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抵不成剑>第4章

  壹、

  我有将近半月的时间没有再回天意楼。

  而这半个月里,又出了桩事。

  名剑花意失窃了。

  上次盗走它的人是枕桑,而枕桑死了。

  这次盗走它的人却不是旁人,而是关容翎。

  这是我交给关容翎的一个任务。

  他功力恢复得快,当初在凌波宫,虽然身份尴尬了些,但该学到、悟到的功法,依旧是记在脑子里的。

  如若他没什么天资,想来那位凌波宫的老宫主也不会留他性命。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

  哪儿能料到辛苦隐瞒多年的秘密,还是被关容翎所知晓。

  关容翎既来寻我“弃暗投明”。

  我自当给他表现的机会。

  归鹤仙的事,我未必不愿做,只我和秦横波是不一样的人。

  秦横波讲究恩威并施,我却不讲究那些。

  我觉得好的便很好,我觉得不好也就不好。

  是以我让关容翎去天意楼盗取名剑花意。

  他若能得手,便是没有辜负我这些时日的栽培,那归鹤仙一事,我亦可展现诚意。

  关容翎将任务完成得很漂亮。

  至少他在天意楼中盗取名剑花意后,能可在秦横波的手下全身而退。

  这却不是他的武功有多高明。

  只是秦横波心不在此罢了。

  我想。

  枕桑的死并非没有激起风浪,不过是风浪此刻还未掀动,秦横波另有想法。

  我不帮他杀叶尘生。

  难道秦横波就要就此放弃吗?

  那绝无可能。

  我的这位兄弟,十三年前年纪轻轻,还是个少年人,就已有无匹野心。

  如今他深陷情爱泥沼,也不等同于他失去了以往的睿智冷静。

  ——然而。

  无论怎么想,秦横波心不在此,志也不在此,到底还是变了。

  当关容翎把名剑花意交到我手上时,我有些许惆怅。

  “见你毫发无伤,我应觉得欣慰。”

  我说,“可我一想到你是在秦横波手下全身而退的,就觉得有点儿失望。”

  关容翎冷着脸问:“你想我死在秦楼主的手里?”

  我抚着手中的剑鞘,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是秦横波死在你的手里呢?”

  关容翎道:“他不是你的兄弟?”

  “他当然是我的兄弟。”

  “那你还盼着他死在我的手上?”

  我叹道:“这便是了,因为秦横波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亲手杀了他,所以我只能盼着你杀了他,这样,我既满足了心愿,又没有辜负我和秦横波之间的兄弟情义,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关容翎看着我时的眼睛全无柔情。

  哪怕那是双很多情的眼睛。

  他眉眼间氤氲的神色可谓冷漠。

  关容翎说:“二楼主若是生在商贾之家,想来一定是算账的一把好手。”

  贰、

  此人甚不可爱。

  我不喜欢。

  叁、

  冷了段时日,西云楼龄带着秦横波的令牌来了我的别庄。

  秦横波终究还是要管这桩事的。

  名剑花意失窃,亦是对天意楼的一种挑衅。

  他再对枕桑念念不忘,也不得不坐下来,冷静料理这桩事。

  我是很无所谓的。

  毕竟名剑花意之所以失窃,是因为我想要它失窃。

  西云楼龄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翻看关容翎交来的秘籍。

  我大大方方地看,因为我知晓西云楼龄不是个好奇的人。

  他有些时候也无趣。

  譬如在不感兴趣的事上绝无好奇心,譬如秦横波让他不要管的事,他就绝对不会管。

  不像我。

  秦横波越不想我知道的事,我就越想知道。

  就比如他来请我回天意楼商议名剑花意失窃一事。

  我更好奇:“你什么时候回的天意楼?”

  西云楼龄还是那副做派,严谨认真,寡淡得可以:“禀二楼主,在三日前。”

  我道:“秦横波还愿意你回来?”

  他垂着眼帘,教我看不清神色:“兹事体大,属下理应回来。”

  “叶尘生竟也同意你回来。”

  西云楼龄道:“属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何谈同意。”

  我道:“怎么能说没有关系,枕桑可是因为你,才会死在叶尘生的手上。”

  “二楼主明鉴,枕桑的死与属下绝无关系。”

  他答得一板一眼,又不是那般谨小慎微,倒让我看出一点古怪。

  我上下打量他片刻,意味深深:“西云楼龄,你和叶尘生……”

  “没有任何关系。”他脊背挺直,不见半分破绽。

  可没有破绽亦是一种破绽。

  我笑了笑,起身道:“回天意楼可以,只不过我有一桩事要做,三日后,我自会回天意楼。”

  肆、

  我在一艘画舫上遇见了归鹤仙。

  这场相遇绝非偶然。

  关容翎完成了我交予他的任务,我便要回以我的诚意。

  譬如归鹤仙的性命。

  江湖上有名号的人不少,名号人人皆知的,那却是少之又少。

  因而名号可以自己随意传说,却不一定人人都能记住。

  如我和归鹤仙,就是另一种。

  我们的名号都是旁人叫出来的。

  既然我们都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在画舫上遇见,自不能装作不认识,没见到彼此。

  我与归鹤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又凭什么不见我?

  我明白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否则做不出出卖朋友,害死关家满门这样的事。

  他得了利益名声,也丢掉了良心。倒也和我十分相像。

  我落座在归鹤仙对面。

  他广袖流云,翩翩白衣,乍看之下也是个风流人物。

  只可惜岁月催人老,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英俊青年,如今脸上已有了老态。

  归鹤仙倒对我很和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楼主。”

  我亦温柔作答:“能在此处见到归鹤仙,实在是有缘。”

  归鹤仙道:“听说武林盟会在即,天意楼欲跻身四大盟之一,为此,可谓是做了万全准备。”

  我一顿。

  旁的不说,归鹤仙和我谈论天意楼的事情,实在让我有些舍不得杀他。

  我少见这种人,不谈风花雪月,反而谈起我的心事。

  “归鹤仙的消息实在灵通。”我道。

  归鹤仙一笑:“两位楼主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哪怕我不知道此事,一见武林盟会即将召开,也能猜到天意楼必将做足准备,算不得消息灵通。”

  我叹道:“只可惜秦横波并不如我所想那般在乎此事。”

  “哦?这是为何?”他似有些吃惊。

  我道:“秦横波别有心事,连和我说好的话都能转头就忘,你说,这还是不是兄弟?”

  “这自然不是!”归鹤仙道,“兄弟之间交托好的事,怎能说忘就忘。秦楼主做事有些过了。”

  这种话实在好听。

  我笑了笑,又道:“的确如此,要我说,如若你是我的兄弟,想来我交托的事情,你一定桩桩件件都办得很好,绝不会半途而废,反捅一刀。”

  归鹤仙道:“二楼主说笑,秦楼主再如何,也和你是多年兄弟,你们之间的情谊,整个江湖都是有目共睹。”

  真是可惜,他没能听懂我那“反捅一刀”背后的深意。

  大抵是忘了。

  如果一个人亏心事做得很多,那他很可能忘记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亏心事。

  我道:“可我对秦横波不太满意了。”

  归鹤仙眉头一皱:“什么是不太满意?”

  我道:“当初创立天意楼的时候,我想着和秦横波是难得的兄弟,让他做了大楼主,掌管楼中一切事务。然而如今武林盟会在即,他这个大楼主反倒甩开手来,我自然不满意。”

  “二楼主倒是坦诚。”

  我淡淡笑了:“这是自然。需要知晓这江湖上没有多少人能藏住秘密。夫妻间尚有龃龉,父子间尚可反目,还有什么是瞒得住的呢?既然是瞒不住,干脆就不用瞒了。”

  哪怕全江湖都知晓我和秦横波不再是兄弟,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在江湖的名号之所以如斯响亮,不在于谁是我的兄弟,我是否是天意楼的楼主。

  只在于我谢兰饮这个人。

  只不过这名号传出时有没有我这张脸的功劳,倒是个未解之谜。

  归鹤仙此时斟了杯酒,示意与我碰杯。

  我从善如流。

  归鹤仙道:“最近凌波宫可不太平。”

  原来听了我的秘密,他还想投桃报李。

  真是个善良人。我想。可惜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里,因为我没有良心。

  我道:“为何不太平?”

  归鹤仙道:“那闭关已久的老宫主终于出关,头一件事,就是一掌击毙了五位弟子,此事闹得凌波宫人心惶惶,后来又传出什么宝物被盗,凌波宫现在已是满江湖通缉那盗走宝物之人,啧,这次武林盟会,凌波宫怕是够不到四盟之一了。”

  我心念一动,慢声问:“那盗取宝物的是谁?”

  “是那老宫主的义子,也是他的亲传弟子,名叫关容翎。”

  我叹道:“这个名字,归鹤仙不觉得耳熟吗?”

  他神色骤变,猛地看向我。

  这一刹那间,我拍剑出鞘,他不及出手抵挡,已被我先下一城。

  画舫上曲声靡靡,剑光映下,水波荡漾,激荡一声,归鹤仙的尸体就此落入水中,拍开圈圈涟漪。

  我丢下剑,倚着栏杆看这湖泊,染了朱红,在夜色里竟也浓艳重彩。

  可惜我的剑脏了。

  我微微一笑。

  终于有理由换一把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