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皇贵妃祸国实录>第31章

  ◎自己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将来不会还要帮皇帝捉奸吧……◎

  萧恪的掌心摸上去又潮又凉, 尹崇月自己的手其实也一样,听了方才那么多话,怎么会有牵涉其中的人尚能内心平静。

  “你心里很难受么?”尹崇月还是决定开口。

  萧恪点点头道:“我只知道徐太后曾经与卢家定有亲约, 她同卢雪隐的大哥卢霆陌本是青梅竹马。从前我只当他们徐家非要当这个外戚,在宫内塞给我父皇一个累赘, 却不知道……大概当初她也是被逼入宫断了退路。”

  二人默然, 尹崇月听到萧恪那句“断了退路”, 不知为何心有戚戚却不知从何说起, 想到自己如今的为难和心伤,也能只能暗中自叹, 但嘴上说给萧恪听的, 仍然是安抚的话语:“也不一定真的就是徐家全然被迫,我看这些年徐太后这个棋子他们用着得心应手, 也像是早就拟好腹稿手端棋谱, 料定有次一局了。”

  “父皇早知徐家自光宗时期起便和废太子府牵连甚深, 但牵连得深的何止他们一家?你今日也听到了,卢家也是如此。还有邰州的曾家……他们已经忠心到彻底灭了门, 那赵氏孤儿的计策,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想出来的。”虽然知道诗的秘密和解答不少心中疑惑, 但萧恪仿佛并没任何释然, 他的眉毛仍然朝眉心搅去, 面容也深沉自抑,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缠葛于一个从没当上过皇帝的人?要是废太子真的继位且有所作为, 世人怀念并忠心追随也是应当应份, 可是, 废太子从未染指过权力, 他为什么会给这些人这般大的期许?”

  尹崇月略想了想, 答道:“他们这样死心塌地倒并不是念着废太子的好,说到底就算他真的是旷世明君,我们这一辈也是不得而见的,但犯上作乱的逆贼如今大多已多是你我年岁之人,他们所确凿的,不过是一种自长辈口耳相传下来的‘太平盛世’之可能罢了。如果光宗没有起兵,废太子继位会如何如何,正是因为此事未有发生,才会对他们如此之有吸引力,引得这些人趋之若鹜。当然,还有从龙之功的权柄昭彰不也是诱惑本身吗?后者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会遇见,这不奇怪,然而前者的话,只要当今盛世的迹象越发明显,世人的那些‘可能’便不再作用,自然会活在当世之下,不去多想其他。”

  她说完见萧恪不走,静静看自己,于是赶紧补充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可我所说都是心里想得大实话!”

  萧恪自走出大理寺典狱后第一次笑了出来:“我只是惊讶,虽然早就知道你见识非凡,但还不知道居然有这般超脱圣贤书的见解,从前我那般信你,却也是小看了。”

  被这样夸一顿,尹崇月倒有点不好意思。

  此时一个幼童手持点燃的莲灯从长街一侧跑过,身后跟着呼唤不止的家人。二人已走出大理寺街,四周渐见人影,前面是何去路却不知晓。

  陈麓此时折返,只寻常见礼且换了京中富贵人家的称呼道:“前面是宣德东街,再朝前便是十字州桥了,已是黄昏,那里会有夜市,二位贵人还是随我避开鱼龙混杂的地界,寻静路返回宅中。”

  “州桥夜市?”尹崇月忽然来了兴头问道,“今天是十五?”

  陈麓点点头:“正是,所以恐怕前面人会极多。”

  “你还没见过州桥夜市吧?”尹崇月拽拽萧恪的袖子,凑近低语,“可热闹好玩了!”

  萧恪只听过帝京当中每月十五便在宣德东街附近有极繁盛的夜市,从前因京中骤乱频发,宵禁了许多年,自己继位以来才开始恢复,他十分心痒,便也想去看看。于是吩咐陈麓道:“有你护卫,朕……我自然是放心的,大不了再多叫几个得力禁卫跟着,我也好看看帝京民情。”

  陈麓无奈,只得答允。

  尹崇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陈麓,自己在旁边一直撺掇,萧恪又难得出来深宫,当然一听便从,只是苦了这位护驾的指挥使大人。于是萧恪走出去后,尹崇月回头朝他略略揖礼,暗道抱歉,陈麓看她天真纯然却又可爱的率性只是无奈摇头苦笑。

  他心道,尹崇月能得独宠果然不是只凭美貌,这样的心智与性情,聪颖却不造作,明明惯有心机,但又天然般可爱明澈。怪不得连裴大人那般已有家室且品性正直不阿、为官清明素有声威的人,竟敢觊觎贵妃犯下滔天不忠的大错。

  自己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将来不会还要帮皇帝捉奸吧……

  果然可能还是兵马司好混一点,虽然都是禁军,但像自己行走大内,好多不想听不想知道的事都没办法不听不知,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卢雪隐也知道,枢密院虽然累,总算不会要知道掉脑袋的祸事。

  想完,他自己也觉得无奈,于是点齐身后一直跟随的禁军侍卫,命他们看紧周遭,而后自己疾走几步,跟上前面二人,踏进繁华街道。

  萧恪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十五夜市到处灯烛荧煌,还未到州桥,便已是车马盈市人头攒动。此时正值落夜十分,街鼓响过四十九下,夜幕悄落华灯初上,宽阔石砖街路两侧每个十余步便立一石雕瓦陇,内置莲灯一盏,以水浮托,映得路桥生辉行人皆是人面桃花。

  两侧楼馆勾栏更是又挂上各家灯笼,茶坊酒店勾肆饮食也打起火红纱帷明灯亮盏,更有几处高楼重檐生意做得好大的门户院落更是以金珠牙翠装饰自家照灯旗招,一时整条望不见头的街道所见各处皆是颜色旖旎罗绮满街。

  萧恪看得眼睛发直,尹崇月连问他三四声好不好看,他才回过神,连连点头。

  他自幼浸淫富丽,却也没见过如此人世烟火的繁盛之景,一时心胸开阔又舒畅愉快,脚步都轻盈许多。

  两人在人多的地方自然不好再拉手亲昵,却也紧紧挨着,时不时低头絮语笑靥频频。

  每月十五州桥夜市从来都是富贵人家与平头百姓共游一街,倒也少有避嫌与俗礼。不少穿着颇为贵气的世家男女前呼后拥夹在人潮当中,萧恪见了常常忙将脑袋转过一边,生怕这些人会将自己认出来。但走得久了,也就不大在乎,谁会盯着自己看,这条街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实在太多啦!

  于是尹崇月朝他介绍这些宫外稀奇的人间烟火,他见到有些排场颇大的熟悉面孔,也忍不住跟尹崇月念叨。

  “那个扎在人堆里也偏要骑马的,是段忠公的小儿子,很是不上进,他老子两天前进宫和我哭哭啼啼,要给他谋个荫职,我面子上过不去,只能给了个不疼不痒但油水不少的位置,瞧他得意的样子,想必最近是很顺意了。”

  ……

  “这是太常寺卿赵大人的独女,你不知道,之前你去邰州,一群人要给我充实后宫闹得最凶时就有他一个,哼,无非是想把宝贝女儿奇货可居送进宫罢了。你看她的模样,哪有你三分好看,就算真是进宫,也被你制得死死的!”

  ……

  “呦呦呦,这不是贞淳郡主的郡马吗?你看他搂着那个姑娘,看都知道不是郡主本人,啧啧啧看不出来,胆子不小,当年我年纪还小时这位郡主选夫闹了好久一阵子,最后挑了那一届的状元郎,这不是就是这位嘛,现下看来……精心选得倒也没多好就是了,还不如咱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造地设。”

  ……

  尹崇月很少见萧恪这么多话有趣,也是极其兴味盎然,两人走了一路说了一路,还各买了不少零碎小物,又拿不下,就都塞给不远处的陈麓,搞得他两手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物什。

  眼看到了州桥,此处运河经流,岸边遍植桃李杨柳,初夏时节虽已无花,但却浓荫蓊郁,流风带绿。沿岸满是人群,翘脚看去,原来是都在放河灯。

  不知什么时候尹崇月也买了两个,塞给萧恪一个说道:“咱们也来许愿,一起放!”

  萧恪想了想,笑道:“你我所求恐怕是同一件事,就不必写作两个,劳烦神仙多看一遍。”

  尹崇月知他心意,笑着称好,又把自己手里那个多余的塞给陈麓,转身回来,与萧恪在岸边点燃灯烛,送灯随水,飘进莲灯之流。

  二人双手合十,格外虔诚,四手捧起两心,闭着两对眼睛,所求得,却是同一件事:

  惟愿天下泰安,再无流离纷乱,盛世早至,永日承平。

  许愿完毕,两人相视一笑,再看河灯,已渐渐混入其他河灯之中,随波逐流,却碰到另外一颇为华丽,上面还额外缀了个绢帕的灯盏,那灯似乎是刚放的,萧恪顺着来处望去,只见一容貌可人穿着富贵的少女正望向自己,忽而羞赧一笑,娇俏低头,但仍止不住拿眼角眉梢去瞟他两眼。

  今日他素服出宫,牙白织金的束袍,悬玉的腰佩,一身闲适贵公子气派。如今见这样的情形,萧恪便极为得意,心想自己若真是男子,什么狗屁卢雪隐,肯定比不过他玉树临风雍容天成,还想勾搭自己的女人,当真是不自量力!

  可他去看尹崇月,还浑然不知傻了吧唧用手舀水去冲走停在面前的河灯!

  “你男人都被人调戏了,别管那个破灯了!”

  萧恪气急败坏推她两下,尹崇月才如梦方醒骤然抬头:“什么!哪里!我还没死呢!”

  萧恪很不怀好意地用下颚示意河对岸,尹崇月便看见那抛媚眼的少女还在不胜娇羞的模样,于是气不打一出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勾搭有妇之夫?”

  看她的模样萧恪很是想笑,刚要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红杏出墙春意闹,旁人见我俊俏眉目传情都是错,可他话没说出来,只见尹崇月不知从哪捡起个掌心大的石头,竟然朝那用莲灯传情的少女扔去!

  她又不像真的侯门贵女那般端庄肃丽,下手快准狠,不讲修养只用蛮力,正好打中少女脑壳,一声清脆响声,少女应声大叫,继而大哭起来,顿时四周围上好多家眷与护卫来。那少女看着也确实是富贵人家出身,娇生惯养,被这样当头暴打怎肯罢休,呼和左右指出尹崇月,一副要杀了她再当街抢她男人的架势,那些家丁也不是吃素的,撸胳膊挽袖子,便绕过州桥,高喊着朝河这岸跑来。

  “快跑啊!”尹崇月知道自己闯祸了,萧恪身份又不能暴露,只能拉上他快跑。

  萧恪看对面来者不善,又十余个人,赶忙跟上。

  陈麓看前面两位刚才河灯还放得好好的,却忽然跑起来,立刻扔掉手里全部东西,朝他们护过去,却不知身后左右哪来了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丁,喊着什么“我家小姐”,穷追不舍。

  当朝九五之尊,被当朝九五之尊的唯一贵妃拉着,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在人潮当中乱窜,后面跟着当朝禁军殿前司指挥使,也是满头雾水跑得不明所以。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甚至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负责京畿安定的日常拱卫是中京府尹衙门的内城总衙司禁军,每月十五都格外戒备巡逻,眼见有人闹场,便二话不说也加入捉拿。

  整个州桥夜市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