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阎安瑾再一次电召季知行去办公室,然后递给他一张纸。

  “给,你看看。”

  季知行接过一看, 纸上列着表格,写着他校一些教授的主要科研方向。

  季知行觉得,如果他是去正式读研的,那完全可以毫不客气地挑选。但他毕竟只是去见习的, 也说不准能待多久, 所以并不希望阎教授因此欠太多人情。

  他问道:“老师,您和哪位教授私交比较好啊?”

  阎安瑾明白季知行这么问不是怕没人关照, 而是怕他为难, 宽慰道:“你不用有心里负担,他们得知菲尔茨奖得主有游学的意愿,都很欢迎你去。”

  季知行将最左列的人名扫了一遍, 看到一个眼熟的名字——高霄。

  他还记得当初在CUPT竞赛答辩会场上遇见过这位教授,言谈间跟阎教授很熟稔的样子。而且先前阎教授帮他规避论文投稿学术歧视的问题,好像也是委托这位高霄教授。可见,两人确实关系匪浅。

  季知行也没多看其他人的科研方向就下了决定:“去高霄教授那里合适吗?”

  “可以。”阎安瑾也没有啰嗦, 虽然明白季知行选择高霄不一定是因为对他的科研方向感兴趣, 但高霄的项目确实都不错, 实验室规格也高, 项目运作成熟,季知行在他那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因为不是公对公, 纯粹是私人联系,所以事情安排得很快。季知行当天晚上收拾行李, 第二天就包袱款款去机场了。

  两个小时后, 飞机在首都落地。

  季知行走到出站口就开始左右张望, 高霄教授之前表示会派人来接他。然后,他就在航站楼大厅看到了一块……五光十色的LED灯牌。

  那块灯牌呈长方形,中间是硕大的「季知行」三个字,每道笔画颜色都各不相同,胡里花俏的。周边一溜的小灯泡闪啊闪啊,比景区的射灯还要五彩缤纷。总而言之,视觉效果是季知行本人这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活泼。

  季知行原地愣住2秒,然后迅速闪避到一根大立柱后面。天啊!他以为校长的大红花品味已经够社死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小心谨慎地探头观察,那块灯牌太耀眼了,以至于他第一眼完全忽略了举灯牌的人。那个男人把大半张脸藏在灯牌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高频次扫视全场。

  这块灯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来来去去的路人无不含笑而过。小孩子们被大人牵着往前走了很远还频频回头张望,连久别重逢的小情侣也顾不得流着泪深情相拥了,指着那块灯牌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季知行躲在立柱后犹豫啊、踌躇啊,磨磨蹭蹭地还是无法鼓起勇气迎男而上。

  不过,他这么一下一下地探头很快就被那双雷达眼抓到了痕迹。当那块灯牌狂奔而来时,季知行全靠顽强的毅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当场转身就跑。

  “快!送你的!”那人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万恶之源塞到季知行怀里,然后一把捞过旁边的行李箱,“行李我来拿吧,不用谢!”

  ……我真是谢谢你了。季知行把那块灯牌反过来靠着立柱,这才觉得聚焦到自己身上的吃瓜目光渐渐散开。

  那人也松了口气,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才想起自我介绍:“大佬你好,我是高教授的研究生邓廹,他老人家特派我来接你,咱这就上路吧?”

  季知行摆摆手:“大佬不敢当,叫我名字就好。那什么……这个灯牌怎么关?”总不能这么扛着一路走吧?

  邓廹简直欲语泪先流:“我就是这么一路扛过来的!没开关!”

  昨天,导师把他叫出实验室,说要交给他一个光荣的任务——去机场接新出炉的菲尔茨奖得主。

  他欣然接受任务,接个人嘛那还不简单?不过导师后来的叮嘱叫他有不祥之感。

  “一路上但凡有人问起,就说是隔壁水木大的!”

  导师一击即退,迅速不见人影,都没留给他多问一句的机会。第二天一早就有广告店的人送来一块灯牌,他才知道原来接人还得带上这么个社死装备。

  要是平常他就抱着导师的大腿痛哭流涕胡搅蛮缠把这任务拒了,可他刚被评为实验室摸鱼TOP1,最近都夹着尾巴卖乖呢,就没好意思太放飞自我。

  他知道这其实是导师因为他摸鱼故意这么不痛不痒地罚他一下,也只好咬牙豁出去脸来接人了。

  季知行简直哭笑不得,不过现在接到人,这块灯牌就完成任务可以下岗了。他弯下腰对着灯牌背板观察了一会儿,从边缝可以看见里头的电线。

  他对邓廹说道:“能借用一下眼镜吗?”他身上没有别的工具,连把钥匙也没有。

  “可以啊。”邓廹摘下眼镜递过去,世界瞬间模糊了,但还五彩斑斓着——那块灯牌即使面朝立柱也仍然倔强地光耀四方!

  他模模糊糊地看季知行好像握着他的眼镜腿沿着灯牌挑来划去,过了一会儿,世界复归朴素。接过眼镜戴起一看,灯牌沿边缝隙被扯出来一根电线。这根线应该就是连接电池的,线断了灯牌也就不发亮了。

  没了璀璨的灯光,那块灯牌也就不那么惹人注意了。季知行又反过来绑在行李箱上,社死危机完美解除。

  两人双双松了口气,这才往外走。

  上了出租车,邓廹一下子打开话匣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实验室的情况都告诉季知行,虽然侧重点是各位同门的八卦。

  “你见着叶诗的时候千万离他远点,他这几天练叶问蹲已经走火入魔了,蹲厕屙屎也要争分夺秒地练,以他的水平怎么可能不摔进粪坑嘛……”

  季知行边听边笑,以不速之客的身份来到一个新环境,他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担心实验室的人不好相处。见着邓廹,听着他讲述的那些八卦,他才放下心来,高霄教授实验室里果然都是些有趣的人。

  虽然在邓廹嘴里,好像这些同门包括他自己都很不靠谱的样子。但季知行事先了解过,知道高霄教授的实验室是相当受企业欢迎的,无数甲方捧着钱求着做项目,还得等高霄教授挑拣。可见不仅高霄教授牛,手下的硕博们也很牛。

  邓廹讲八卦讲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话题又转到导师身上。



  “你不知道,导师可狡猾啦!先前叫我们填什么□□表,我还以为单纯就是应付学校用的材料呢,没想到暗藏玄机!”

  他说着打开手机,找出那份□□表给季知行看:“看得出什么来吗?”

  季知行接过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着一份表格,就是很正常的选择打钩题。

  左列是姓名,最上面一行是「最想和谁一起做实验」「最想和谁搭档分析数据」「最想和谁一起打游戏」之类的栏目。

  啊!季知行明白了,这份表格统计出来,“最想和谁一起娱乐”栏目得分最高而其他项得分低的就是实验室里最先进的摸鱼分子!

  “对咯!”邓廹一拍大腿,“导师靠这张表就摸清了实验室的地下摸鱼网!”

  他力压众人拿到了全组第一名,成为实验室当之无愧的鱼王!虽然导师其实也没说什么,但他这几天见到导师还是很自觉地溜着边走,今天终于遭到报应了。

  邓廹嘴了一句导师狡猾,就开始吹嘘他的丰功伟绩,又说道:“你知道实验室现在主要在做什么项目吗?”

  季知行摇摇头,他只了解大概方向。

  邓廹眉毛乱飞,得意地说道:“可有意思啦,是隔空取物!”

  啊?季知行一时没反应过来,「隔空取物」这个词只能让他想到魔术或奇门遁甲之类的道家秘术。

  邓廹伸手比划:“就是像飞碟光束那样把人吸上去的技术!”

  出租车司机不禁扫了车内后视镜一眼,本来以为真是燕大高材生呢,没想到原来是神经病。

  但是季知行明白了:“光镊?量子操纵?”

  邓廹打了个响指:“没错!”

  那确实挺有意思的,季知行想。就像《星际迷航》里的那种牵引光束一样,如果能实现「隔空取物」,那在很多领域都有广泛的运用。

  医生不用切开表层皮肤筋肉就能对病变的器官进行手术,宇航员不用出舱就可以远程采集样本,甚至军舰的点防御也可以用这个技术来完成,相当于另类的能量护盾。

  如果推广到日常生活中,那懒人不用下床就能拿到手机充电器……

  季知行对这个项目挺感兴趣的,他问道:“现在实验做到什么阶段了?”

  邓廹两手一摊:“一年多了也只能算刚起步,适用范围只在微米级别,而且只能利用贝塞尔光束、多普勒光束来实现。”

  季知行沉思,微米啊?那比头发丝直径还小几十倍呢。

  而且利用贝塞尔光束、多普勒光束只能是靠改变聚焦点来实现移动,那就肯定会产生加热效应。微米级别的加热可以忽略,但如果用这种技术来传输大尺度的物体,比如人,从动量守恒的角度估算一下,人被移动之前早就因高度聚集的光束而气化了。

  聊着项目进度与技术,季知行觉得一路上没花多少时间就到燕大了。

  一下车,邓廹就说道:“咱们现在先去行政楼办手续吧,住宿、门禁、餐卡什么的。导师刚刚给我发信息了,他也正好在行政楼办事,现在过去刚好能碰上他。”

  季知行自然没意见,到了行政楼,第一站是办公室,高霄教授正在里头对着几份文件签名。

  邓廹冲到导师面前敬了个礼:“报告,幸不辱命!”

  高霄抬头,大发慈悲地一挥手:“行了,摸鱼之罪一笔勾销,他的手续你去代办吧。”

  他又对季知行招手:“小季你过来。”

  季知行上前问了个好。

  高霄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老阎,不由笑了出来。

  “哈哈哈,灯牌有意思吧。叫你小子先前推三阻四地不肯来,不整你一下难消我心头之恨!”说着又哈哈大笑。

  季知行也笑了,虽然在机场很社死,但好歹没有社死太久,现在想想也算有趣,算是免费体验一次海底捞的生日服务吧。

  燕大的办公室主任姓祝,他见高霄教授待这个年轻人很亲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越看越眼熟。

  “哎呀,这不是季知行吗!”

  季知行转头看向祝主任:“主任好。”

  对于华夏首位菲尔茨奖得主,祝主任还是很客气的,他问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协助吗?”

  高霄抢答:“他来办转学手续的。”

  “啊?真的?”祝主任大吃一惊,激动得窜到文件柜打算取相关表格。

  “呃……教授、主任!”季知行伸出尔康手,“我只是来游学的。”

  高霄笑哈哈地说道:“游学完你肯定就愿意留下来了,现在把手续一道办了,省得以后费事。”

  “我跟阎教授说好了的。”季知行拿这样的老顽童没办法,只能祭出阎教授这面大旗。

  祝主任这才知道被高霄耍了,他埋怨道:“叫我白高兴一场。”

  他跟季知行寒暄了一会儿,邓廹就办了一圈手续回来了。

  季知行谢过他,又问道:“教授,请问我什么时候去您那儿报道?”

  “明天就去吧,待会叫邓廹带你到处认认地方。”高霄说道,他虽然很想问问老阎在广陵大学的近况,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季知行见高霄教授手上还捏着几份文件,就跟他道别了。

  邓廹先带他到宿舍放行李,又带他认食堂,然后是实验室。

  实验室坐落在燕大东北角。

  “看!”邓廹指着一栋五层的白色建筑,“那一整栋楼都是导师的实验室。咱们最主要的实验室在一楼,其他几层都是做各自的课题和商业项目的。”

  临近中午,实验室已经没什么人了,邓廹领着他走马观花地随便看了看。

  季知行直观感觉就是财大气粗,各种尖端仪器加起来起码好几个亿。

  在燕大的第一天,季知行是在学习中度过的。量子物理方面的知识他涉猎得不多,别说参与实验,光是要看懂就得大量地填补知识短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