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范传朔被抓的事, 学校论坛里热闹了好几天,消息灵通的学生们甚至还扒出了简西配合范传朔在零重力社当卧底的事。

  一开始,简西因为审查期间与范传朔有过可疑的接触, 被检察院请去配合调查。他跟范传朔的交易虽然不道德,但与侵吞科研经费的事不相关,所以当天就被放回来了。

  他才回学校就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要求他立刻到政教处去。挂了电话, 简西心里就有不妙的预感, 一到政教处果然见到了面色不善的季知行。

  若是今天以前,即使在政教处主任和辅导员跟前, 他也会一口咬定自己在零重力社所做的一些完全就是无心之失、是粗心大意。

  可是, 他今天在检察院为了摆脱配合范传朔侵吞科研经费的嫌疑,已经把范传朔和他之间的交易都说出来了。

  因为事涉其他团体与其他人员,讯问他的警察当时还打了个电话给学校与季知行确认此事, 他现在要是想再反口,已经不可能了。

  简西看着季知行冷酷无情的脸,在检察院积蓄了许久的紧张蒸腾成了愤怒。

  他痛苦地喊道:“好歹也共事那么久,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范传朔那边的承诺已经形同无效了, 零重力社他也回不去了, 两头都没落着好, 为什么季知行还不肯放过他!

  季知行简直无语了, 幸好没让林朗跟来,不然林朗当场就得跟简西打起来。

  “你搞清楚一件事, 是你先对零重力社下手的!”

  “可是……”简西的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是没造成什么损失吗?”

  季知行想起几度沮丧又几度振作的释压小组, 厌恶地看着他:“因为你的主观破坏, 零重力社的科研进度一度迟滞, 社员们的积极性与自信心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而且反复实验不同方案的释压组件也造成了一定经济损失。”

  季知行甚至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范传朔早一步被抓,简西立即识时务地转变立场不再搞破坏,那么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会被瞒在鼓里,还愚蠢地把他当做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季知行就一肚子恶心。

  政教处主任和辅导员本意还是想和稀泥,这种事闹到公开处分,是给他校又添一则笑料。

  季知行不愿妥协,若是不让简西吃个教训,以后谁都能当零重力社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在季知行坚持不肯原谅简西的情况下,政教处最终针对简西的行为给予他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并取消了他的学士学位资格。

  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了。

  简西一心想补录为范传朔的研究生,无非就是为了前程为了利益。可如今没了学士学位资格,他就是自己有能力也无法参加研究生考试。

  拿不到学位证书,毕业后单凭一张毕业证书可不好找工作。如今的用人单位基本都要求双证俱全的。

  到这个时候,简西才真正发自内心地感到后悔了……

  消息传出后,学校论坛所有的吃瓜群众都大吃一惊。

  有人认为范传朔心机深沉得可怕,有人认为简西品德败坏不可深交,有人认为季知行实在倒霉,竟然从立社之初就被安插了奸细……

  然后有人干脆开贴盘点近些年范氏父子的受害者。

  第一当然是那个被范传朔侵占科研成果且背了黑锅的研究生,据说暑假过后就要回学校继续读研了。

  第二就是被范永杰连累得竞赛失利的赵毅和孙珥,如今在阎教授门下,已经发过一次财了,正准备再飞一次呢。

  第三就是前被范永杰针对,后被范传朔安插奸细的季知行。如今范家父子相继入狱,奸细也被拔除,零重力社据说科研实验进行得还挺顺利。

  第四就是被范传朔设计当做替死鬼的薛桦了。

  薛桦虽然是被范传朔诱导才签下各种购置合同的,但仍然存在侵吞科研经费的事实。鉴于情节轻微,本人没有主观犯罪意图,且悔过态度良好,所以最后仅追缴违法所得并处以罚金。

  从检察院被放出来后,薛桦一时如惊弓之鸟,连学校都没敢回,直接去机场买了机票回老家去了。纳米社还是佘猷帮着收拾烂摊子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薛桦以范传朔实验室名义购置的那些仪器、材料全都被查封带走了。实验室里只剩下从活动室带过去的几台电脑和三把风扇。

  绕了一圈,一切又回到原点。

  薛桦这个社长都放弃了,其他的社员就更是灰心。

  佘猷取得薛桦的同意后,将社团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然后给之前聘请的专业研究员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几个副社长20个社员一人分一点,纳米电极材料科研社就此解散。

  吴达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回到宿舍,把分到的遣散费扔在桌上。他看着那3张粉色大钞,沉沉地叹了口气,忙活了三四个月啊,落得这么个结果,300元……

  拉开抽屉,那份他寄托了前程的股权激励意向合同书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果然只是意向书啊,吴达自嘲一笑,伸手取出来,慢慢地撕了个粉碎。

  正消沉着,易戥推门回来了,一回来就开始收拾行李。

  吴达诧异地看着他,这个点他不应该待在实验室吗?收拾行李是要去哪?

  “回老家啊。”易戥一边回答一边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行李箱。

  吴达更诧异了:“你们零重力社也解散了?”

  “你们纳米社才解散了呢!”易戥没好气地怼回去,抬头看见吴达桌上的合同碎纸片,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们社真的解散了啊?”

  吴达又叹了口气才点头:“社长被吓破了胆,直接回老家去了,仪器和材料也都被查封了,不解散还能怎么办呢?”

  又问道:“你怎么突然要回老家啊?实验不做了吗?”

  “放个假嘛,我们社不是出了个奸细吗?大家都挺受打击的。社长就一人发了3000块做路费,说忙了一个多月了,放假一周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易戥利索地收拾好行李,也不多耽搁,跟吴达道个别直接就走了。

  吴达:……

  光是路费就有3000,他们的遣散费才300,同人不同命啊!吴达仰天长叹,不由得想起此前舍友说过的话——跟对老板真的很重要啊!

  社员放假了,社长和副社长都还忙着。

  林朗因为没有及时发现简西的异常而自责不已,自己留在实验室琢磨如何简化参数输入程序。

  许东阳抓紧时间办理注册公司的一切繁琐手续与证件,免得以后再遇到这种糟心的情况却无法获得法律支持。

  而季知行又开始泡图书馆了,之前他对零重力座椅的项目理论产生了动摇,将与NS方程相关的前沿研究都读了一遍。可以说,当今世界上公开发表的关于NS方程的著作与论文已经都在他脑子里了。

  放假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整理一下前人研究NS方程的各种思路。

  社员们回家休息了一周,有了最无私的亲情的抚慰,精神面貌果然焕然一新。实验室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家重新全身心投入科研活动。

  不过,很快就遇到了一个不可抗力因素——开学了。

  开学了,大家都得回去上课了,这势必会对实验进度产生很大的影响。

  可是,这回连许东阳都没有任何意见,也没有再提招聘专业研究员的话。

  这回的风波让许东阳深深地感受到可靠的创业伙伴有多重要、多可贵,他有点神经质地担心调整人员结构会不慎再混入个奸细。

  简西还是学生,被季知行一诈就露出马脚了。即使如此,还叫他潜伏了大半年呢。若是社会上受过专业培训的的商业间谍,他们恐怕被搬空了商业机密都还稀里糊涂的。

  如果是在运营阶段也就罢了,即使不慎造成损失也未必无可挽回。但他们现在还处在最关键的研发阶段,可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波折了。

  另一边,社员们其实比三个创始人更担心实验进度受到影响。眼看实验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他们生怕被专业的研究员摘了桃子,好几个社员都表示可以申请休学,全勤投入实验活动。

  季知行觉得没必要,因为大家都很努力,实验进度已经比他预估的要快很多了。即使如今进度慢一点,可最多再有几个月实验就能成功了。

  在这个新产品领域,他们又没有竞争对手。实在没必要牺牲大家的学业,只为了将进度提前那么两三个月。

  实验室就在学校里,下了课随时就可以过来。事业是事业,学业是学业,二者又不是不能兼得,何必非要取舍呢?

  遇到这么个肯体谅人的社长,社员们自然是铭感于心,愈发地将时间利用到极致,即使平常走路也快得像脚底踩了个风火轮。

  学校论坛里还曾经调侃过这点。

  “要是看见路上有谁行色匆匆,好像急着赶去参加联合国大会似的,那十有八九就是零重力社的成员了。”

  有人羡慕他们的奋斗的热情,有人疑惑于季知行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蛊,叫他们一分钱工资都没有还肯这么自发自觉地竭尽全力。即使零重力座椅项目再有前景,他们这些社员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拿个正式聘用合同啊,有必要这么拼吗?

  9个社员多少都曾面对来自同学朋友的疑惑。

  “为什么?”晏如浅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在那里我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公平吧。”

  从小到大,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是邻居们说,男孩子后劲足,以后一下子就赶上来了,叫她不要骄傲自满。高二分科时,她选择了理科,但是亲戚们说,男孩子的思维逻辑更强,女孩子学理科很吃力的,叫她改选文科。

  她不认!无视她的努力,仅以性别来否定她,这不公平!

  可是,这样的不公平一直存在,甚至无处不在。

  进入大学后,她看过形形色色的社会新闻,对毕业后的就业情况有很悲观的预想。

  或许,不管她实际是怎样规划自己的人生,HR也可能会因为她未婚未孕、已婚待孕、还未生满三胎等种种情况而觉得她不够稳定不符合公司的利益。即使顺利进入公司,也仍然可能会因为这些荒谬的原因而在升职上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而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让她可以规避未来这种悲哀的可能。

  季知行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他的好不在于他多会笼络人心,而在于他不会因为性别而区别对待,自然而然地给所有社员公平的机会。

  所以,她不是被下了蛊,不是被什么空头支票迷了心,而是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公平的未来。

  晏如要的是公平,而易戥追求的是信任。

  在搬到实验室开始实验后的第一个月,其他小组或多或少都试出了值得继续研究的方案,只有他们组什么像样的方案都交不出来。

  真的不是他们不用心,而是从「极硬」这个极限角度开始研究,一时半会确实是试不出什么合适的材料。

  零重力座椅的特色在于能够根据用户坐姿的变化而即时调整椅面以释放压力,这种丰富的变化性决定了椅面材料肯定要有一定的柔性。

  他们从「极硬」这个极限角度开始研究也是为了往中间度推,所以一开始试不出可行方案是很正常的。

  可是,社会上多的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老板,你没有做出成绩就是你的能力有问题,别的都是废话都是借口!

  可季知行不会这么看待他们,而是充分相信他们的能力,放手让他们去做自己想要做的实验。哪怕他在没有任何成果的情况下申请购置价值50万元的全自动磁珠纯化仪,季知行看完申请报告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同意了。

  实际上,他们组在写申请报告的时候也是很忐忑的,生怕季知行嫌弃他们干不出成绩还那么会花钱。季知行二话不说在申请报告签下名字的那一瞬间,易戥就觉得他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比季知行更好的老板了。

  其他社员有的和晏如、易戥想法一致,有的认为在零重力社得到了自我成长,有的单纯是喜欢这种齐心协力的工作氛围。

  总之,虽然季知行基本不懂怎么笼络人心,但零重力社的9个社员们都心甘情愿地为这个项目而竭心尽力!

  林朗、许东阳以及9个社员都得两头忙,季知行反而是最轻松的,因为他这学期仍然申请了免课。

  不过,这回他没有再麻烦诸位老师为他单独出卷,而是以上学期期末在《Science》发表的一作论文申请到了免课的资格。

  原本,广陵大学并没有这条免课规定,这条路是被数院的一位学姐踩出来的。

  那位学姐大二就在《数学年刊》上发了一篇数论方向的一作论文。

  《数学年刊》是由世界数学中心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的期刊,是数学界四大顶级期刊之一。

  当年,学姐拿着论文跟学校申请免课一个学期,以便继续潜心钻研数论。虽然学校认为闭门造车不可行,但学姐还是以她的口才为自己争取到了免课的资格。后来还又陆续发表了两篇SCI论文,继续免课,成为广陵大学所有学生都歆羡不已的传说。

  林朗更是以这位学姐为榜样,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还是得继续上课,但林朗在简西之事后就发誓要一雪前耻,果然带领释压小组卷得烟尘滚滚,很快就有了突破性的新进展。

  释压结构分为传感、控制、服务三个部分。

  因为简西作祟,他们一直被卡在传感部分。在输入正确的参数之后,传感组件在开学前就宣告完成了。

  开学后,在大家的努力下,控制与服务部分的组件也陆续实验成功。但是,仍然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林朗来请季知行去看看他们的最新成果,季知行一看林朗臊眉耷眼的样子就知道成果不理想,但是在绕过分隔板后,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个是……机甲吗?”

  季知行看着眼前差不多2米高的庞然大物,只觉得比起安全舒适的日常座椅,眼前的这堆构件更像来自科幻电影的暴力机械。

  要放在以前,林朗肯定得没正形地自夸一句「很酷吧」,但是经过简西的事后,他就不好意思再这么不着调了。

  “那个啥……我给你介绍一下啊。”林朗指着其中一部分说道,“这堆是传感组件,就是你之前加了阻尼齿条和齿轮的那个。”

  季知行踮起脚尖左右看了看,哦,认出来了。

  林朗比划了篮球大小的一个圈,继续介绍道:“传感组件下面就是控制组件,然后这边是服务组件。”

  季知行皱眉,他大概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三部分组件中最大的传感组件也就篮球体积的两倍大,控制组件跟篮球差不多,服务组件最小,只有半个篮球那么大。

  相当于三个半篮球的体积叠加起来最终却变成这样两米高的结构,问题肯定出在衔接与耦合上。

  “没错,衔接与耦合太烦人了,我们光是就这个结构已经优化一个月了,这样已经是极限了。”林朗有点崩溃地说道。

  季知行想了想,问道:“有没有试过全桥功率模块的热耦合循环方法?”

  林朗狠狠地点头:“试过!”

  季知行又问道:“分段渐变型始末端同轴耦合差异法?”

  林朗还是点头:“试过!我们还考虑到了时序电参数。”

  季知行又问了几种方法,林朗他们全都实验过,确实是相当尽力了。他看了看释压小组的其余四人,也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大家都做得很不错,不要灰心,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比如第一代电脑光是重量就有30吨呢,现在的笔记本电脑不也基本都在3公斤以下嘛。”季知行鼓励了一句,又问道,“实际效果怎么样?”

  林朗怂恿道:“要不,你上去试试?”虽然还没有配上椅面,但粗略感受一下效果还是可以的。

  季知行伸手比了比:“怎么上去?”这「椅子」比他还高20公分啊。

  林朗立马从仓库推出来一架伸缩折叠梯:“看!这个很稳固的。”

  季知行伸出右脚试着踩了踩,然后一步一步地爬上去了。爬到最上面,他转身试着坐下。

  嗯,视野不错,“一览众山小”,一抬手还能摸到天花板——谁会买这玩意儿当椅子坐啊!季知行哭笑不得地想。

  他实际体验了一下这个结构的零重力效果,其实感觉还是挺不错的,身体能感受到有一股反作用力在抵消重力,以后配合椅面效果会更好。只是屁股底下这堆沉重的金属让他在心理上完全感受不到零重力的轻盈。

  季知行跟着释压小组研究了一段时间,确实是不容易,他绞尽脑汁也只能将释压结构优化到1.7米,这也完全不是一把椅子该有的高度。没有谁会愿意先架个梯子爬才能坐到椅子上去。

  “所以,问题其实出在项目理论。”季知行拍着疲顿的脑袋说道,“我们的项目理论太繁琐了,以至于照此设计出来的结构太庞杂。”

  而项目理论之所以那么繁琐,根源还是在于他们在运用NS方程的时候限制了各种初值条件、边界条件和环境条件。加了那么多的限制条件的NS方程自然是十分冗繁庞大的。

  所以,要从根本上简化释压结构,还得从NS方程的运用入手!

  季知行又开始泡图书馆了。

  随着系统学习任务难度的提升与推进,季知行觉得自己的各方面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因此,要进一步钻研NS方程在零重力座椅项目中的运用,让释压系统再简化一些,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这里打个预防针哈——

  本文提到晏如、章云舒等女性角色是因为女性也有能力搞科研,她们跟季知行绝对没有任何感情纠葛,单箭头也不会有,纯纯的同事关系。

  实在是被玄孙问题问怕了,所以先在这里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