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46章 春尽-6

  与叶懿川他们相约见面的地点,在曾砚昭的印象当中,是鲤城市最高级的酒店。

  去酒店的途中,他想起莫舒云的所言。后者用偷听到的事情向住持他们打小报告,曾砚昭的确不快,但或许他说的确实没有添油加醋,曾砚昭能想象得到郁弭和叶懿川因为那样的话题起争执的样子。

  可惜,曾砚昭很难将郁弭和那种事情联系起来。郁弭很单纯,看起来对金钱和物质都没有贪念,叫人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诚然,等郁弭放下对自己的成见,主动说出来会更好一些。但曾砚昭很清楚,有些心结是永远不会自己解开的。

  下午茶的时间里,曾砚昭在酒店的咖啡区见到了叶懿川和梁成轩。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名青年,曾砚昭抵达的时候,他正站在叶懿川的身边,低头向他汇报着什么。

  叶懿川聚精会神地听着,是梁成轩先发现了曾砚昭的到达。

  那青年看见曾砚昭走近,乖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也不再说话。

  见状,叶懿川扭头看过来,起身对曾砚昭微笑,伸出手道:“曾教授,您好。”

  “您好。”被这样称呼,曾砚昭一点都不惊讶。他猜测从那通约定见面的电话挂断后不久,叶懿川已经拿到了关于他的全部公开信息。

  青年帮曾砚昭拉开了椅子。

  曾砚昭坐下后,服务生上前询问他有什么需求。

  他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两杯咖啡,要了一杯不加糖和奶的热美式。

  等青年离开,重新坐下的叶懿川微笑说:“人的境遇真是奇妙。没有想到郁弭会和您谈恋爱,把他托付给您,我很放心。”

  按照莫舒云的讲法,眼前的这个人顶多算得上是郁弭的“金主”而已。曾砚昭知道郁弭一直对他难以忘怀,不过那应该只是郁弭的一厢情愿,现在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曾砚昭费解之余,难免有些不悦。

  眼下,曾砚昭觉得没有必要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与他们起争执。他沉吟片刻,坦然说:“我们是今年春天才认识的,交往的时间不长。中途,我回了析津一段时间,所以相处的时间很短。”他顿了顿,“我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大抵是他的态度表现得太坦诚,叶懿川和梁成轩惊讶得对视了一眼。

  梁成轩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些许佩服的意味。

  确实,在不了解某个人的前提下与之交往,却又表现出对这段感情的认真,这是挺不可思议的。

  不过,凡是在寺院里生活得习惯的人,多是如此。极少有人像曾砚昭他们那样,一出生就在寺院里。绝大多数人在遁入空门以前都有前尘往事,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债务不清的,佛门不会追溯太多,而过去不被知晓,并不妨碍大家互爱互敬,生活在一起。

  “我认识郁弭的时候,他还是一家会所的服务生,在析津。”叶懿川说着,看了身边的梁成轩一眼,“他有鼻尖痣。从前他也有。”

  曾砚昭见梁成轩的鼻尖上没有痣点,猜想这会不会又是别的与郁弭无关的故事了。

  叶懿川端起咖啡,呷了一口,说:“那间会所有不少富豪和名流光顾,里面的‘少爷’、‘公主’,有一部分是从服务生开始做起的。有一天晚上,郁弭主动要求出台,他长得乖巧,我担心他跟着其他不三不四的人离开,就花钱带走了他。他说,是妈妈生病了,动手术急需很多钱,所以才不得不那样做。家里有钱治病后,他的妈妈渐渐就康复了。据我所知,他的父母现在在许州,生活得很好。”

  这好像是最常见的、最容易被理解的迫不得已,曾砚昭凝眉听着,俄顷,问:“您花钱包养他,他用钱给母亲治病?”

  闻言,叶懿川诧异地挑了一下眉。他莞尔道:“不,治病的钱,那天晚上我给他的,已经绰绰有余。因为我那时需要一名专职司机,所以过后他也一直跟着我。”

  或许,那才是郁弭心里认为的,他们之间关系的开始。这一跟就是两年多,鱼水交欢,没有承诺。曾砚昭想了一会儿,问:“方便问一问,你们知道他和他姐姐的关系吗?还有他的姐夫。”

  叶懿川脸上的温和在他话音落下以后,变淡了许多。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曾砚昭。

  “郁弭啊,算得上是‘二婚’生的孩子。”此时,梁成轩忽然说,“他的父亲和第一任妻子没有办理结婚登记,这在村里很常见。郁弭的姐姐是他父亲和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后来,那个女人被拐卖到了外地,他父亲认为是失踪,就和郁弭的妈妈结婚了。等到那个女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郁弭已经出生。他小时候体质很差,常生病,为了给他看病,弄得家徒四壁。于是,郁弭的父母就把他姐姐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了。”

  曾砚昭听得眉头紧蹙。

  “这些……不知道郁弭了解多少。我是小的时候正好认识他姐姐的母亲,所以才知道那么多。”梁成轩摇摇头,“所以,他和他姐姐、姐夫的关系能是怎样,可想而知。”

  曾砚昭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着咖啡里自己的倒影,微微抿起嘴唇。

  良久,曾砚昭说道:“郁弭看起来很单纯。”

  “他的确很单纯。”叶懿川笑了笑,“所以,这非常不可思议,不是吗?”

  曾砚昭不由得看了梁成轩一眼,心里有些疑问,没有问出口。

  “他是很好的孩子,如果不是要开始新的生活,我想我愿意一直豢养他。”叶懿川瞥向梁成轩,又道,“但他现在遇见了您,我很高兴。我听说,您的人品是一等一的好。”

  他主动地回答了曾砚昭没有问出口的疑惑,曾砚昭自然高兴。可他的用词,曾砚昭依旧不喜欢,说:“叶先生,您用‘豢养’来形容一段关系,您认为对郁弭来说公平吗?”

  叶懿川面无愧色,淡淡地笑了笑,说:“您误会了。我很喜欢他,只不过心里一直有放不下的人。”

  曾砚昭依旧不是完全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如今的了解,对曾砚昭来说,已经足够了。

  “曾教授,听说您是在家的居士?”梁成轩饶有兴趣地问。

  他点头。

  梁成轩只是微笑,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这时,刚才离开的那个青年回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对叶懿川和梁成轩点了点头,说:“找到郁先生了,在滨海路的一家酒吧。”

  听罢,曾砚昭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酒吧这么早就开门了吗?”梁成轩开玩笑道。

  叶懿川点头表示了解,吩咐道:“把地址写给曾教授吧。你的电话也留给曾教授,如果中途郁弭去了别的地方,及时联系。或者……你现在带曾教授过去?”

  “我自己去就行,谢谢。”曾砚昭起身说。

  原以为和叶懿川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算太长,可是,等曾砚昭从酒店离开,居然已经看见夕阳淡淡地洒在酒店面前的海面上。

  远处有海鸥飞过,曾砚昭不由得停下脚步,直到海鸥渐飞渐远,他也不知道它们要去往什么地方。

  曾砚昭往滨海路的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回想刚才自己听说的事。那些遭遇尽管离奇,可因为他从小听见的离奇事太多,倒不觉得十分奇怪了。他最大的困惑,是想不明白郁弭是如何看待那些事。

  走着走着,曾砚昭心想: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明白。

  说不定,郁弭把所有的遭遇都想得很简单,那是一种天生的本能,直来直往,没有拐弯抹角。发生了,就接受。喜欢了,就付出。没有很多迟疑,不考虑合不合适。所以有时候会显得他很莽撞,可从某些方面来解释,郁弭的单纯也是一种通透。

  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旁人非要把这份单纯曲解,以复杂的眼神去审视、去怀疑而得不到答案时,他才会因为不被接受而郁郁寡欢吧。

  曾砚昭顺着沿海公路一直走,等到太阳渐渐地消沉在海平面以下,他望着马路上慢慢在夕阳的余辉中变得朦胧的车流,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