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32章 一重帘-3

  五万元并非小数目,没过多久,顾晦之为常觉寺修缮捐款五万元的消息就在寺中传开了。

  他只是在寺中暂住了一夜,很多人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偷了闲暇来到募捐的遮阳棚中想要一探究竟,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曾砚昭的朋友。

  “原来当教授这么有钱啊。”释知悟感慨道,“不过,就算有钱,愿意发这份善心的人还是少数吧!”

  刚才去把事情向监院汇报的李修凯连连点头,道:“而且,他起初还说不留芳名呢!”

  莫舒云认真道:“不留芳名是万万不可的。否则,师父们平日里又怎么为他诵经祈福?”

  “所以我非要他把名字写下来了。”柏近庐说。

  “五万……阿弥陀佛,再多几个这样的大善人,修寺院要用的三百万,很快就能筹到了。”释知乐说完,苦恼道,“但是又哪里来的那么多大善人呢?”

  刚才顾晦之捐款的时候,说的明明是想要让曾砚昭快点了结这里的事。怎么到了他们那里,就成大善人了?

  想起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模样,郁弭心里既羡慕又嫉妒。他从来没有像那样和曾砚昭说过话,可是,他也无法想象他那样与曾砚昭说话的样子。

  郁弭腹诽:假如这寺院不是曾砚昭带着学生们来修,顾晦之应该一分钱都不会出吧。

  “这有什么,五万块而已,离三百万还远着。”郁弭看他们几个人为了那五万元的善款说个不停,忍不住嘀咕道。

  闻言,李修凯愕然道:“而已?我们一个月的工钱才多少,攒个一两年也未必能攒到五万啊。”

  释知乐连忙说:“不能这么说,都是随力供养,共敬三宝。财法无别,或多或少,寺院都将给予回向的。”

  “就是。”柏近庐怕是没有听明白释知乐的意思,“有本事,你也捐个五六万呗。”

  郁弭本就心烦,被他们这么抬杠说了一两句,不假思索地回答:“什么五六万,五六十万又不是捐不出来。”

  “哎呀,知乐师兄已经说了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莫舒云有意化解几人的口角,话说到一半,见其他人都是目瞪口呆,这才反应过来郁弭说了什么。

  见他们一个个都瞠目结舌盯着自己,郁弭心中惶恐,真后悔说出这么财大气粗的话来。诚然,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大数目,可在这些清心寡欲的信士面前说了,真显得他是个大俗人。

  郁弭头皮发麻,不知道要怎么收回刚才说的话。

  半晌,莫舒云探究地打量他,问:“郁师兄,布施是随缘作福,攀比不是善愿发心,佛法要护持恳切才行的。”

  “五十万……不但会刻碑铭谢,立延生消灾禄位,还会请为中兴护法,名载寺志呢。”李修凯喃喃说着,“郁师兄,你如果真的发心护法,这无量的功德也是为自己和家人积福啊。”

  比起李修凯的羡慕和敬佩,莫舒云和柏近庐看郁弭的眼神是半信半疑,仿佛并不相信郁弭真的能捐出那么多善款来。

  郁弭没有因此觉得骑虎难下。

  只不过,他到常觉寺这两个月以来,吃穿用度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大家自然把他看做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孩子看待。现在他露了财,只怕他们对他的背景不免有所猜疑,加上他年纪轻轻不在外闯荡奋斗,反而在寺院里当志工,更叫人生疑了。

  中午,大家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去往斋堂吃午斋。

  郁弭因前段时间顶替王译旬在大寮干活,和释知乐变得熟悉许多。

  午斋结堂,众人纷纷离开斋堂。

  释知乐颠颠儿追上郁弭,毫不避讳地说:“原来是家里有矿,所以才在寺里当志工啊。”

  他年纪与郁弭相仿,平日里也常上网,佛经念得头头是道,网络时兴的话语也一句都没落下来。

  郁弭自然不能说那些钱是以前包养自己的金主在分手时给的,勉力笑了一笑,不做承认,也不否认。

  “但是这样也蛮好,在寺院发心工作,既是为众生服务,也是广植福德。种善因、得善果,生生世世都能受用,总比那些纨绔子弟挥霍无度好得多。”释知乐说完,点了点头。

  听罢,郁弭想了想,问:“立延生消灾禄位,非得是为自己吗?”

  “嗯?”他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郁弭含糊不清地解释:“我想为一个朋友立禄位,他是大善人,有无量的福德,应该要立一个延生消灾祈福的禄位才对。”

  “这个……”释知乐迷糊地默默脑袋,“为朋友立禄位啊,这我倒是没听说过,只知道禄位是为自己和家人立的。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郁弭稍一迟疑,说:“是女朋友。”

  “咳!”他听罢哈哈笑起来,“既然是女朋友,以后就是妻子啦。妻子自然是家人嘛!你立了延生消灾禄位,我们诵经祈福的时候,肯定也带上了她。一样的。”

  这么一说,反而是白问了。郁弭难以辩解他说的话,只好点头表示知道。

  释知乐却惊讶道:“原来,你有女朋友啊?那你这几个月在寺里当志工,没关系吗?”

  郁弭语塞,他所指的“关系”是指什么呢?郁弭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合适,想了想,说:“每天都会电话或者微信联系的。”

  “那不一样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郁弭隐约猜到是什么意思,顿时愕然。

  “不过,你没有受戒,只是善男,倒也还好。平时寺里不忙的时候,你可以请假回家看看她嘛。”释知乐笑道,“至于那些受了戒的在家居士,他们的妻子或丈夫就麻烦啦。寺里有时候会遇到亲眷找上门来的,只因家中那位是在我们寺里受的戒,这连监院也头疼。不过,这也是他们迟迟不能出家的原因吧。尘缘到底不是那么容易了断的事。”

  居士们的配偶会有可能因为那种事情,闹到寺院里来吗?郁弭不能想象,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得太肤浅了,这只怕是赖以他原本就很在意那桩事的缘故。

  诚然,曾砚昭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不过是家人或不是,在佛祖和菩萨面前,应该不是以一纸法律公文作论定的。

  立禄位的人认为谁是自己的家人,谁便是了。这么想着,郁弭打定主意下次遇见监院师父的时候,把自己有意捐款的事情说明白,也趁早把善款捐了。

  修缮常觉寺,正好也是曾砚昭的心愿。想到能为他达成心愿助一份力,即便捐这笔善款时有几分不虔诚,郁弭认为也无关紧要。

  曾砚昭他们修缮寺院的善举,会被记录在寺志里,他捐款的事迹也会写在寺志中。这么一来,他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同一本书上。这可比往功德碑上刻名字好多了。

  郁弭又想起了顾晦之捐款时洋洋得意的样子,在心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等到把善款捐出去以后,他要第一时间告诉曾砚昭。

  郁弭才打定这个主意,就在菩提树下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曾砚昭。

  他愣了一愣,想起午斋时没有见到曾砚昭过堂,应该是和顾晦之出去了,于是连招呼都没有打,转身就往斜廊走。

  郁弭本来是要回募款的摊位去的,临时改了主意往相反的方向走,路过禅堂又不能入,走着走着,居然要走到停车场去了。

  他能感觉到曾砚昭一路跟着自己,眼看就要离开寺院,过了垂花门,他蓦地转身,定定地看向曾砚昭。

  好在曾砚昭已经换了平常的衣服,郁弭看着,心里不是那么别扭了。

  “怎么了?”曾砚昭问,“怎么一觉醒来,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大半天过去了,倒是没有谁说过他闷闷不乐,反而是曾砚昭开口就问了。郁弭郁闷道:“哦,您看出来了。”

  听见他又这样称呼自己,曾砚昭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出去走走吗?”

  郁弭心头一紧,回答说:“不去。”

  曾砚昭惊讶地眨了眨眼。

  他戴着眼镜,仍披着昨晚的那件衬衫,郁弭多看他一眼,就觉得心跳是乱的。他低头嘟哝道:“我怕出了寺院,又忍不住对您动手动脚的。”

  曾砚昭愕然,忍不住有些想笑,但郁弭看起来十分苦恼,又使他笑不出来。

  “在寺里……”他问,“你就会忍住吗?”

  郁弭顿时面红,不知怎的,想起了遇见杨念棠和刘株依的那晚。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之所以会做春梦,多半和遇见他们有关。

  “毕竟是在寺院啊。”郁弭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执拗还是烦恼,“而且,您要守五戒,我不愿意害您。”

  听罢,曾砚昭终于明了,郁弭之所以愿意在寺院中克制,并不是因为正信修行,而是碍于他是居士的缘故。

  一时间,他不知道应该为此感到欢喜还是遗憾,心情变得复杂许多。

  半晌,他说:“在外面……也不好吧?”

  郁弭闻之打了个激灵,不愿相信地问:“所以,昨晚我是冒犯了您吗?”

  曾砚昭连忙答说:“不会。”

  那是让郁弭身心安然的甜蜜,他却没有想到曾砚昭其实认为那是“不好”的。即使曾砚昭否认了自己觉得被冒犯,还是难以化解郁弭心中骤增的失落感。

  这就是真信众和假信众的区别吧。郁弭苦笑。

  见状,曾砚昭解释说:“昨晚的事,我不后悔。我很开心。”

  “但您会去向佛拜忏,起誓绝不再犯,是不是?”郁弭难过地问。

  曾砚昭的确有去拜忏的打算,顿时哑口无言。

  郁弭低声说:“我的脑子里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我的寂寞,也很脏,对吧?”

  面对他黯然神伤的样子,曾砚昭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心疼自然是心疼的,偏偏曾砚昭确实觉得像昨晚在停车场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是拥吻,还是少做为妙。

  “如果,下次你休假的时候,我们去外面约会呢?”曾砚昭轻声问。

  郁弭抬头惊喜地看向他。

  见他眼中有光,曾砚昭暗自松了口气,说:“到时候,我去向智空师父请假,在外面多住两三天,也是可以的。”

  郁弭一直觉得为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十分不齿,现在听曾砚昭有了打算,更为心底涌动的狂喜羞愧不已。

  “不愿意吗?”他久久低着头不出声,曾砚昭忍不住问道。

  郁弭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当然好。”

  曾砚昭原以为这样的安排会让他的烦闷一扫而空,但现在看来,他的心事反而更重了。曾砚昭不得其法,难免困惑,又不忍心刨根究底地追问,令他连这点儿高兴都没了。

  “那轮到你休假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曾砚昭道。

  郁弭点头,很想上前抱一抱他,哪怕拉拉手也好,可记着他要为昨晚的事去做拜忏,又没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