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70章 系铃人-10

  《紫荆》虽然是涉及了同性恋题材的影片,所涵盖的内容却不止是同性之间的恋爱而已。它讲述的是男主角在一段时期里的经历。电影播放到后半段,出现了一个情节,让郁弭忽然明白为什么曾砚昭在开演前有那种表情。

  影片中,男主角有一个正在读高三的弟弟。

  男主角的优秀,让这个弟弟在家里倍感压力。每次男主角回家,镜头里都会出现这个弟弟在房间内发奋学习的背影。

  饶是如此,弟弟还是在高考中失利了。

  分数线出来的那个晚上,一家人在饭桌旁吃饭,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哥?!看看你哥,再看看你?!我生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弟弟捧着碗,低头不发一言。当晚,他在自家阳台,用汽油自焚了。

  男主角的父亲开始骂小儿子的时候,从未看过这部影片的郁弭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不安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发生糟糕的事,然而剧情还是让他的预感成真。

  他想起不久前投海自尽的王译旬,当年也是把自己的孩子逼死了。影片里对这名父亲的着墨不多,后续没有关于他是否悔恨的情节。郁弭却因为这段情节,心思全不在男主角的身上,而是不断地想象,这个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电影播放结束后,教室里的灯再次亮起,窗帘也拉开了。

  执教的老师和同学们开始对电影进行讨论。老师介绍了电影的制作背景、制作团队,拿出几个影片中的片段反复播放,教同学们如何从专业的角度对影片进行鉴赏。

  讨论的过程中,大家提及了那个自焚的高中生。可是,讨论的内容却不是这个角色本身,而是这个角色在影片中发挥的作用,以及他的行为对男主角造成的影响。仿佛这个角色到底经历了什么,心里承受了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委屈和压力全是工具。

  影片只有两个小时,不是主角的配角很难有完整的故事线,也很少有观众在意配角在故事结束以后会如何。电影里的情节未必夸张,在真实的世界里也会上演。而现实世界里的人,能知道故事的后续,究竟是幸或者不幸?

  郁弭平时很少看电影。他头一回在看完电影以后,那么在意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配角,甚至为这个配角抱不平。并非因为这个配角在影片中的遭遇,而是观众们在观影后对他的态度。

  如今想来,他自己也曾经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有谁在意过他的故事呢?在别人当主角的故事里,他同样经历了起起伏伏,可是,有谁在意过那个故事结束后,他过得怎么样吗?

  郁弭想起了自己远在许州的父母。他们过去的行为在别人的眼中是自私、卑鄙,郁弭却无法否认他们为他做了太多的事实。

  或许是看过电影的缘故,直至晚上回到家里,曾砚昭依然能感觉得到郁弭心事重重。观影的过程中,教室里太暗,曾砚昭不能分辨郁弭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降到低点,是不是从那场阳台的大火开始的。

  在曾砚昭的了解当中,郁弭一直很善良,而且比平常人更有同理心。他可以轻易地和别人同情,这在曾砚昭眼里,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佛性。曾砚昭将之理解为慈悲,但在人世间,慈悲有时是容易受伤的品质。

  晚上,洗过澡,曾砚昭把菩提手串用手绢包起来,打开抽屉。

  他看见抽屉里放着的安全套和润滑剂,顿时耳热,只好打开另一个抽屉,把手串放进去。

  曾砚昭考虑了一会儿,趁着郁弭正在洗澡,找出香具,在卧室里点了一炉荔枝香。

  香气袅袅,不一会儿,房间里就飘满了荔枝清甜甘美的香味。

  曾砚昭在书桌旁呆坐着,思绪不一会儿就飘到了远方。

  “好香。”忽然,郁弭的声音打断了曾砚昭的思考。

  曾砚昭回过神,对他微笑,道:“你洗好了?”

  “嗯。”他发现摆在桌上的香炉,笑了笑,说,“闻习惯了寺里的佛香,觉得这香味好甜,像是荔枝的味道。”

  “这是用荔枝皮做的香,气味甜美,闻着心情会愉快些。”曾砚昭解释说。

  听罢,郁弭微微一怔,不由得问:“为什么点这个香呢?”

  “嗯?”曾砚昭不明所以。

  郁弭摇摇头,虽没有听见答案,却兀自将这解释为是为了自己。毕竟,曾砚昭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不像他,容易被尘世纠缠,弄得自己郁郁寡欢。他坐在床上,想了想,问:“等常觉寺的禅七结束以后,你要回去的吧?工作好像还没有结束?”

  “嗯。”他点了点头。

  “你和苏师兄……”见曾砚昭面露愕然,他稍稍犹豫,还是问,“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她是你的妈妈,以前把你遗弃在寺里。”

  曾砚昭没有想到郁弭有朝一日会问起这件事,可是,任何人会好奇、会问起,似乎都理所当然。他从未预料自己会把往事亲口说出来,面对郁弭的时候,又觉得即便和盘托出,也是无关紧要的。

  “她年轻的时候,被人骗了。对方是有妇之夫,他们发生关系,她生下我以后,才知道那个人有妻子。”说到这里,曾砚昭发现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后来,她把我留下常觉寺,去找那家人。她带着刀去的,双方起了争执以后,她把那对夫妻杀了。起初是判的无期徒刑,后来在狱中表现良好,改判为二十五年。她入狱那年,二十一岁。她出狱以后就去了常觉寺当志工,不过那时我已经在外求学,一直没见过她。”

  明明是自己的身世,自己母亲的经历,那么波澜起伏,被他说出来,却平淡得像一杯清水似的,仿佛他被遗弃的经历也好,苏春媚杀人服刑的过往也罢,都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疤痕和伤痛。

  郁弭看着他,不知为何,隐隐心疼。他唏嘘叹惋,说:“我很久没回家了,想回家看一看。”

  曾砚昭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问:“什么时候?”

  “这个周末吧。”郁弭试探着问,“你和我一起去吗?许州,周末能回来。”

  现在交通便利得很,许州确实不远。曾砚昭点头答应,忖了一忖,问:“你的家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郁弭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怔了怔,惭愧道:“我没有和他们说过,不过他们从来不逼我找女朋友,估计是知道。”他顿了顿,坚定地说,“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恋人。”

  看他是误会了,曾砚昭忙笑道:“如果不方便,不说也无妨。”

  郁弭不解。

  “我只是得考虑到时以什么身份和他们相处而已。”曾砚昭解释说,“其他的,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