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皇贵妃祸国实录>第38章

  ◎然后她便知道,自己要对姚思延失言了。◎

  烟雾刺目, 手落下去的一瞬间,尹崇月手腕剧痛,闭着的眼睛被迫张开, 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被烟雾模糊了面目的卢雪隐,尹崇月惊诧得忘记了疼, 握在手里的铁条也应声而落。

  卢雪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转过的身, 但四目相对的片刻沉默后, 尹崇月忽然意识到什么, 挣扎开来,后退一步。

  这个人不是卢雪隐。

  因被烟熏了眼睛, 又加之烟雾, 只那么几眼,他看起来确实很像, 但只用多看一会儿便能分辨得出, 两人虽然相似, 却是有着一双极为不同的眼睛。

  卢雪隐眼神很是明澈辉亮,但又有种波澜不兴的沉静, 看人时很是专注, 看向自己时更是多了几分柔和与眷恋, 然而眼前之人眼白较之卢雪隐略多了一点, 但偏偏是这一点, 让他的双眼带了股狠戾和阴刻。

  尹崇月立刻想到邰州时自己是曾经见过此人的, 那时他和卢雪隐进了茶楼, 自己还跟了过去, 只是没再见过。卢雪隐说那是个亲戚, 如今再近看这幅面容, 她立即明白面前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卢雪隐那据说死了很久的亲哥、徐太后的青梅竹马卢霆陌!

  那人在须臾之间已再朝她走进,尹崇月在生死之际最有急智,丝毫不畏,深吸一口气,猛朝他面目吹去。此时焚炉燃烧烟雾四溢,屋内弥漫着呛人之味,尹崇月这样一吹,本来面前流散的烟雾便顿时全倾泻向卢霆陌。他措手不及,抬手捂面已晚,剧烈的咳嗽起来,尹崇月当机立断,捡起地上铁条,朝他头抡圆敲过去。

  然而卢霆陌正捂着脸,只是手臂吃了这使出大力气的一下,并无大碍,手中诸多为来得及投入炉子里的案宗却散落下来。尹崇月眼疾手快,心念动脚底下也跟着动,胡乱扫拾起一大把案宗,塞进之前被人丢弃在一边的原本大理寺专门用来封存卷宗的牛皮卷囊里,拔腿便跑。

  她自幼跟随师父在外奔波,自然不似普通贵门骄女那般养尊处优,跑动灵活动作干脆,半点没有拖泥带水,唯独裙摆碍事。

  已跑出小院三屋,再往外奔时,却听身后脚步声逐渐凌乱。

  卢雪隐那个破哥哥是不是还有同党?可她不敢回头,就算自己再能跑跳,也还是比不过训练有素的禁军——如果这些人当真隐藏在禁军当中。

  此时若要冲出大理寺找寻外面救兵,距离太远,这里正在院中,也无甚遮蔽,恐被捉上只有丧命的份儿;然而左转便是典狱,再穿过一个门即可,方才自己吩咐陈麓去接姚思延,见到他便有一线生机!

  尹崇月毫不犹豫,朝左猛转,径直跳进典狱前的长长宽阔甬道。

  但到底她还是腿脚吃亏,一只手已然搭在她肩上。

  “蹲下!”

  忽听大喊,尹崇月当即下蹲,身后便是一声苦痛闷哼和倒地声,再抬头看去,方才险些捉住自己的人已然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短刃。

  喊她的声音正是陈麓,千钧一发之际,他拖拽疯疯癫癫的姚思延不能及时赶到尹崇月身边,只好险中求存,让尹崇月躲避后扔出靴中短匕。好在贵妃娘娘没有受伤,陈麓吐出一口气,但见后面门外又冲出两人,此时尹崇月已经手脚并用爬起朝他跑来。

  这次陈麓只能拔出禁军佩刀,同时探身扯住尹崇月伸过来的手臂,使她借由力道甩向相对安全的自己身后,他则以身躯挡在尹崇月与叛逆贼子之间。

  但他这一甩,力气极大,尹崇月整个人撞到同样在陈麓身后的姚思延身上,两人一同倒地。偏偏姚思延还疯了,坐在地上指着她又是笑又是拍手。

  来人有三个,尹崇月定睛一看却不见卢霆陌在其中。陈麓已和三人打起来,抽出格挡空隙朝尹崇月喊道:“先带姚思延离开去到安全的地方!”

  他刻意避开自己名讳是怕对方知晓自己身份便更奋不顾身追杀,尹崇月还知晓他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在这边令他分神,于是也不说些有的没的废话,只飞快点头,拉起姚思延,往甬道后跑去。

  甬道通往典狱正面,在交接垣墙两侧有一排房屋,通常用来办理出入典狱的公文与交接犯人,再加上给寻常轮值士卒歇息用饭,足足有五六间。尹崇月正犹豫躲在哪里,就听甬道对面也传来声音,这下好了,要是两拨人把她和陈麓以及姚思延堵住在此,那才叫插翅难飞,眼下先把姚思延安顿好,再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偷偷帮忙。

  未免打草惊蛇,尹崇月急中有细捂住姚思延嘴,给他拖入排屋当中一间。出人意料的是,此处极为宽敞明亮,甚至还有几排书架隔开空间,架子上放着一些还未处理完的公文。尹崇月拖着姚思延躲至一处有桌椅和箱柜堆叠的靠墙角落,深吸一口气,她把姚思延按在椅子上,又偷偷朝窗外看去。

  几个人影闪过,不知是真正派来搜查的禁军还是隐藏在其中的乱党,敌我不明,断然不能胡乱出去,姚思延呜呜呀呀似乎方才被捂着嘴很是委屈,四处乱动,却不再发出很大的声响,尹崇月便没去看着他,只专心侧着身隐蔽着自己盯住窗外动静。

  这时,姚思延拍了拍她的后背。

  “妹妹……”

  尹崇月虽然知道他是疯子,但也瞪他一眼,想吓他闭嘴,生死攸关之际,这个眼神便格外凶恶,姚思延果然瑟缩起来。

  威慑足够,尹崇月又去往外看,谁知姚思延又在后面碰她。

  “荧真妹妹……”

  他声音很小,但在安静之处仍然刺耳,尹崇月不敢高声训斥,正要回头故技重施,但却听见凌乱脚步声已至窗外,不敢言语乱动,只得侧身探手去摸姚思延,想要再捂住他不老实的嘴。

  谁料,探出去的手却只摸到一片虚空。

  然后便是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整个人一同扯入当中。

  木石摩擦的声音过后,到处都是漆黑,尹崇月脚下一滑,竟不知从哪里滚了起来,浑身打在一级一级仿佛石阶的东西上,疼得她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来,等到整个人停下来时,已然几乎浑身的骨头都在黑暗中叫惨呼痛。

  而让她停下来的,似乎是个活物,摸索过去,听到嘿嘿两声熟悉的笑,不是姚思延又是谁?

  “你……你干了什么?”尹崇月说完就后悔了,她能从个傻子嘴中问出什么来?

  此处阴暗潮湿的味道弥漫,似乎是个密室,从方才她跌落的感觉来看,似乎在地下。只是姚思延是怎么歪打正着打开密室的机关……而且大理寺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

  简直匪夷所思!

  尹崇月揉着身上最疼的几个地方,扶着墙站起身,忽然摸到墙上似乎有把手一类的金属,触碰几下,摸出大概是油灯的墙架,凑近一闻,还有些油脂味道残余。

  此时她的双眼已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略微能看清周遭近物,那架子上似乎还有火石火刀与引油壶,尹崇月试了几次才勉强对上打出火花,引燃油芯,点着壁灯。

  好奇怪,这壁灯看着像是焊在铁条里,与之前在大理寺所见并不相同,尹崇月又拿起手举的油壶灯,朝四周照去,不由愣住。

  这是哪里?

  空洞洞的一个铁门,整个屋子没有家具,就算是密室也太敷衍了吧!

  屋内就墙上有四盏类似的壁灯,她索性都点燃了,屋内极为明亮,照得那扇铁门乌黑油亮。

  铁门没有锁,内里的情形看不太清,尹崇月先没有往前勘探,举着灯往方才摔下来的台阶上走,十几级后见到的是一堵封得死死的墙壁,根本没看到有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

  此路不通,她便只好走下来,一手拉上姚思延,一手举着灯,往铁门里走去。

  铁门内又是一间漆黑的屋室,顺着墙去寻找壁灯,果然找到一个,尹崇月点燃后逡巡屋内,几乎凝滞了气息。

  这里有一个不小的囚室,占据屋子一半大小,另一半则由铁栅隔开,摆有桌椅柜架,又设有吊架绳柱,俨然一个小小的刑讯囚牢!

  刚一进入此处,姚思延便开始小声呜呜咽咽,待尹崇月点亮壁灯,他便嚎啕起来,不断尖叫着哭泣。

  这声音在石壁之间碰撞凄厉又刺耳,想到此处可能真的有过这种声音,尹崇月不禁更加毛骨悚然。

  但不能让姚思延一直这样下去,于是尹崇月便想尽办法安抚,然而姚思延怎么都不乖顺,惊惧令他抖如筛糠,尹崇月忽然想到太后给的那支斜钗,赶忙从怀中取出递给姚思延,他便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呢。”尹崇月去摸他鬓发,犹如姐姐安慰弟弟一般柔声软语,姚思延虽然眼中还有恐惧,却已不再跑跳乱叫了。

  “不然你去外面等我,我看看就回来陪你。”尹崇月还想查看整间屋子的玄机,又怕姚思延再次发作,只好先哄他出去,然而姚思延似乎很害怕一个人待着,怎么都不肯答应,只紧紧攥着她衣袖和手腕,像个稚龄幼儿。

  尹崇月没有办法,就只得拉着他在屋内转悠,眼见他又要哭叫,便柔声安抚一番,待到平静后才能继续查看。

  她对姚思延格外耐心,许是知晓他过去春风得意的人生与目睹被牵连后沦落至此的凄凉,便也不将他当做寻常男子,只当成小孩子,不去避嫌,不但让他拉手,还允许他害怕时挨着自己瑟缩。

  但姚思延到了小小牢室的铁栅栏门口,却怎么都不往里再走了。尹崇月无奈便自己进去,告诉他自己看一眼马上出来,反正他站在门外也看得见自己,不必害怕,也不知姚思延听懂没听懂,只是站在原地,因为紧张和恐惧不停将身体摆动着。尹崇月叹了口气,拉开铁门迈步走进里面去。

  然后她便知道,自己要对姚思延失言了。

  因为见到眼前情境,她一步都走不出去、迈不开腿。

  这个小小牢狱三面为石凿墙壁,一面为镂空铁栅,除去铁栅,三面墙壁都满满或刻或写,留下无数遗言和诅咒。

  只扫一眼便能看清这些怨毒、绝望与悲伤字句的主人,其实都有同一个落款身份:

  废太子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