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皇贵妃祸国实录>第41章

  ◎如今听罢,只觉得自己此生与他大逆背德一番,当真是此生幸事!◎

  裴雁棠很好的履行了与尹崇月的约定, 他没有去看。

  直至天将明时,萧恪夜访大理寺,便是除去尹崇月与姚思延以外见此密室的当世第三人。

  至于还有无其他, 尹崇月就不知道了。

  她这次带了更亮的宫灯,替萧恪引路, 在打开机关进去密室前, 萧恪还笑言要是此时尹崇月想把他带入后弑君也不会有人知晓。然而当见到密室其中景象, 所有的调侃和玩笑都化作两人之间仿佛永远无法打破的沉默。

  萧恪静静站在牢室内, 逡巡四周,触目所及的每个字句好像都能烫伤他一般, 尹崇月从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斯苦痛的痕迹, 最后,他仿佛已不能承受这些血淋淋的真相, 第一次如崩溃般抱紧自己双臂, 伛偻起从来都是无比挺拔的脊背。

  尹崇月冲上前去, 牢牢扶住他的肩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时候她该说什么呢?萧恪自小养成天横贵胄的脾气, 是断然不会接受同情的, 若是她温言软语, 他只会更加难受, 不如给他个发泄的契机, 让他说出心中所想来得更舒顺, 至于能不能迈过心中这道疤痕……尹崇月此时便也忽然理解师父口中所说听天由命是何等无奈。

  但她必须开口。

  这是她的使命。

  “自古以来, 能直面真相便是稀有的品质, 这品性在帝王之中……更是少见。如今皇上便有这个机会, 试做天下之先……只是我也知道此事之难……”

  萧恪怒极反笑, 锐利的目光几乎要从墙壁上将这些字句铲平一般:“你让我直面什么真相?我的父皇是个满口仁义背后却倒行逆施手段阴狠的毒蛇?他嘴上赦免逆党, 装作宽仁载德,背后却暗中诛杀废太子后人与相关要臣?”

  “那只是先皇所为,皇上并不知晓!如果当日之日是皇上面对同样状况,断不会如此!”尹崇月也不由自主扬高声调。

  “你怎么知道?我是父皇教出来的太子,他早对我说过,光宗纵然有错,但错在过犹不及而非严刑峻法以惩孽党!在我心中也一直深以为是!”萧恪推开她后怒目而视。

  “那你……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呢?”

  望着尹崇月充满了悲悯的目光,萧恪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因为……因为父皇也教过我是非对错,教过我何为天道何为仁政何为正义何为……何为明君……他教得和他做得……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

  尹崇月紧紧抱住萧恪,听他哭得撕心裂肺,只觉得自己的脏腑也揉到一处去,她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被逼着读史,师父在上面讲些治世能臣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但师父却更在意她如何看贰臣传与奸臣录里的故事,每每讲来更细更详,与她坐论也多有引导。

  为什么这些教会孩子道理的大人,明明知道世间是以另一种规则和暗法运作,却仍然将台面上那些漂亮话,讲得如此堂皇?教他们铭记在心?而真正的残忍,却要他们自己亲身用痛苦和教训领悟?所有人都是必须这样成长的么?

  尹崇月让自己不许乱想,别没安慰好姐妹,又把自己带入了牛角尖,她来的路上已想好一些端倪的可能,此时该讲给萧恪听了:“我查看最后一条有落款的记录,是在先皇殡天前一年的……先皇大概是不想你背负更多沉重的旧事,因此干脆弄脏自己双手,替你扫平障碍……你说先皇更属意你的哥哥,又因他的死怨怼于你。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对你寄予厚望,以先皇的品性德行,怎么会愿意做这些……阴暗之事?虽然终究是非善之举,但每个人都可以恨他,你却不行,他独自一人手染鲜血隐没黑暗,是为你前路之光明。”

  这是实话还是谎话?尹崇月自己也不知。虽然却有这样的可能,但冤屈字句触目惊心,只是皇权更迭便要如此牵涉无辜么?尹崇月不是帝王,不懂帝王心术,她自小被教育得很好,如何辅佐如何襄助,若是有一天萧恪要以此等心术对她,她怕是也只能无力还手。

  她们每个人都被教育成需要的模样。

  从来就没有选择。

  尹崇月忽然想到徐荧真,或许徐太后也是如此。

  她叹息着,轻轻抚摸萧恪的后背,直到起伏渐歇。

  “你不必哄我。再好听的话都比不过眼前的真实。”萧恪恢复冷静,他说话时松开依附尹崇月身上的手臂,独自一人走向墙壁,轻轻抚摸这些刻痕,忽然转过头静静望过来,“出你我之外,是否还有他人知晓?”

  尹崇月身上一耸,骤然紧绷:“没有,姚思延被这里吓到是不可能自己进来的,只有我看到了。”

  她看见萧恪松了口气,紧绷的身躯又恢复平静。

  帝王的杀意总是来得如此突然。

  还好,他到底对自己还是很够意思的。

  “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静。”背对尹崇月,萧恪忽然开口,声音幽幽的,仿佛在和虚空说话一般,“卢雪隐就关在大理寺典狱,你知道那里怎么走,进去后安排好人看守,但别让人听见你们说了什么。”

  尹崇月愣了,低头小声道:“你不是不让我替他说话么……我去听了他的话,是必然不忍心他这样子的。”

  “查查这件事到底如何也好,没有人比你更会尽心为他奔波。我……不想去用眼前这屋子里的方法对待朝臣了,至少现在不行。我并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是不会和妄图谋反我之位的逆贼相知相许。”

  这话差点让尹崇月落下泪来。她何尝不是想直接吼给萧恪听,以我们俩的关系,我会跟逆臣搞这些不三不四的关系么!但要事在前,她几乎快憋死自己也没说出这话来。如今自萧恪口中听到,她心中百般焦急,最终也不再忍耐,任由眼泪滑过脸颊,点点头,听从要求留下萧恪一人在此。

  典狱深处还是老样子,幽暗深邃,往前走去好像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但卢雪隐就在尽头的牢房。

  这里原本关押着姚思延,但经过这一折腾后,萧恪怀疑大理寺内有逆党,便安排去刑部的大牢。

  门打开后,监吏便听命离去,只留下一点也没有意外的卢雪隐看向走近自己的尹崇月。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尹崇月总觉得卢雪隐像能看透自己一般。

  “我被以死罪关押,你怎么肯善罢甘休?但你若求皇上求得太狠,他必有怀疑。”说到此处,卢雪隐却是自嘲般笑了笑,“不过谋反和与你……都是一死罢了。”

  “你又没有谋反!”尹崇月面颊绯红,朝他怒道,“皇上知道我在邰州对此案多有涉及,便允许我暗中查访,你快给我从实招来!你哥哥是不是我在邰州茶肆看到的那个人?你早就知道他没死!为何不告诉我?”

  她不能告诉卢雪隐太多,尽管这些秘密在心底越积压越多,但她必须守口如瓶。

  “他如果还活着,皇上那里或许还逃得过去,但徐家和太后是一定会至他于死地的。”卢雪隐淡淡说道,“他知道的只怕比姚兄还要多。”

  尹崇月心下了然,一时也很惶惑:“可他被抓了啊……那现在怎么办?”

  卢雪隐却不多说,只是牵起她的手,仿佛当此地是月下花畔一般,拉她席地而坐,低声说道:“我知道为什么我会被连累在此,所以并不慌乱,你也不用慌张。”

  “为什么?”

  “我不是逆党,但我哥哥自幼与我分别,他是不是,我想大概这个答案我和你以及皇上都不太会喜欢。我也是在邰州时才知他并未罹难,但他希望我一起同报父仇却是真的。”

  尹崇月愣住了,忙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卢雪隐的目光中蒙上一层淡淡哀伤:“我说父亲遗愿绝不是复仇,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你我无恙和万世太平,又怎会愿意波澜再起?”

  尹崇月心中从大惊至悲恸,一时半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果然知父莫若子么……卢雪隐说得没错,他们的父亲……确实只有这两个遗愿。

  有那么一瞬间,尹崇月真的想告诉卢雪隐他父亲那份最后的遗言。但是她不能说,卢雪隐一旦知道,纵然没有谋反,也必然会被萧恪所不容……

  “怎么了?”

  卢雪隐何等敏锐,立刻看出尹崇月情绪异样,只是她心念百转立刻掩饰成愠怒的模样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皇上觉得你包庇他,你已经百口莫辩了!”

  “或许这就是我哥哥束手就擒希望得到的结果。”卢雪隐笑了笑说道。

  “你是说……”尹崇月略微皱眉思索后,当即明白,狠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你是说他故意让你被怀疑被抓,再想办法救你出来,如此你便彻底和皇上决裂,不被容于朝堂,便只能跟他们搞这些掉脑袋的事?”

  卢雪隐点点头道:“因此,不久就会有人来劫狱,置我于不义之地,那时你就算证明我确实在此之前与谋反无关,恐怕也已来不及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尹崇月盯着卢雪隐的眼睛,“你自己是如何所想?我不信你真的不恨光宗。”

  她以为卢雪隐会用很深沉悲恸的模样和自己讲述心路历程,但谁知,他显得格外云淡风轻,只是语气里略有唏嘘和悲伤,但并无强烈的怨恨蕴含其中:“自幼我便深恨自己晚生多年,不能生于光宗之朝,为世人诛去祸患,为家人免去罹难,求得太平安稳。但这些却是已无法更改之事,我投身仕途,并不为从中作梗,只是即便自己生在今朝,所想得也还是一样,无非是希望我之悲哀再不会发生在他人身上。”

  尹崇月听着这番话,看着卢雪隐澄澈明亮的双眼,心中泠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是爱慕眼前的男人,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如今听罢,只觉得自己此生与他大逆背德一番,当真是此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