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抵不成剑>第44章

  壹、

  关容翎动身去了北地。

  闲来无事,我便去见了点星宫的宛翊。

  我道凌波宫如今算是“群龙无首”,没了单古艾这位宫主,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宛翊就问我何时对凌波宫出手。

  我却想关容翎大抵对凌波宫还有些事可做。

  于是道:“何必急于一时。”

  我转而道:“你的那只飞鹰,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宛翊宫主,你是如何训练出这般忠心的下属?”

  宛翊神情冷冷的,闻言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不耻下问:“那你如何应对他的忠心?”

  宛翊道:“我不必应对他的忠心,我只需做好我自己。”

  我道:“此后点星宫是否还愿意与我极意阁合作?”

  “谢阁主,”宛翊静静看我片晌,她忽而道,“你与天意楼,真的半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我失笑:“甚么叫我与天意楼?你若是想问,直接问就是了。”

  我答她:“我与秦横波,确实只可做仇敌,这辈子,大抵就是破镜难圆了。”

  宛翊道:“我其实更想与天意楼合作。”

  “哦?”我问她为什么。

  “因为当初的二楼主与如今的谢阁主相比,我还是更安心与前者合作。”

  “我既未改变面貌,亦未改变性情,宫主为何会这么觉得?”

  我虚心请教。

  宛翊又看了我一眼,她深深道:“眼睛。”

  “哦?”

  “曾经的二楼主能让我看到野心,可现在的谢阁主,教宛翊根本看不清楚。”

  我想这也有些道理。

  谁人如我这般独步天下,无一敌手,怕是只会比我更嚣张霸道。

  而我谢兰饮如今还是个性情极好的人,足可见我心性坚定。

  我又问:“那宛翊宫主是否还要与极意阁合作?”

  宛翊默然片刻,她叹道:“如今问这个问题又有何意义?合作与不合作,现今的江湖对于谢阁主而言是什么,想来谢阁主比我更清楚。阁主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我?”

  我意有所指:“你好似很了解这桩事?”

  “我的飞鹰就是这般,”宛翊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就算他扛不住谢阁主半招,可只要我想要,他就一定会为我做到。”

  贰、

  讲说羡慕吗,亦或说嫉妒。我不清楚。

  我乘舟而回,登上岸时,莫名觉得宛翊方才是在我面前炫耀她有一条好狗。

  难道我就没有么?

  我想我是有的。哪怕从前没有,如今我却也有了一条好狗。

  关容翎身中蛊毒还不愿我指使旁人,非要冒着风险为我做事,怎能不说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只不过不够听话罢了。

  我不能在他面前说一不二,难免显得他这条狗比我这个做主人的还要高傲。

  罢了。

  总归难得有个人愿意为我上刀山下火海,忍一忍也没甚么要紧。

  叁、

  日上三竿的时候,段渐衍披着满身的日光走进了极意阁。

  他言道陛下近日问询了数次江湖上的要事。

  “所以我今日特意来拜访阁主,还请阁主将江湖上近日的要事书写在这张奏折上。”

  他说得客气,我接过那奏折一看,道:“我一个江湖人,竟也要写甚么奏折……着实新奇。”

  说罢,我磨墨提笔,懒洋洋地在奏折上写了件大事。

  我写凌波宫的宫主死了。

  段渐衍:“阁主,你……还是看一看这本奏折是如何写的。”

  他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从怀中又掏出一本奏折。

  我接过,展开再看。

  “你是想说我写的奏折不够标准?”

  段渐衍颔首。

  我道:“可我本来就不会写奏折。”

  更何况吹嘘天子?

  要我在奏折里一口一个陛下,张口闭口就是草民,我莫说写了,想一想都觉得心烦。

  我将写好的那本奏折丢给段渐衍:“就是这样,陛下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也就罢了。”

  段渐衍:……

  “那是陛下!”段指挥使大抵对我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无奈,“上一次你进宫不肯下跪,陛下免了。你这次写奏折也不好好写,岂不是再三触怒天子?”

  我讶然道:“什么叫我不肯下跪,而陛下免了?分明是我胜过了皇宫内的所有武林高手,他不得不免我下跪。”

  段渐衍一时沉默。

  我微眯着眼睛,倾身道:“你懂我的意思么?段大人。在皇宫,我无一敌手。在江湖,我同样没有敌手。真正该害怕的人不是我,而是陛下,是坐在龙椅之上受万人跪拜,却不敢让我跪的当今天子。”

  段渐衍声音压低:“谢阁主可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

  我道:“大逆不道吗,在实力面前,这算甚么?”

  “……阁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戒骄戒躁。”

  我一时失笑,侧身道:“段大人放心,谢兰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

  彼时我不知道,所以我败给了旬樘。

  我并不忌惮哪处再跑出个绝世高手,不是我太狂妄,而是我已经忍了太久。

  从前为着活下去而忍耐。

  后来为着天意楼与秦横波而忍耐。

  再后来,我已不知在为谁而忍。

  我天生不爱忍。但人活于世,哪能事事如意,甚么都由着自己的喜好?

  所以我谢兰饮一忍再忍。

  忍到现在,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那自然就不会再忍。

  伍、

  我趁夜离开了中州。

  以我如今的武功,赶往北地,其实不过是一夜的事情。

  但我到底是极意阁的阁主。

  碍于身份,我亦不能亲自去北地调查张潇与张奕之间的事情,更不能教人知道我离开了中州。

  然而我转念一想,北地到底还有炼骨宗的人潜藏在那处。

  若是关容翎对上他们的时候正正蛊毒发作,我岂不是安坐于中州,便又稀里糊涂丢掉了自己的狗。

  那便罢了。我将极意阁直接交给了叶尘生。

  他身为临渊剑阁的少阁主,如何料理极意阁的事务,想来也难不到他。

  叶尘生也未推辞。

  他只是有些惊诧:“谢阁主,你就这么大方,教我帮你管理极意阁?”

  我临行前看天上星光如豆,笑道:“若是楚晚思或洛无度在这里,我是必然不会将极意阁交到叶少阁主的手上。不过……叶尘生,你我虽不是知己挚交,却也算是‘乐趣相投’。我这极意阁,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你堂堂临渊剑阁的少阁主若能看得上它,那也只有好处而无坏处,我有甚么道理不大方?”

  一番话说罢,叶尘生哑然失笑。

  我最后向西云楼龄轻轻颔首,道了句“好好陪着叶少阁主”,在看见西云楼龄茫然的神情之后,我方笑着离开。

  曾几何时,我以为人生尽头,还是我与秦横波,与天意楼,与西云楼龄。

  然而某些东西,它正如时光流水,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

  陆、

  我比关容翎更早抵达北地。

  我没去见张潇,也不曾探听任何有关张奕的消息。我只掩人耳目地寻了间客栈,挑选了最好的客房,懒懒靠在窗前饮茶。

  北地风雪急急,是比前些时日更冷一些。

  而我彼时身无内力,冷得时时都要捧着手炉,将自己裹成个粽子般的人。

  现在却只用着一件里衣、一件外衣,就能抵挡住这寒凉。

  是以说江湖人最要紧的是实力,钱财权势,再如何强盛,命都活不住,又如何享受这些东西?

  我在北地又住了六日。

  一日小雪,我终于坐在窗前见到了关容翎的背影。

  长身鹤立,衣袂飘飘,高高束起的马尾垂落在身后,遥遥望去,几乎与雪色共成一道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