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第5章 虎豹横行

  曲阳府,天平县。

  此地原不叫天平县,自张佑麟在此起事后,改了个天平的名儿,意为还天下太平。

  有了这般志气恢宏的名儿,头时的便渐渐没人叫了。

  天平县,天平城中心,城主府,张佑麟将军的妻弟,名唤冯远志的青年人正大步流星地往花园内的一处书斋赶。

  外门口的侍卫显然是认识他,并且他强闯的事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因此都做了个眼观鼻鼻观心的菩萨状,目不斜视地放他进去。

  这位小叔子火气极大,狠狠撞开房门,难听的嘶哑声充斥着整座书斋。

  他绕到屏风后,对着正在长案后闭目斋坐的人大呼一声,“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念劳什子心经,圣使来了已有三日,今月的例份还差千人,你到底有什么章法?”

  斋坐的男人,年岁约莫在四旬上下,五官都生得极大,颌下留着长至胸的美髯,身上罩着宽大的白底黑纹道衣,襟口大敞,露出纵横着陈旧伤痕的宽阔胸膛。

  他一张方脸端容肃穆,即使不说话也透着一股威严,正是天平义军的统帅——张佑麟。

  冯远志吵闹了一阵,见张佑麟一根眉毛也不抬,反倒是自己口干舌燥,咽喉生疼,他顿时泄了气,无可奈何地坐在挨墙放的圈椅上。

  良久,茶凉了又热,张佑麟终于睁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有条不紊地收拾案上的手抄心经,语气平静道:“你总是如此毛躁,你姐姐也常说你沉不住气。”

  冯远志自小被姐姐溺爱,如今张佑麟又对他包容,老大个人了还是副受不得委屈的火药模样。

  他当即吊着眼反唇相讥,“原来姐夫还记得家姐,小子还以为姐夫早将她忘到天边去了,也是,姐夫如今是堂堂张大将军,身边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任君挑选,如何还记得糟糠之妻呢?”

  “今日是你姐姐的忌日,”张佑麟丝毫不理会冯远志讥讽的话,大掌抚摸着心经,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柔情,“烧些心经和冥钱去,她在阴曹也少受些苦。”

  “嘭!”刚换的滚烫新茶被扫落在地,热汤迸溅,冯远志指尖发抖,音调陡然拔高,“姐姐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只要……”

  “音娘已经死了,死于四年前今日的山难,”张佑麟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冯远志,下一息他的眼中爆发出阵灼人的亮光,“我会将她带回来,不叫她等太久。”

  冯志远不自然的别开头,被注视的瞬间,他突然明悟。姐夫或许早就疯了,于四年之前。

  他语气艰涩的开口,“差的千人生魂,你打算如何办?县中所以人都不能再抽取生魂。”

  “马鹿山的一众山匪已在来这里的路上,大抵明日便能到,戊戌时刻,劳你走一遭,在前头牛头县西城门口接应。”

  张又麟拿着抄写好的心经站起身,走出长案,来到冯远志身前,缓缓道:“我替你抄了五百份,你也跟着一起去祭拜你姐姐,前个她夜间来寻我,说是想你了。”

  冯远志眼角发涩,点头答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斋,冯远志追着说:“圣使那边,小弟该如何应对?”

  张佑麟半耷拉着眼皮,“烦请圣使再等两日,日后我等会多给出五百生魂向圣使赔罪。”

  ……

  这群山匪有些怪,被装在大木箱里的殷停想。

  他见过山匪们最凶残的一面,自然不会认为杀人如杀鸡的山匪对待肉票会有好待遇。

  倘若麻烦精不出手,一顿毒打是免不了,更有甚者还有可能被拿去当下酒菜。

  谁料,自投罗网后发生的一切事都超乎他的意料,先是在柴房被关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五更天时分,被蒙上眼装进了个狭窄的木箱。

  此后一路波折,通过木箱的摇晃程度,殷停判断他们应该是在被牛车驮着移动。

  颠簸的滋味虽说不大好受,总比挨打和丢掉小命强。

  想开之后就会发现,木箱之中的日子并不难熬,除了紧凑些,味道大了些,其余一切都算得上厚待。

  从些微透进木桶的光线变化能知道,他们应该已经启程三日左右,身处山匪包围中,旅途的重点也是未知。

  再心大的人也免不得惶恐不安,为了缓解,殷停试着和箱中除鼠蚁外唯一的活物说说话。

  然而唯一的活人却又恢复了哑巴样,说十句也不见得能有一句回应。

  观察她铁青的脸色,殷停猜测,她应该是受不了胳膊碰着胳膊,腿挨着腿的逼仄,难以下咽的粗粮饼,霉臭的气味。

  这点也很奇怪,她为什么要故意被山匪捉住,又为什么会吃凡人的食物,尽管咽食物的时候像在上刑?

  有些时候,殷停会产生她并不是修士,也是和他一样的凡人的错觉。

  稍作停留的牛车再次启程,今日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兴许未知的旅途的终点就在不远的前方。

  殷停心中的不安达到极点,他戳了戳祝临风的胳膊,愁眉苦脸地说,“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跟着他们做甚?和这次他们去的地方有关系吗?”

  祝临风眼也不抬。

  殷停无可奈何,只好说,“少主,给小的透个底吧!”

  祝临风满意地掀了掀眼皮,大发慈悲地开口道:“半月前,我师门地界中误闯入一只凡人。”

  一只,注意到她的用词,殷停嘴角抽搐。

  “师门中巡逻的弟子发现他三魂七魄不全,一魂缺失。”

  “那他还能活命?”殷停惊讶地出声打断,缺了魂魄还能跑一老远,到人家师门中去,这和他前世了解的大不相同啊?

  殷停白了他一眼,反感地皱皱鼻子,“主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说话的语气称得上训斥。

  仗着木箱昏暗,殷停回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事精儿。

  “凡人魂魄涣散,无法凝聚为一点,因此三魂七魄都是凡人的魂魄,若失其三便会性命不保,失一魂身虚体弱,易邪风入体,命数不过四十。”

  “失一魂一魄,则致痴傻,不晓人事。”

  意识到这是在给自己解释,殷停心中冒起些微的感动,什么嘛,麻烦精人其实还是……

  然而这感动刚冒出半截,便被祝临风接下来的话掐灭,

  “连这都不知晓,凡人真是……”

  尽管看不清她说话时的神情,但殷停猜测,一定是下巴微抬,眼神傲慢。

  殷停半阴半阳道:“您老举世无双,愚昧凡人怎和您老比。”

  天才第一等事精,谁能比?

  “自然,”祝临风没听出这话是讽刺,反朝殷停递出个懂事的眼神,她接着道:“抽取活人魂魄是修士大忌,只有那些魔道鼠辈才会行此鬼祟奸邪之事。”

  话到此处,她突然跑了题,魔道两个字像是打开了她口中某个滔滔不绝的开关,

  “修行者,需明本心,行至法,步步行正道,靠的是日积月累的苦功。魔道中人,虽修行甚快,但行事急功近利,手段也为人不齿,终有一天会自尝苦果。”

  与她义正词严的贬损不同,受前世各种小说影视剧荼毒,殷停对神秘莫测的魔道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在祝临等停下来喘气的空档,他忍不住出声问:“魔道到底是什么?”

  祝临风默了默,才说,“道法万千,不过殊途同归,正道魔道皆是上下求索的旅人。”

  殷停觉得惊奇,对魔道明显充满偏见的麻烦精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兴许是从哪位长辈那儿听来的吧。

  很快,她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

  “魔道中人大多性情乖戾,为了自己的利益目的不惜手段,便是父母子女,至交好友,也能尽杀之。”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轻,不知是不是错觉,殷停甚至听出了一丝悲伤。

  一时,他也不敢说话了。

  所幸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祝临风没有再继续谈论魔道,转而话接前言,说起误入师门的“那只”凡人。

  “凡人来自姜国,曲阳府,太平县,据他所说,县中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

  “师门怀疑有魔道妖人在太平县弄鬼,发布玄级诏令,着命弟子前去消弭魔患。”

  被颠得屁股疼的殷停扭了扭身子,“所以你接了诏令来解决魔患了?那你怎会,”殷停语气纠结,他不确定这个问题麻烦精会不会回答,犹豫半晌,他还是问出了口,“晕倒在荒郊野岭,莫非是敌不过……”

  端着高手风范的祝临风这次却险险破功,抢话道:“魔道妖人,能奈我何?我是……”

  她憋了良久,“被人偷袭。”

  “魔道中人?”

  良久沉默,久到殷停以为麻烦精的哑巴病又犯了,她才纠结道:“不是魔道中人……”

  殷停长长哦了一声,表情玩味,心道,不是魔道自然就是正道咯,换句话说是被自己人偷袭了,看来正道也不是她说的那么高风亮节,个个君子自持嘛。

  经过简短谈话,对身上充满谜团的麻烦精,和她做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殷停终于厘清了些眉目。

  麻烦精为了解决太平县的魔患,从师门出发,谁料,半道不慎被自己人偷袭,晕倒在野地,遇见了从山匪手中逃过一命的自己。

  倘若偷袭她的人还在找她,那跟她在一起的自己岂不是很危险?

  事关自己小命,他也顾不上冒犯不冒犯,急急问道:“那偷袭你的人,还回来吗?”

  等待麻烦精回答的一时三分,他像被绑上绞刑架,火灼的唾液顺着喉管咽下。

  麻烦精先是露出了不屑的笑,不知是在讥讽不自量力的偷袭者,还是瞧不上殷停的惊慌失措。

  她动了动嘴角,淡然道:“他们不会来了。”

  话里的笃定像一颗定心丸,殷停稍稍卸下心神,一下子瘫软了。

  麻烦精总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既然她说不会来了,便当来不了吧,殷停心想。

  至于为何不会来,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些关于修仙的风霜剑雨,识相地没有多问。

  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多久,在牛车不断晃晃悠悠地前行中,殷停思绪一动,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赶巧,一道隐约的交谈声,隔着木箱传来。

  “大哥,太平县就快到了吧?”

  “二当家说明日便到,娘的,这趟可累死老子了。”

  紧接着,祝临风口吻得意地说道:“魔修狡诈多疑,寻常手段接近,恐被察觉,跟着这伙子山匪进城,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犁庭扫穴,一举荡平魔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