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萤等在府衙外,差役三番四次来赶人,也不知道妨碍他们什么了。
既然不让在这儿等,她便去寻些吃食充饥,再为连翘的事想办法吧。
眼瞧着陆萤走进附近的一间面馆,严童才敢回去复命。真搞不懂老爷在干什么。
吃饱喝足,陆萤又找了个能望见府衙的茶摊坐着,一碗三文钱的茶水,她愣是喝了一下午。引得茶摊的老板频频侧目。
府衙门口一直没人进出,陆萤想找个门路都找不到。
前路不通,还有后院啊。
思量一番后,陆萤喊道:“老板!”
茶摊老板是个干瘦的男人,听到陆萤的声音扔了个眼神过来,似在说,你还要坐多久?
陆萤从怀里掏出一钱银子放在桌上,“家中亲眷被带进衙门了,我属实有些着急,平白占了您的地方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这一钱银子,请老板笑纳。”
干瘦的男人看到银子后咧开了嘴,嘴角的两道弧形纹路向外扩开,露出一嘴黄牙。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抓起桌上的银子塞进怀里,然后道:“姑娘客气了,我这小摊子也没什么人,有什么占不占的。”
陆萤笑笑,客气地问道:“老板,你可知这县官是个什么人?家人属实无辜,也不知能不能被放出来。”说着便低下头,泫然欲泣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
老板立刻坐下来道:“姑娘别伤心,这个县官新上任几天,我也说不好他是个什么人。不过……”他思索了一番后,又说道:“他每天会领着一群姑娘进衙门,也是个好色的。”
“哦?”陆萤一挑眉,暗暗记下。
老板继续道:“好色的官肯定也贪财,姑娘不妨送些银两,疏通疏通,也好知道你家人的消息。”
“您说得是,只是府衙守卫重重,我也见不到县官啊。”
“他的宅子就在离这条街上,从这儿直走,看到一间新整修的就是了。你去哪儿守着,说不定能等到。”
要的就是这句。
陆萤半敛着眼,站起身来道:“多谢老板,我这就去看看。”
……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陆萤摸到了周宅后门,竟然没锁?一根木棍就把横置的铁条拨开了。这县官贪财好色,还这么疏于防范,真是不怕死。
她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去,把横开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往里探。
按照大户人家的布置,主卧房就是院子里坐北朝南,最大的那间,所以并不难找。
府里的灯还没点全,这给了陆萤可趁之机。
她摸了摸胸口的一叠银票,又检查了一番袖子里,头顶上,长袜内藏好的银针药粉,深深吐了口气。
带她们来的差役一副犬牙之相,料想这县官也不是什么清官。陆萤来之前特意取了酒肆这些年赚下来的老本,为的就是这个时候能派上用场。茶摊老板说他好色,这也在陆萤的预料之内,狗官定然□□掳掠无所不干。若跑得了,便银针伺候,逃脱后告他强抢民女;若不慎失手,大不了毒粉一撒,同归于尽。
陆萤从回廊边的藤萝架下绕行,几番躲避,终于摸到了县官的卧房。
房里没点灯,难道还没回府?上哪儿玩乐去了吗?
窗子露着一条缝。小心地拨弄了一下,“吱呀”一声,静待片刻,没有动静。看来房里没人。
正好从这个窗子爬进去,然后躲起来,等县官回来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陆萤左右观察了一番,见附近没有下人走动,赶忙打开窗子,双手撑着窗棂攀站上去,屋里一片黑暗,陆萤也看不见窗下有什么,犹豫着伸了一只脚往下探,突然不知从哪儿伸出来一只手倏地抓住她的脚踝,陆萤嗓子里正要溜出一丝尖叫时又被她生生忍住了,一只脚被人抓着,陆萤蹲在窗框上的身子失了重心,左右摇摆。
陆萤连忙扶住两边的窗框,急急地说:“周大人,民女带了银两来,有要事相求,绝无谋害之意!还请大人明鉴。”
脚腕上的手登时松开,陆萤松了一口气,心道,钱财当真是敲门砖啊。
倏忽间,桌上的烛火亮了。刚刚点上,火光还昏黄,影影绰绰的有些看不清人。
陆萤只觉得,穿着官服的这个背影怎么这么眼熟。
那人拿着火折子把床边的两盏灯也点上了,然后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将窗下案上的那支也点上。
随着烛火越烧越明,陆萤的脸色也越来越红。
周临渊立在她眼前,依旧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样子,不合身的官府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风姿。
而他面前的窗棂之上,陆萤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蹲在窗框上,一只脚刚伸到桌案上,要下不下。
她错愕又羞愤地看着周临渊,恼羞成怒地咬牙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还恶人先告状。周临渊将满腔怒意压下去,面色沉沉地嗤笑一声,背着烛火脸上的表情显得尤其森然。
“你问我?”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陆萤,好像要在她脸上少出个洞来。
“深更半夜,一介女流,闯进一个男人的卧房,你知不知道危险?”
周临渊的语气中全是诡异的平静,平白地让陆萤感到一阵寒意。这事摆明了是自己理亏,陆萤的气势散了,弱弱地不敢吭声。
周临渊却不放过她,偏立在她面前,以自身的威压笼罩着她。
陆萤见势不好,眼珠子一转,撅着嘴仰视着周临渊,可怜巴巴地说:“你就让我下来吧,我蹲得腿都麻了。”
周临渊瞥了一眼她不伦不类的姿势,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最后也没动作,身子向后让开了一步,给陆萤留出来空间。
陆萤没有骗他,僵持了许久,她的腿确实有些没了知觉。周临渊退开后,她艰难地伸出右脚踏在桌案上,身子正要跟上,没想到一个踉跄,就往桌案旁边栽。
周临渊眼疾手快,一把上前将人捞进怀里,稳稳地抱住放到地上。
双脚沾了地,陆萤却不撒手。她双手勾着周临渊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半晌不动。
须臾,头顶传来冷冽的声音,“还不松开?”
陆萤闻言又紧了紧缠在他脖颈后的手,摇头,闷声道:“我很想你。”
耳侧传来一股温热又潮湿的气息,钻进陆萤的耳朵里,“美人计?”
陆萤面色一红,迅速跳开,佯装生气道:“说什么呢!”
周临渊瞥她一眼,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子。
他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放到身旁的位置,“你来不就是为了连翘?”
陆萤见状咧了咧嘴,快步走过去坐到周临渊身旁,茶水温热,刚好入口。她端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是。”
原本的计划在见到周临渊的那一刻通通宣告失败。美人计也被看出来了,陆萤现下无计可施。
如果连翘无辜,那么遇到周临渊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一定会还连翘一个公道。可惜,连翘大约并不无辜。
陆萤知道做官就是要秉公执法,不得徇私。可站在嫌犯亲眷的角度,陆萤无法摒弃私心,即便连翘有罪,她也是因为受害才有的犯罪。陆萤身为一个平民,没有树道立法的大爱,大义灭亲的觉悟,她经历过许多事,只希望身边善良的人能有善果。
如此面对周临渊,她只能坦明来意。
“连翘她怎么样了?”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她很好,案件还在审理中,现在只是传她来问话。”
“那就好。”陆萤踌躇片刻,又问道:“若我说连翘是无辜的,你信吗?”
周临渊摇摇头,“我只信证据。”
陆萤点点头,“我明白了。”周临渊是个合格的官,这是景州百姓的福。
“如果……我是说假如,罪名成立,她会怎么样?”
周临渊敛下眼,沉思片刻后道:“我会如实上奏,若圣上体恤开恩,当能免一死……”他看着眼前的灯火,“最好的结局,也是流放。”
陆萤一怔,流放犯人往往去往极其苦寒之地,连壮年男人都经受不住,连翘怎么受得了?这几乎与死无异。
她眉头紧锁,只觉得愁云罩顶。
“没有别的办法吗?”她不死心地问。
“这还要看真相如何。”周临渊查案时发现马贲的死有可争辩的空间,他是从崖上摔落,腹部插进一截枯树后失血而亡。据仵作的说法,他血液中检出了迷香的残余。这也是连翘嫌疑最大的原因之一。
事关案情,周临渊不能多说,尤其是对嫌犯的亲友。
但陆萤听出来了,这事儿还有转还的余地。办案讲证据,以供词为依据,那么在供词上做些春秋笔法,也不是不可能。
陆萤心里默默打着算盘,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她故作困倦,掩口打了个呵欠,然后站起来,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晚之事,大人就当没发生过吧。”
明知她是欲擒故纵,周临渊却不得不入她的圈套,他闭了闭眼,拧着眉头道:“回哪儿去?你有地方待吗。”
陆萤嘴角微动,转头看着他,无辜道:“是没地方去,街上肯定有客栈,我去找找。”
说着就要走,周临渊一把拽住她的手,沉声道:“老实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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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