁书说,看到了此人进出言昙府邸,但那时那人戴了东西,看不到脸,为何这次却被暗卫轻易看到了脸呢?”

  “打草惊蛇了?”

  顾洛辰摇了摇头:“我派出去的人,极擅伪装,武功绝顶,自然不会轻易被发现,而且,若是被发现了,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跑,换个安全的地方待着,而不是现在还待在这儿。”

  “他应该是,觉得用东西遮遮掩掩不方便,戴了人皮/面/具。”

  “有道理,”祁老太傅接话道,“因为戴了面具,所以才不遮掩了,可这跟申清寒有什么关系呢?”

  顾洛辰从他肩上把手拿开,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把那把玩了片刻的手串重新戴回手上。

  “那就要说到“认”字了,既然我们无法从脸上认出什么,那就从别的地方认。”

  祁老太傅微微皱了皱眉,没听懂:“什么意思?”

  顾洛辰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闻柳:“闻柳,你可懂本王意思?”

  闻柳轻轻咬了咬唇,猜测道:“依属下看,王爷的意思应该是,申清寒身为大内侍卫统领,武功极高,见识极广,应该跟不少人交过手。”

  “应该能凭着那藏在幕后之人手底下人的招式,判断出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因为面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刻意隐藏,但一个习武之人,从小到大练的武功招式却是刻在骨子里,不易隐藏,也最不会隐藏的。”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有人可以凭借他们的招式认出他们的主子。”

  “聪明。”

  顾洛辰夸赞了句,转头看着太傅问,“太傅可听懂了?”

  祁老太傅没回他话,只抬头看了闻柳一眼,他之前只听顾洛辰跟他说闻柳武功高、性子好,没想到他竟然还这般聪明,看事情竟然这般通透。

  这头脑,不当官可惜了。

  没等太傅说话,闻柳便看着顾洛辰道:“属下斗胆问一句,那宅子里的人,王爷心中有几种猜测?”

  顾洛辰道:“四五种?”

  他说完,抬眸问太傅:“太傅您觉得呢?”

  太傅点了点头,在脑海里闪过几张脸,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王爷可能查到,当年那几人府上的暗卫,是谁教的?”

  顾洛辰:“自然能。”

  “那属下也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只要王爷让人告诉属下,当年他们师从何处,学的是哪一派的功夫,属下自认只消看两眼稍作了解,真遇到时便能认出十之八九。”

  顾洛辰闻言,惊叹道:“当真。”

  闻柳微微颔首,自信道:“当真,而且王爷忘了,除了属下,府里还有两个高人呢。”

  “你是说,”顾洛辰一下反应过来,“严城和南剑大师?”

  闻柳点了点头:“京城这些大户人家的暗卫功夫路数,属下和严城差不多能了解,而南剑大师行走江湖多年,属下相信,只要是江湖上的人,是要他看一眼师从何处,应该也能了解一二。”

  “只要把他们师从何处查出来,大家一起研究一下,以后若是遇到,想来也都能看出些端倪来。毕竟,只要不是同一个人教的,哪怕是同一个派别,也是有细微差别的。”

  “来人。”

  顾洛辰喊了一声,不消片刻便有一个暗卫出现在面前。

  顾洛辰走到卧房的书桌旁边,写了一张密函,递给那暗卫道:“把这密函交给雁书,让他明天下午之前给本王结果。”

  待那暗卫出去,祁老太傅才起身道:“我去跟陛下说,借申清寒一用,让他到你府上来,跟他们一起研究一下。”

  “好。”

  等祁老太傅离开,顾洛辰才下意识看了一眼闻柳的手,见那红痕已经完全消了,这才移开了视线。

  “过来坐。”

  闻柳应声走到顾洛辰对面坐好,顾洛辰笑着看他问到:“坐那么远做什么?手还疼么?”

  闻柳摇了摇头。

  顾洛辰道:“嗯,不疼最好,他要是真把你手打肿了,本王必会替你报仇。”

  “怎么报仇?”

  他知道顾洛辰和祁老太傅关系好,以为顾洛辰这样说只是说来玩玩儿,故意安慰他,所以才好奇的好似玩笑似地问了一句。

  谁知顾洛辰却板着脸,十分正经的回道:“太傅年纪大了,本王自然不敢动,但其他人本王还是可以欺负欺负的。”

  顾洛辰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坦然,但嘴里说出的话却让闻柳有些惊讶。

  他说:“他若真伤了你,本王便到他府上去欺负他儿子,抢他玩具、抢他好吃的,带他出去逛街不给他买东西,只消如此,他儿子便能哭上十天半月的。”

  闻柳:“……”

  王爷应该只是说着玩儿的,不能当真。

  顾洛辰细想着刚才闻柳给他挡那一下,心里又心疼,又有些感动。

  感动他心里在意自己,竟然连自己被打一下手心手舍不得,心疼他总是为别人考虑,却不为自己考虑。

  “闻柳。”顾洛辰轻声叫他,等他回头才道,“以后不准这样了,知道么?”

  闻柳:“?”

  不准哪样?知道什么?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不用替本王挡,本王皮糙……”呸,险些被太傅带歪了,顾洛辰及时改了口,“祁老太傅本来也没想真打,即便是真打,本王自己挨两下也没什么。”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认真的看着闻柳,一字一顿嘱咐道:“以后遇到任何危险,都要优先保护自己,明白么?”

  闻柳抬眸,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可暗卫不是应该舍命救主子么?”

  “别人是,你不是,别人本王不管,也不想管,但你的命,在本王眼里,跟本王的命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以后,本王出门的时候都会做好防范措施的,你呢,不管遇到任何危险,都要先把你自己保护好了,能记住么?”

  闻柳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千丝万缕的,就连脑子也有些糊涂。

  顾洛辰刚说那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么?还是说,他哪里听错了,理解错了?

  他抬眸,看着顾洛辰,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那以后,若是属下和王爷都遇到危险了呢?难道王爷要让属下放着您不管么?”

  顾洛辰刚要回话,就看到祁老太傅又小跑着回来了。

  顾洛辰眉头紧锁,起身问道:“太傅这么着急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太傅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个装点心的袋子,伸手就开始装吃的。

  “等一下。”

  顾洛辰把托盘抢了过来,看着那袋子问,“您怀里是百宝箱么?又是袋子又是请柬的?”

  祁老太傅微微笑道:“刚找你们府上管家要的。”

  “您不是嫌不好吃么?”

  祁老太傅扬起头,道:“是不好吃,那个……我就是拿回去给我夫人尝尝,帮你看看这个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味道不对,等我夫人给完意见,我再给你反馈一下。”

  “诶,那怎么好意思呢,还得劳烦尊夫人。”

  顾洛辰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托盘拿得离祁老太傅更远了一些。

  “而且我怎么记得,尊夫人好像不会做饭也不会做点心呢?上次我去您府上做客的时候,尊夫人做的饭不是连您都不吃么?”

  祁老太傅一听,瞬间不乐意了,攻击他也就算了,攻击他夫人不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家夫人虽然不会做,但她会品!”

  “啊对对对,您说得对。”

  他把那托盘递到祁老太傅旁边,轻声道:“左边那些呢,您想吃就拿走,把右边那些给我留着。”

  祁老太傅一听,心叹顾洛辰那么多鬼心眼儿,肯定是右边的更好吃,于是一边点头,一边把右边的全装走了。

  不对,不是走,是装着跑了。

  顾洛辰:“……”

  这怎么还动抢的了,这人能当好太傅么?

  怎么突然觉得,把小皇帝交给他多多少少让人有点儿不放心呢?

  “王爷,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就先退下了。”

  “等等,”顾洛辰打断他,“正好也到了晚饭时间了,留下来陪本王一起吃饭吧。”

  闻柳这些日子以来,早已经习惯了跟顾洛辰一起吃饭,一起出门,习惯了,也便不会像当初那样犹犹豫豫考虑太多了。

  于是他便当真留下来陪顾洛辰吃了晚饭,等他吃完晚饭要离开的时候,顾洛辰才回他说:“你说得对。”

  闻柳一头雾水问:“什么?”

  什么对?

  顾洛辰看着他,解释道:“你刚刚不是问本王,如果我们一同遇到危险怎么办么?”

  闻柳这才明白,顾洛辰原来是在答这句话。

  片刻后,他听到顾洛辰换了种说法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以后遇到这种情况……”

  “舍我,自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