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91章 北青萝-10

  “你……”郁弭试图理清自己的情绪,“你上回说,做过很对不起她的事。是指这件事吗?”

  看出他的混乱,曾砚昭锁着眉,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什么呢?是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因为另一个人的一句谎话而彻底改变吗?郁弭想到自己从认识曾砚昭那天开始,后者几乎就不会说谎,再联想到这件事,心情更加复杂。

  郁弭非常想帮助曾砚昭,但如果是这样的事情,他要怎么开解呢?他的脑袋里乱哄哄的,好不容易,他想起一个关键的细节,连忙说:“不用因为这件事就觉得对不起她吧?那个时候,梁鹤益还戴着结婚戒指,说明他还没有和原配离婚啊。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郭青娜接回去,又或者,他只是良心不安,想来偷偷看一眼而已呢?这都不一定的。因为无法确定的事情,把自己困在思想的牢笼里,这不像是你啊。”

  郁弭说得很着急,像是为自己辩解,然而这却是别人的事情。曾砚昭看了,只觉得就算是为了郁弭,心也该宽一宽。

  “梁鹤益去常觉寺,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为此害怕过一段时间,后来渐渐淡忘了。”曾砚昭苦涩地微微一笑,“直到又过了两年,梁鹤益和他的妻子带着一个新生的婴儿来到寺院中,要为那个孩子立延生禄位。他私下再次向住持问起,青青在常觉寺的事才被知晓。”

  听到这里,郁弭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很害怕接下来还会听到些什么更可怕的内容。

  曾砚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到大殿上看了禄位,供奉的人,叫梁鹤益和郭静筵。”

  郁弭抽了一口凉气,同情地看着他,问:“你是觉得,梁鹤益第一次回寺里找青青的时候,已经和那个姓郭的女人结婚了。那个姓郭的女人,就是青青的妈妈?”

  “我不确定。”曾砚昭喟叹道。

  “你又来了。”郁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这是你的一个心结。可是,你真的不需要用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困住自己啊。退一万步,那确实是青青的妈妈,又怎么样呢?梁鹤益第二次回常觉寺,已经知道青青在寺里,自己又和青青的妈妈结婚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把青青认领回去。所以,他第一次去常觉寺是不是为了接青青,这真的不好说啊。你不要把他往好处想,然后觉得自己做了坏事嘛。”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曾砚昭不由得愣住。

  “从一开始他抛弃了青青,就是不对的。换做我是你,我只当他第一次回寺里,听说青青不在,是松了一口气呢。否则,这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第二次去的时候,他没接青青啊。不是吗?”说到这里,郁弭生怕曾砚昭还是冥顽不灵,继续道,“他和郭静筵结婚,有了新的孩子。他们已经是一个新的家庭了。他从青青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知道她住在常觉寺,但后来有再去看过她吗?他是为新的孩子捐禄位,那青青呢?他搞不好从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青青抛弃了,只不过胆子小,怕遭报应,所以才会回来看一眼,就像那种杀人凶手在行凶过后,还要回犯罪现场看一看那样。即使你不说那个谎,也不会改变什么。你觉得对不起青青,只是你太善良,把做错一件事看得太重罢了。”

  曾砚昭的这个心结,过去除了静慧方丈,他从没有向别人说过。那是他、郭青娜和释静慧三人之间的秘密,释静慧圆寂后,就只有他和郭青娜两个人知晓了。

  可是,释静慧还在世时,从来不会向曾砚昭说这些。他教导曾砚昭要放下,说“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但要如何放下,曾砚昭懂得对待其他事物的方法,唯独这一件,他不明白。

  对于现在坐在对面的郁弭,曾砚昭既意外又触动,他甚至觉得有些微的好笑——一个十分善良的人,责怪他太过善良。

  “你真的觉得,即使我那时没有骗梁鹤益,青青的人生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吗?”曾砚昭虚心地问,“她如今的日子,她最近的遭遇,都是会遇到的吗?”

  眼睁睁地看着曾砚昭陷在混沌当中无法自拔,郁弭怜悯极了,说:“我不能完全那样说。世上的事,当然每一件都有因果,可业因是和众缘配合才会有果报,哪里是一件事能决定的?”

  没有想到居然会从郁弭这里听到佛理,曾砚昭诧异不已。

  “砚昭,如果你坚持认为从前造的业铸成现在的果,改变了青青的人生。”郁弭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又是一次造作呢?以前你是无意的,你在无意间改变了她的人生。但是这一次,你绝对是有意的吧?”

  郁弭的话如同一声警钟,曾砚昭震惊地看向他。

  郁弭不安地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如果这样的提醒还不能让曾砚昭放弃,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来食堂吃早餐的学生越来越多了,天色较之刚才,也慢慢明晰了一些。

  曾砚昭望着他的侧脸,想到他因自己的事而苦恼,愧疚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郁弭回头,心疼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笑了。

  “怎么了?”曾砚昭不解道。

  他抿嘴一笑,回答说:“我突然想,佛不是总倒驾慈航吗?他为了让众生脱离苦海,无论在哪一世成佛,都要回到现世普度众生。这么说的话,一直留在现世里不得解脱的,不就是佛自己吗?”

  曾砚昭听得哑然无语。

  “我是不是太狂了点?连佛都敢议论了。”郁弭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不是。”曾砚昭连忙说,“‘毁佛灭祖’本来就是禅宗的一种隐喻。你不是狂,只是悟了。”

  闻言,郁弭更觉得惭愧,赧然笑了一笑。

  曾砚昭静静望着他,心仿佛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俄顷,他释然地笑了笑,说:“郁弭,说不定,你才是那个倒驾慈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