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第148章 请伏诛(二)

  “你和那位陛下有联系,什么时候?”莫摇光一面对付着幻想,一面在层层幻影中巡梭幻玲珑的身影。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斩爆一层幻象,借力倒飞了出去,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借着磨练幻术的名头自己请缨接掌“桃源乡”,是为了找机会和那位搭上线罢!”

  莫摇光不是多话的人,更别提是在凶险的生死决战中,他这么说是为了令幻玲珑的心境产生波动,借此找到她的真身,和这群幻象耗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幻玲珑却像石头成精,对他的话不起半点反应。

  “幻玲珑!你当真可笑!”倒飞中的莫摇光激荡的法力震碎了一座小山,滚滚烟尘中,幻象再度杀来,他眸光一冷,喝道:“世上最可笑的,就是路走了一半却还想着回头的蠢人!你既入了魔道就该知道再回不了头,歧路也是路,走到底,便是道!便为正!你如今临阵倒戈,真以为会有谁感谢你?到头来魔不成魔!仙不成仙!人不成人!”

  仍是没有反应。

  见状,莫摇光也不再言语,在严密的幻象攻势中,他始终收着五分力,分出神识寻找幻阵阵眼,刻中之后,他眸光突然一闪——围攻他的幻象有昔年的师父,同门师兄弟,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幻玲珑闻名的幻术——幻心之术。

  他低喝一声,不再收着法力,爆发出一道剑气,冲他而来的幻象层层破碎,脚底迸发出一道气浪,整个人飞身上前,直直重进又凝实而出的幻象中。

  ——找到了!

  那是个马尾高扎的少年人,眼角眉梢都写着意气风发,莫摇光却没有半点迟疑,一剑杀上少年人眉心。

  阵眼就是“自己”。

  若心中对自己选的道有半分迟疑和后悔,就只能被幻阵耗死。

  莫摇光从未有悔!

  “自己”被自己亲手粉碎,如潮水般袭来的幻象如潮水般褪去,他这时才发现,幻玲珑竟然就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拿着凶兵“不伤”,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饶是以莫摇光的心性也不由得惊了一瞬。

  若再晚一息破阵,那匕首就该穿透自己的眉心了。

  几乎是在破阵的瞬间,两人就都有了动作,血色妖剑的剑尾蛇一样延长,卷在莫摇光的手臂上,尾巴尖深深扎进了血管,他往前一斩,剑气血蟒般地扑了出去。

  “你幻阵已破,还不逃?”

  幻玲珑掌中托着滴溜溜旋转的花篮,篮中的一支形似银钩的蓝花调零了一半的花瓣,周身裂开虚虚实实的灵道,将闯入的血蟒吸了进去。

  她始终紧盯着莫摇光,平静地摇头道:“法王未曾有悔,我亦从未想过回头!”

  话音一落,花篮中的花束烟花般炸开,形成一道绚烂的风暴,幻玲珑飞身进风暴,自风眼中抽出两把造型如花束的细剑,冲莫摇光杀上!

  幻玲珑这一生,“倔”之一字贯穿始终。

  她出生在书香世家,其父官至御史大夫,其母也是清流门户出身,家中手足四个,独她一个女孩,又是父母年将老迈时得的弱胎,到她五六岁时,手足中最大的长兄已入了仕途,最小的哥哥也过了童生试,即将离家入学读书。

  这样的出生,对她说是万般宠爱也不为过。

  可她却因这份宠爱而郁郁,因为家中对她,只有“爱”没有“重”。

  双亲对兄长们的期待是出阁拜相,最不济也要中个举人,才不算辱没了门楣,对她却只有“寻个好归宿”这一个愿望。

  她不服。

  兄长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走得更远!

  她自学四书五经,做了文章给父亲看,央求让他让自己参加童生试,却只得了父亲一个惋惜的眼神,一句告诫:别再做文章,学学绣花罢。

  好似她的希望,还没有绣好一朵花有价值!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林惜”——得到的只有令人作呕的怜惜!

  但她却不是服输的人,科举走不得,就常年混迹于市井,专盯着中了试的秀才举人,找他们文斗,几无败迹。

  那些酸秀才输了也不肯认,取了个“女相国”的浑号讽她,她却不以为意,叫她看来,便是当朝相国,也差之自己远矣!

  然而还不等她和这女子只准绣花的世道斗个明白,却又接到了宫中国师的一纸批命——天生魔胎,社稷大害。

  狗屁的命!

  “当年我云游到南湘,怜惜你尚且年幼便要被处死,便将你救下,”白莲教攻上渤海学宫那日,其师光运道人突然道:“收你做弟子,半是你因你根骨上佳,半是对魔心存忌惮,将你放在身边看管。”

  他望了眼冲天的魔气,道:“多年猜忌,是为师对不住你。”

  “师父,”幻玲珑卷了卷头发,打断了光运道人的“遗言”,“您的日子是到头了,徒儿却还没活够本。左右您为着元真人身亡,大业无望的事失了道心,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几成,与其死在后生手中丢人丢遍整个大乾,不若让徒儿送您一程。”她神情认真,不像是玩笑。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若是换了个急性的师父就该一掌劈死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但光运道人却还笑得出来,道:“也对,同我死守,这些弟子门人一个活不了。”他顿了顿,又道:“入了魔道,可守得住心?”

  幻玲珑点了点自己胸口,道:“狗屁的魔心。”

  “你魔心天生,何故违逆本心!”莫摇光手中的妖剑幻化成血蟒,张开血盆大口冲幻玲珑杀上。

  幻玲珑一剑迎上,一剑却上指团聚的乌云,电蛇银蟒翻滚,血蟒一口撕下了她半截手臂,她眉头也不抬,与此同时,漫天的雷霆直冲莫摇光砸了下去!

  他顿时被雷雨缠成了光团,震耳欲聋的雷暴,天地被照得惊白。

  幻玲珑借此机会飞身后退,扫了眼接连不断落下的雷柱,引下来的雷是无有天的天雷,莫摇光不知杀了多少妖,那柄妖剑就是吸了妖血成的魔兵,带着根引雷针,无有天的雷,不劈他劈谁?

  她没天真到觉得万象修为的法王会被雷给劈死,何况这还不是主界的劫雷,只够争取片刻的时间——也够了!

  她泰半的修为都在幻术上,幻术被破自然陷入被动,可一但给她时间再次布下幻阵,就能以逸待劳坐等莫摇光消耗法力,局势便会再度倒向自己。

  被血蟒咬伤的创口还在被魔气腐蚀,幻玲珑一咬牙,竟然直接将半边臂膀一道砍了下来,同时,她手如蜂蝶穿花,眼花缭乱地打下数不清的复杂手印,袖中弹出到道道符咒,贴在虚空中,逐渐隐没。

  即使在布设幻阵,幻玲珑的神识也始终留了一丝在雷暴中——还没破封。然而就在幻阵即将落成时,她突然感到一阵从身后传来的心惊肉跳,立即听从直觉掠出十丈开外。

  看向原地时,她瞳孔一缩——一杆从中间断开的红缨枪钉在地面上,枪身震颤,方圆百丈以断枪为中心凹下一个深坑,地面呈蛛网般开裂。

  她侧头向雷暴中心看了一眼,惊白刺目的雷雨中已没了莫摇光的身影,只剩一柄在雷暴中发出凄厉嚎叫的妖剑!

  钉进土里的断枪被招了回去,落在莫摇光手中,他一手握着枪头,一手握着枪尾,两手一合,用法力强行将断枪拧在一起,平平淡淡的一挥,虚空为之一震,幻玲珑打入的符咒崩散。

  他又是往前一刺,漫天枪影落下。

  幻玲珑满身血洞地倒在地上,被刺得像个筛子,血像开了闸门,将一身衣衫染得红透,咳嗽两声,又呕出一口,带着些脏腑碎块。

  莫摇光落在她身前,“你魔心天生,缘何自误?”语气不像是胜者对败者的傲慢,倒像是发自内心的不解。

  幻玲珑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她忙着将自己回忆中的耿耿于怀翻出来计较胜负,南湘早亡了国,那群酸儒死得骨头都化了渣,算是自己赢了罢。渤海学宫的门人已被自己借口安置在了各地,也算是赢了罢。

  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半阖着眼,借着自己的血缓缓画下一个符号,方才被震落的的符咒像被丝线牵引,贴着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却是不是冲莫摇光来的,而是射向天空中的雷云。

  电弧闪过,雷暴停了。

  一道血光自雷暴中射出,发出道凄厉的嚎叫直朝莫摇光刺来,是那柄妖剑!

  莫摇光竟被缠住了片刻!

  “咳咳……你拿它顶缸,就别怪它噬主,”幻玲珑笑了声,继而单手抓向自己的胸膛,将一颗生有七窍,幻彩玲珑的心脏摘了出来。

  见状,莫摇光瞳孔骤然一缩,就要出手。

  “铛!”

  血剑挡在幻玲珑身前,被枪尖磕飞,与此同时,幻玲珑将魔心生生捏爆,光柱冲天而起!

  她像是将才想起回答莫摇光的问题,面色平静道:“魔心虽我心,我心却非魔。”

  厚积的乌云被冲散,日光刺目——

  戚巍收回直视毒辣日头的目光,呲着牙掸了掸眼中刺出来的泪,他是人造的修士,法力虽有了,肉身却不如真的修士强健。

  他低头对身侧的副官道:“从太阳的刻度测算,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

  副官闻言也抬头看了眼太阳,继而变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鎏金罗盘,盘以五行分了刻度,中间一把铜制的小勺子,稍微颤了颤,晃晃悠悠地指向了东南。

  “杏子街……”戚巍按照太阳和小勺的夹角算出了具体指向的位置,“那地方是勾栏瓦舍的聚集地,打坏了也不心疼,只可惜那些文人大夫要没有消遣的地方喽。”

  副官见他还有心思调侃,忍不住道:“大人,您心够宽的,这会儿哪是计较屋舍的时候……”他倒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道:“那位法王可就在京呢,一个弄不好……”

  他说完,像在宽自己的心似的,紧接着道:“兴许那位法王压根不在京,是陛下猜错了……”

  “说笑呢,”戚巍哧鼻道:“你何时见陛下算错过?说了那位法王的分身损一具在京,一定会在京中复生,这事不错不了,我们只管找到正主。”

  说着,他不再搭理副官,手向后一招,道道黑影直奔杏子街而去。

  杏子街,还没到瓦子勾栏热闹的时候,行人寥寥。

  但到底还是有几个闲人的——“大人,不用将人驱散么?”

  副官一面凝视着罗盘上颤抖得愈加剧烈的勺子,一面忧心忡忡的望着路过的三两闲人,“若是……”

  “你哪来的这么多狗屁‘若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戚巍截断了:“京中哪处不热闹,大晌午的将人全驱了,便是头猪也能看出有鬼!”

  副官被吼得一哆嗦,仍是坚持道:“若是……”

  听他又在‘若是’,戚巍干脆一瞪眼,生生瞪得他将话原原本本地吞了回去,紧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伤了百姓,但陛下说了,那位法王,不伤凡人。”他说着说着,自己的语气也透着惊奇——入了魔的人,哪还有人伦纲常可言呢,这位法王竟不伤凡人,这是入魔入了一半?

  副官还说话,转眼杏子街到了,他住了嘴。

  戚巍换了付清闲的神态,他官服都没穿,和副官走在一起,倒像是出来找乐子的富老爷和身边的长随,传音道:“叫底下的人别轻举妄动,找到了先知会我。”

  副官却没回话,连步子也顿住了,不知何时转向了身后。

  戚巍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罗盘上——身子顿时一僵,抽得像羊癫疯的勺子不知何时停了,勺柄正正指向十步外,墙角生了棵高大的杏树,遮了半边天的阴,阴影下正蹲着一个七八岁上下的稚子,仔细看,勺柄正是指住他的。

  副官嘴唇哆嗦了下,手慢慢滑向腰间,就要放出火信子,却被戚巍一把按了回去。

  “你先退下,底下的人也别让他们来。”戚巍眼神凝重道。

  副官顿时急了,连‘大人’都急忘了,抢声道:“难道留你自己面对‘法王’?即使将才复生,真身也是万象大能,焉是你独自一人能抗衡?”

  “就是这个难道,”戚巍怒目圆睁,“你少看不起老子,我心里有数。”

  他抓住副官的肩头,手臂肌肉贲张,不顾后者的挣扎,抓小鸡仔一样的抓了起来,一气扔出十里地。

  蹲在杏树下的法王像看戏似的,不眨眼地顶盯着戚巍,两手抓着杏子,一口一个往口中塞,吃完的核也不吐,藏在两边腮帮子里,一鼓一鼓的,颇有几分稚子憨态——若戚巍不知道他身份的话,说不准会这样想。

  这动作由凶威滔天的妖璋法王做出来,却有几分诡异的惊悚。

  法王吐出颗杏核,蹲着冲戚巍招手道:“吃么?”

  戚巍是个胆大能包天的,见他喊,还真敢应,走到杏树下,撩开袍子蹲下,“阁下,请了。”

  靠近,看清了法王的模样。

  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几乎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孩童,只是长得格外俊俏些,嵌在眼窝中的眼珠又黑又亮。

  法王从兜里摸出几个杏子扔给戚巍,随意扫了他一眼,道:“我观你是个有灵根的,为何却做了没劳什子前途的‘人兵’?”

  跟脚被看穿,戚巍心下一惊,暗骂道:狗屁的孩子,这个怪物!

  他面上半点不显,坦然道:“某是个粗人,只会讲义气,手下跟着某的人都做了“人兵”,某难道能抛下他们自个去寻长生?这样的长生得了也没什么滋味。”

  法王的眸子亮了一瞬,附掌道:“讲义气好,我也最讲义气。知道你们在找我,便不劳得你们大日天的奔波,自己出来了,算不算讲义气?”

  语气分明是带笑的,戚巍却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不等他思量出怎么接茬,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是几个白日里便醉了酒的懒汉子,拦住了路过给瓦子里送菜的妇人,言语上不干不净,眼见着要动起手脚。

  戚巍看得血管差点爆了:真是日子好过了,白日里竟喝上了闲酒,说是醉得不省事,却还分得清公母,专逮着妇人祸害,作死作到了阎王跟前!

  这事不管不成,可边上这位……

  这当他犹豫时,法王却吐了满嘴的核,捡起一截断树枝子便冲了出去,兜在衣摆里的杏子落了满地。

  戚巍赶忙跟上。

  等到时,那几个闲汉已被法王三下五除二的撂倒在了地上,一截树枝在他手中威风凛凛的像柄长枪。

  法王踩在哀嚎的闲汉身上,冲妇人抱了回拳,笑得开怀:“宵小已除,受惊了。”

  待妇人走后,他看向戚巍,说:“你为人坦荡,我也不藏着噎着,这具肉身新生,尚未修出法力,迟早被诸位找到。”

  他洒脱地摊了摊手,道:“与其空耗时候,不如爽快些。”

  戚巍万万没料到到这位凶名远播的法王,性子却是如此的不拘小节,也太不拘了些!

  “阁下自谦了,”戚巍指了指街上一无所知的行人,道:“若阁下愿意放下身段以百姓为质,鹿死谁手尚犹未可知。”

  法王颇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去当魔修真是屈才了。”

  戚巍:“……”

  法王背负着手,眼中闪过一丝和稚子外表不符的洞察,道:“我之路,是为歧路,若连这条歧路也守不住,岂不是白来世间走这么一遭了?”

  这算是解了戚巍的惑。

  魔修也分真魔假魔,有些魔中败类,入魔的原因简直荒谬可笑,入魔只是为了找个肆意释放心中野兽的理由,抛却了“人”的外衣,堕落为彻头彻尾的野兽,还美其名曰“魔性自然”,这样的人哪算什么魔道,该说是畜生道才是。

  假魔自身的道也“随心”得很,墙头草一般,见那个的“道”走了功行大涨,便迫不及待的改投,又因“道”上的艰难险阻心生退怯,灰不溜秋地落荒而逃,成了个没有“道”的末流臭虫。

  唯有莫摇光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句“真魔”。

  “‘人兵’是条歧路,”法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遭,忽然道:“可曾后悔?”

  戚巍谨慎地思量了片刻,道:“歧路也是路。”

  听了他的话法王朗声大笑,赞叹道:“自知歧路,也要一往无前!”这话不知是在说戚巍,还是说自己。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看着戚巍道:“你这人有趣,我送你样东西,若我败给了你们陛下,这东西就归你,若我胜了,便收回,也取你的命。”

  “敢不敢接?”

  魔修狡诈无常,一句话里一百个陷阱,稍不注意说错话便会被坑得尸骨无存,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该应声的,但不知为何戚巍却鬼使神差道:“敢。”

  话已出口便不能再反悔,回过神来的戚巍差点把舌尖咬下。

  这破嘴!

  一截骨指落到了戚巍手中,足有四寸来长,透着阵诡异的猩红。

  “吹响这枚骨哨就能去一个地方,当然,是在我死后。”

  话音一落,法王的身躯已自行崩散。

  雪山中的莫摇光真身同时掀开眼皮。

  他启唇一笑,道:“师妹好手段,竟算出了我的真身所在。”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说剑拔弩张,甚至诡异地透着几分故人久别重逢的平静。

  姜太平心平气和地唤了声“大师兄”,接着开口道:“不敢当谬赞,是玲珑道友泄了其中一道分身的位置,加上我知道大师兄的另一具分身会在京中复身,两具分身明了,以天乩之法衍算自然能算出真身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像不费什么力。

  莫摇光却心服口服地赞道:“明师叔的三个弟子中,祝师弟和殷师弟都没开演算的窍,有师妹在,师叔的一身演算之功才不算埋没,你如今也当得起算仙之称了。”

  “差之吾师远矣,”姜太平摇了回头,看向莫摇光,话锋一转道:“这一句谢迟了两百年。”

  莫摇光挑了挑眉,惊讶地看着她。

  姜太平行了个剑礼,道:“溪止步山中,深谢大师兄回护之情。”

  莫摇光怔了怔,沉默片刻道:“当时我是你师兄,护着你是应该的,你原不必记这么些年。”

  姜太平左持着铜钱剑,剑身上的锈迹逐渐剥落,闪过一丝锋芒,下压的剑尖上撩,对准了莫摇光。

  “哈哈哈!”莫摇光放声大笑,手一击寒冰,跃起,手中多了一杆通体乌黑的七尺长枪,“如此才对!昔日年你我有同门之情,如今师兄不成师兄,同门非为同门,是大道之敌,除了分出生死,没有旁的路可走!”

  说音一落,枪身压出道恐怖的呼声,眨眼间枪尖已袭这至姜太平身前三尺。

  她却不闪不避,往前踏了一步,铜钱剑轻飘飘的点在枪身上,眼见长枪被击歪,莫摇光在枪尾上一蹬,枪身又被拧转了回来。

  入了长枪抽打范围的姜太平危在旦夕,下一刻,她手在剑身上一划,构成的铜钱分散开来,叮叮当当如密集的雨燕击向枪身各个受力部位。

  “轰隆隆——”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雪崩了。

  雪如节节巨浪从山坡滚了下来,激起的雪花将天地遮得白茫茫的一片,但转眼间又被逸散出的法力震成水雾整座雪山像笼罩在蒸笼中。

  轰——

  又是一声巨响。

  两道人影自山体中冲出,于云层之上搏杀,像两头凶兽。

  姜太平身边环绕的一圈符纸无火自燃,她勒令一声:“尊我律令,速速显形!”

  是剪纸成兵。

  云层之上,一条身长百丈的龙影若隐若现,龙首吐出道冻风,天空出现了片蔓延方圆百里的冻原,上升的水汽转眼成冰锥,从上空坠下,打得地面遍地疮痍。

  视野为之一空。

  “咔咔——”

  突然,姜太平立足的空中冰原上发出冰裂声,她立刻分身后退,下一刻,裹着熊熊燃烧的漆黑烈焰的长枪点破了冰层,一头狰狞的火凤,张开战天蔽日的羽翼直冲姜太平追来,却被剪纸成兵的龙影子当空拦下,龙影一口撕咬像火凤的羽翼,与此同时,火凤的一对铁爪擒向龙身。

  随着两声两人鼓膜震颤的嘶吼,龙影核火凤几乎是同时烟消云散。

  不见两方施法的人影,铺天盖地的符纸将天日遮蔽,符纸上像闪过华光,像有惊天动地的阵法在酝酿,然而,转瞬之间,一杆长枪却直接将符阵捅了个窟窿,符阵如废纸纷扬落下。

  空中忽然起了道寒光,遍布的灵道被强行打通,那一道道闪着光的口子像是人脸上的皴,将石块、沙尘、碎冰全卷了进去,几乎将天地吸得空白。

  就在空白中,寒光悍然杀出!

  又听一道仿佛嘶鸣的枪声,携风带雪、贯穿天地的长枪迎向寒光!

  “嗡——”

  相接的刹那,厚积的乌云一气排开,雪山倒陷,两道人影相错而过。

  姜太平像是个被骨头支着的破碎布袋,森白的骨碴从关节刺出,她微晃了晃,支着剑站稳了身子,一步步向十丈外的人影走了过去。

  莫摇光一动不动地站着,脚边落了杆断枪,察觉到姜太平的到来,他掀开眼皮勉力笑了笑,道:“别过。”

  姜太平步伐不顿,来到他身前,一剑刺向他灵台。

  灵台破碎的刹那,身子化为齑粉。

  天上落下华光,彩凤金龙齐鸣,像某种天定运势的落成,她感到身上仿佛腿去了层枷锁——世间因果对她的禁锢松开一层。

  妖璋法王,莫摇光,已斩!

  姜太平忽然软了身子,剑身咔嚓折断,铜钱落了一地,她倒在地上。

  不知过去多久,下雪了。

  一点雪花落在她眼皮上,姜太平缓缓掀开眼皮,望着再度阴云密布的天空。

  她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有些许的遗憾。

  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是摇光,她最先得到,也最先失去。

  眼上的雪花被温度融化,又被翕忽的冷风吹干,连遗憾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