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第118章 雷鸣·其一

  “唰”

  掌门的身影挡在祝临风身前,替他拦住了谢雪映战意十足的视线。

  谢雪映视线顿了顿,手从剑柄上一拂而过,最终没有动作。

  他向被吹飞出去的荀英招了招手,将人摄来,凌空而去。

  掌门身子缓了缓,转身先看向祝临风满身的伤痕累累,悲悯疼惜地叹了口气,手一弹一道润泽的法力没入祝临风体内,温和地帮他滋养肺腑上被震出的内伤。

  祝临风觉得胸口上压着的大石被移开了,低头抽出张手巾子掩着嘴,吐出口乌黑的淤血,血中夹杂着破碎的脏腑碎块。

  自论剑开始以来再未现身的老道丹涯子自空中缓缓落下,渤海学宫的中年人与红莲剑派的女修同他联袂而来。

  三人显然是暂时以丹涯子为首的。

  老道看向场下众人,温和的声音传出:“诸位道友,因场地破坏过大,经由我等商议先暂缓论剑之事,待休整场地之后,这剑再论不迟。”

  他将拂尘抵在虎口,拱手道:“诸位道友且再去歇息罢,我广陵丹派携广陵丹坊为诸位道友置办了仙果酒水,特邀诸位道友品尝一二。”

  话音刚落,诸多散修便在装束类似的广陵丹坊执事的引导下有序朝外走去。

  其实明眼人一听就只丹涯子这话全是搪塞,论剑的场地是以生灵玉建造,只要注入灵气,再严重的破碎都能自行修复,因为场地毁坏过甚而推迟论剑,简直无稽之谈!

  不过丹涯子不仅是此次五阳会的主事人,更是万象真人,因此大多明白人都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亦不愿开罪于他。

  刻钟后,偌大的观景台除了寥寥几个五宗门人,其余人等悉数退开了。

  殷停此时也顾不上冒不冒犯真人,待挤着他碍事的人一走开,便从树干上落了下来,直奔场地上的祝临风而去。

  几位真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虽未曾阻拦他,神色却都是莫名。

  殷停哪还顾得上这些,他险些连偌大个掌门都忘了,还是在祝临风刀子般的眼神下,才记起了向掌门行礼这茬。

  他架着祝临风一条手臂,让他把大半的力道都压在自己身上,当看清祝临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深深的割伤,以及那一截焦黑的小臂时,他眼眶顿时红了,却碍于掌门真人和诸多真人再侧并未作声。

  紧随他之后,姜太平和刘鹏也连滚带爬了上了玉台。

  为何说是连滚带爬呢?

  起因是刘鹏嫌弃姜太平两条小短腿倒腾得过慢,一把子将她夹在了胳膊下,站在玉台下,蓄力准备跳上来,却受了自己的肥肚腩拖累,被玉台硌了下,一个踉跄连带着姜太平一道摔成了滚地葫芦,一路滚到了祝临风脚边。

  祝临风简直没眼看灰头土脸的两人,放才吐出口淤血的胸口又气闷上了。

  姜太平一擦小脸,吐出口灰,也不急着起身,坐在原地抱住了祝临风一只脚,小声嘟囔道:“祝师兄你别动,你这腿若不及时接上,日后只怕下留下隐患。”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贴在祝临风腿上,手按在符箓上,法力缓缓透过符箓,被扭成一根根头发粗细的灵线,扎进皮表。

  祝临风当即疼得脸色一白,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殷停被他哼得眼眶更红了,先时他被挤得厉害,离台上远,只看到打得飞沙走石,具体细节并未看清,因此并不知晓祝临风腿受了伤,照现下看来,恐怕伤得不轻。

  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伤在祝临风身上比伤在他身上疼上一千倍,一万倍,他恨不得替祝临风将这伤生受了才好。

  他取出两只蒲团,让祝临风和姜太平坐下。

  祝临风起先不愿,但考虑到让姜太平一个女孩蹲在自己脚下不好看,便借着殷停胳膊的力道坐下了。

  “哭什么?”他看着姜太平一颗一颗往下滚的眼泪,伸手替她擦了擦,安慰道:“不是还有小太平帮我治伤吗?”

  殷停几乎以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羞地差点从地上窜起来,用袖口恶狠狠地将自己的眼眶擦了擦,这才将那股涩意压下去了。

  祝临风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嘴角勾起抹浅笑。

  姜太平用力地点着头,似乎是在保证一定会将祝师兄治好,却因喉咙哽咽得厉害,一句话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祝临风明白她的细心与笨拙,将她鬓角散落的发丝勾到了耳后。

  “忆之你带着师弟师妹们去雅香楼暂歇,”掌门含笑着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莫摇光,“师伯暂有事处理,稍后会去寻你们。”

  “有劳师伯挂心,弟子明白。”祝临风勉强行了个半礼。

  掌门摆摆手示意不必拘泥小节,随后带着莫摇光化光离去,离开前,莫摇光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祝临风,那眼神或不能说是复杂,而是包裹在众多情绪下的空洞。

  他蹲下身,将一瓶伤药放在祝临风脚边,转身离开。

  祝临风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停顿在他离开的背影上,他隐约觉得大师兄有些不同了,不再和从前一样,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展露在脸上,而是以古井无波的躯壳封印着令人胆寒的事物。

  这不同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祝临风回忆了一番,约莫是从洞昆仑现身,初见绮秀之时。

  大师兄难道是有心事?

  祝临风摇了摇头,心道:便是再亲的师兄弟,也有道不该逾越的界限,大师兄既然不想说,自己便不该多嘴去问。

  他收了心,便感到头上的发饰紧挂着头皮,沉甸甸的难受。

  “帮我取下来,”

  稍一动脖子,头上装点的发饰叮铃作响。

  这话既没有主语,也不特指,殷停却霎时明白了过来。

  意识到他不舒坦,殷停赶忙托着他的头,动作细致地摘取发饰。

  那发饰本就繁复,额心坠着颗红玛瑙,珍珠串的链子被细细地编织进发丝中,已是不好摘取,加之祝临风论了一场剑,动作激烈之余,发饰也全胡乱地搅进了头发中,看着手中的一团乱麻,殷停几乎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心中腹诽:既是知道要论剑,还打扮这些繁复的花样子做甚,费时费力!

  好在他是习惯了祝临风的难伺候的,生生被磨练出了一身的耐性,就那么头皮发麻地将发饰给取了出来,随后熟练地取出发带,抓住满头的乌发,扎了个高爽的马尾。

  在他替祝临风收拾的工夫,台上的人已走了个干干净净,不多时,一名童儿驭着云舟前来,招呼几人上舟,小舟隐入云团,约莫刻钟后一座修建在孤山上的吊脚楼隐约浮现出轮廓。

  童儿将他们送至门前,收了颗灵石后,笑容满面地离开了,还同他们说了许多新鲜事。

  “祝师兄!”一进内厅,憋了半晌的刘鹏突然咋呼一声,几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搀扶着祝临风的殷停不满地一蹬眼,斥道:“鬼叫唤什么,小心吓到师兄!”

  刘鹏合着手掌作揖,讨饶道:“错了,错了。”

  一问就错,再问不改,说的就是他,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又咋呼起来,比着剑指“咻咻”地在空中滑,激动地面红耳赤。

  “祝师兄,你方才斩的那一剑,真是这个,”刘鹏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道:“不过,师兄你可真不够意思,什么时候能修行了,竟然瞒得这死紧,早说出来,师弟们也不会白担心一场呀!”

  祝临风不意外刘鹏知道自己不能修行,他向来消息快,加之又是同门,他没听过些风声那才说不通呢。

  就和殷停说的一样,他这“秘密”真是人尽皆知。

  “师兄别恼怒,是师弟说错了话,”刘鹏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是啪啪扇自己嘴巴子。

  殷停明面上斥责着刘鹏说话不过脑,实则视线全落在祝临风身上,别说久不回师门的刘鹏了,便是算得上和祝临风朝夕相处的自己,也没发现,他何时有了法力?心意剑又是何时听话的?

  若他没看差,与荀英争斗之时,祝临风之所以能转败为胜,正是因为心意剑。

  姜太平亦好奇地探着脑袋,努力作出副“自己很懂”的模样。

  祝临风没说话,而是指了指楼上,说:“上去再说。”

  楼上共四间雅间,分布在走道两侧,两两对门,门上刻着甲乙丙丁四字,尽头是一间茶室。

  四人全挤进了甲室,祝临风扫了眼屋内略显简谱的布置,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殷停的全副心思全放在了祝临风身上,生怕他磕了碰了,当然注意到了表示不满的小动作,立即贴心地取出成套的屏风,美人榻,香炉,摆放好,地上还贴心地铺了层已被香料熏入了味的厚毯子。

  他任劳任怨地干活,却没留意到刘鹏看他愈发惊悚的眼神,宛如殷停突然和他成了不同的物种似的。

  祝临风躺在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条毯子,香炉熏着幽幽兰香,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姜太平端了把小杌子坐着,接着帮他接骨。

  “这是意外,”祝临风扫了眼满脸期待的殷,刘二人,说道:“兴许是心意剑不愿他这名义上的剑主丢了他的人,这才出手相助。”

  殷停暗暗点了点头,以他对那鸟剑的了解,还真有可能。

  “那法力呢?”刘鹏憋出句。

  “没了,”祝临风轻吹了口殷停端给他的热茶,语气淡淡,好似“法力”二字已然不能刺伤了他似的。

  刘鹏:“?”

  这可是法力你当是女子的月事呢,还能时有时无的!

  纵使看出祝临风是在敷衍,刘鹏却只感在心头抱怨两句,真让他和祝临风当面呛声,便是再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结束了!”姜太平扬起略显疲惫的小脸,将祝临风腿上贴着的符纸接了下来。

  祝临风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和逗小孩似地,给出包甜蜜饯,哄道:“方才来时,我看这山上有种野果生得格外水灵,太平去帮师兄摘来可好?”

  “好呀!”

  姜太平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那野果拖家带口的连着树一起拔回来。

  殷停和祝临风惯是默契,一看祝临风行事就知道他是要把傻子支开,便清咳了声,看向刘鹏道:“展翼,这山上多猛兽,太平单去我放心不下,烦你与她同行可好?”

  刘鹏:“……”

  你们能做个人?他不像姜太平般对两个师兄有全然的信任,说什么都无条件相信。他心里清楚,这分明是借故把他们支开!

  他暗骂道:“狗男男!”

  而后忿忿不平的牵着还在冲殷停挥手的姜太平走了。

  两人离开后,祝临风脸色骤然一肃。

  “我丹田上有处封印。”语气凝重。

  “何时出现的?是封印导致无法调动法力?方才你解开了封印?”殷停思绪灵活,一下便问出了其中关键。

  祝临风的手贴在小腹上,说道:“应当是一直存在,只是借了心意剑的力到如今才发现。”

  “莫非这就是封印程商的阵法?”殷停摩挲着下巴,寻思道:“师兄,你还能再解开封印吗?”

  “准确说不是解开,”祝临风,“是临时开了道口子,如今已弥合了,”他看向殷停,眼里带着压不住的喜悦:“除了心意剑,还需要另一样东西,那样我就能完全解开封印。”

  “是什么东西?”听说解封有望,殷停忍不住替他高兴。

  祝临风歪着头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像是心意?我也不大明白。”

  殷停:“……”

  这也忒玄乎了!

  他缓了缓继而安慰道:“有了希望总是好的。”

  祝临风点了回头,眼眸流转间顾盼生辉,正当他想提及玉狮做出的预言时,桌上放置的茶壶突然颤了颤。

  两人循声向茶壶看去,目光警惕。

  殷停冲祝临风比了个手势,缓步向木桌靠近。

  “咚!”

  剧烈的抽动中,茶壶从木桌上整个的翻了下去,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动,碎瓷片四下飞溅,茶水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束缚着,呈现出浅黄的水球,逐渐升高,拉成延伸成一道方形水幕。

  水幕之上一圈圈的波纹荡漾,随着波纹平息,水幕上出现了副模糊的画面,转而清晰,是一处宽广的大殿,人字形房顶,地面铺设着木质地板,大殿四角各放置着一尊羊头青铜香炉,东西两面墙上各放置着百宝架,空格中摆放着造型各异的奇珍异宝,西北两面墙则凿刻出壁龛,供奉着三清祖师像。

  木质地板的纹理中一丝灰尘不见,地板却泛着木材新鲜的油光,说明这间大殿不常有人造访,却因其重要的地位,时时有人洒扫打整。

  此时大殿中央,一圈蒲团摆成圆形,一名名仙风道骨的人影盘坐其上,轻阖双目正在打坐,正是几位万象真人。

  道意韵然的画面去暗藏着丝紧绷的氛围,沉闷的香料味似乎透过水幕传了过来,殷停无端觉得心中烦闷。

  “师兄,你看。”

  他回过头,冲祝临风唤了声。

  祝临风靠在美人榻上的腰直了起来,一头乌发顺着身体的起伏流淌,他还没有起身,眉头却微不可查的蹙了起来。

  殷停顺着水幕数了一圈,嘀咕道:“龟卜派的真人不在,洞前辈和共济盟洪前辈这两个外人却在,好生古怪。”

  共济盟,洪天齐。

  祝临风难抑的心惊肉跳,隐约猜了出来,洪天齐留下的目的是做什么,准是和散修失踪,庭华仙子被绑脱不了干系,他抬头打量了丹涯子一眼,这老道老神在在的,半点看不出要发难的迹象。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掌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也不知掌门是否有了应对之计。

  洪天齐留下,他能想明白缘由,至于为何洞昆仑也留下了,他却想不明白,只大略知道洞昆仑和掌门有联系,说不准是掌门布置下应对丹涯子发难的暗手。

  这场雷雨酝酿了如此之久,不动则已,一动必是来势汹汹,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