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28章 欲是深渊-8

  客堂比平时稍微热闹一些,曾砚昭带顾晦之来找知客挂单的时候,正遇见他在招待其他信众。

  莫舒云先发现了新来的客人,主动上前询问有什么需要的。得知顾晦之是曾砚昭带来的上客,立即表示帮他们去请示释智空。

  “我这挂单了以后,明早是不是得去上早课?”二人在客堂外,等着莫舒云去请示期间,顾晦之问。

  曾砚昭说:“是。”

  顾晦之汗颜,问:“方老师他们也每天去上早课?”

  “他们是来工作的,寺院不做请求。但你既然是无所事事,在这里白吃白住一晚,去上个早课也无妨。”曾砚昭说着,发现王译旬和寄养在寺里的那三个孩子一同回到了寺中。

  玲玲他们一看见曾砚昭,马上高兴地冲他挥手,颠颠儿跑到曾砚昭的面前来打招呼。

  “曾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玥仰着脸问。

  “才回来不久。”曾砚昭见他们对顾晦之好奇,便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姓顾。”

  三人纷纷双手合十问候道:“顾师兄好。”

  顾晦之连忙回礼。

  曾砚昭回析津前,王译旬还在外行脚,没有回来,那段时间一直是郁弭接送这三个孩子去学校。但过了半个月,外出行脚的师父、师兄们,都回来了,难怪郁弭没有外出。

  王译旬正要上前来与曾砚昭他们打招呼,苏春媚从外面回来了。后者叫住了王译旬,二人还没有说上话,苏春媚就先发现曾砚昭在客堂外。

  苏春媚顿时面露骇色,像是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怎么了?”顾晦之奇怪道。

  正好莫舒云欣欣然地从客堂里出来,请顾晦之入内挂单,曾砚昭跟着他们进去,淡淡地回答说:“长头发的那一个,是我母亲。”

  许是他回答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更是加剧了顾晦之的震撼。他忙不迭地回头再看一眼,想了想,问:“还没有相认,是吗?”

  曾砚昭猜他应该是根据苏春媚的表现推测出来的,点了点头。

  顾晦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半晌,什么都没多说。

  既然顾晦之已经决定在寺里吃药石,郁弭就知道一定会在斋堂遇见他和曾砚昭在一起了。

  往常过堂的时候,郁弭多是见到郭青娜跟在曾砚昭的身旁,两人也习惯坐在一起。但是傍晚吃药石的时候,郁弭看见和曾砚昭在一起的是顾晦之。

  一周前,外出行脚的师父师兄们都回到寺内。

  王译旬外出期间,她在大寮的工作全是郁弭负责,行堂也是。随着王译旬回到寺中,大寮的人手变得充足,两斋和药石,如果没有遇到轮值,郁弭都不需要做行堂的工作了。

  他不再有机会在行堂时从曾砚昭的面前经过,而是坐在长桌的另一端,食存五观,对周遭人的一举一动都无从了解,更不用说在长桌另一头的曾砚昭。

  郁弭记得顾晦之说明天就走,心想这段时间他们俩说不定会一直在一起,看来不但没有机会问曾砚昭为什么回来不说一声,连和曾砚昭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还有问的必要吗?郁弭愈发觉得自己准备的那些质问全是多余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乎罢了。

  清明过后,天气一天较一天热起来。

  释知广他们一行人回来后不久,住持就决定原本药石后集中的禅修改为自觉修行,言外之意,就是自由活动,众人可以像往常一样在禅堂禅修,也可以禅定、经行、喝茶、抄经……

  郁弭在药石前,答应了库房的师兄去帮忙分装春茶,于是结斋后立即就去了库房,未在斋堂停留。

  原本是打算先把曾砚昭的事情放下,好歹等到顾晦之离开以后再想起。偏偏一同到库房分装春茶的还有苏春媚,看见她的第一眼,郁弭就想起曾砚昭了。

  郁弭心中烦闷,好在向来和苏春媚交流甚少,他只沉默着做着手中的活,不把她当做曾砚昭的妈妈看待。

  二人默默将茶叶装进一个个的茶叶罐中,这样的工作不需要互相交流也能够完成。

  待到各寮房的茶叶罐都装满以后,他们开始往义工宿舍的茶叶罐里分茶叶。

  忽然,苏春媚问:“郁师兄,你今天见到曾教授了吗?”

  郁弭手中的茶匙抖了一下,他听得出苏春媚语气中的故作轻松,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见到了。怎么?”

  “没有想到,他是今天回来。”她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回来前,和你说过吗?”

  这话正说中郁弭的痛处,勉力扬了扬嘴角,说:“没有。他为什么要和我说?”

  苏春媚黯然地微笑,说:“我看寺里这么多人,除了住持以外,数你和他走得近一些。以为他会告诉你。”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他和曾砚昭已经算是走得近了吗?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郁弭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可听苏春媚的语气,似乎没有责备的意思,令他疑惑不解。

  总归,曾砚昭回来前什么都没有说,郁弭对此是有怨气的。他摇摇头,说:“没有,他没告诉我。”

  “哦……”她低头往茶叶罐里投了些茶,半晌,道,“今天见他把头发给剪了,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郁弭明白了,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件事。白天看见曾砚昭的时候,郁弭同样一度为他的新发型错愕过,可那时对顾晦之的在意远超过曾砚昭在外形上的改变,所以过后郁弭也没有想起来。

  “他原本就皈依了作居士,现在看起来,更像个出家人了。”苏春媚惨淡地笑了笑,摇摇头。

  郁弭闻之心中一颤,顿时有些慌神。俄顷,他问:“你……不希望他出家?”

  茶叶从她手中的罐子里溢出,她抖了抖罐子,说:“他的事,倒不是我能议论的。”

  可是,明明关心着,不是吗?郁弭在心里说道。

  苏春媚抬头,用请求的语气说道:“你和他挺熟悉的,就算当做闲聊,去问问他怎么剪了那么个头发,好吗?”

  又是这种谦卑的态度,郁弭看得无言以对,只好点点头。

  见她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郁弭不禁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当这对母子之间的中间人呢?这实在是莫名其妙。而且,他是明知如果事情办得不好,苏春媚回头还有可能责怪他的。

  郁弭郁郁寡欢,对苏春媚多少有不满。

  不过,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苏春媚很可怜。她的这份可怜,让郁弭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陶春丽。

  在离开父母,去析津工作求生以前,郁弭一直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眼界范围。

  后来,郁弭去了析津,有了各式各样的境遇。有些事情,他自然就不方便告诉家人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隐瞒,远在许州的妈妈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她迫切希望能够更了解儿子的近况,不断地询问,问不到妥帖的答案,就开始不断猜想。

  郁弭往朋友圈里发一张有两个水杯的照片,她会问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他随便帮朋友转发一条公司开业的广告,她就问是不是换了新的工作……

  后来,郁弭再也不发朋友圈了。

  如果说从小抚养郁弭长大的陶春丽尚且如此,从来就没有和儿子相处过的苏春媚会更加歇斯底里,好像也在常理之中。

  找不到机会去了解儿子,只能将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进行发散,以丰满她对儿子的了解和想象。这样的母亲,怎么会不可怜呢?

  可是,郁弭想,除此之外,她或许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当年是她遗弃了曾砚昭,现在想要弥补,谈何容易。

  他们把春茶都装好以后,苏春媚让郁弭先把曾砚昭的那一罐茶送过去。

  郁弭知道她是迫切希望能去问出个所以然,尽管有些不耐烦,可想到是要去见曾砚昭,心底又有几分找到借口的庆幸。

  他端着茶叶罐往居士楼走,还没上楼,偶遇了一位经行的师兄。

  “哦,这是给曾老师的茶叶。”郁弭见他对茶叶罐好奇,解释道。

  “哦……”他了然,“不过,我刚才看见曾师兄出去了。”

  闻言,郁弭的心像是往下跌了跌,小心地问:“他自己出去的吗?”

  他点头,说:“我见他是一个人,应该是去经行吧。”

  听说曾砚昭是独自一人,郁弭暗自松了口气,感谢道:“好,那我明天再送给他吧。”

  可惜,既然如此,郁弭就找不到理由在当晚和曾砚昭见面了。

  和这位师兄道别以后,郁弭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在居士楼前徘徊。

  过了一会儿,他上楼,把茶叶放在曾砚昭寮房的门前。

  然而,等到他下楼以后,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做了这件事。

  郁弭心烦意乱地往宿舍走,上楼前,实在是没有忍住,拿出手机拨打了曾砚昭的电话。

  他去经行了,说不定没把手机带在身上。郁弭想着假如等三声没人接,就把电话挂断,可没想到才响第一声,电话就接通了。

  郁弭惊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听见曾砚昭的声音,之前的诸多不满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刚才,我和苏师兄一起把今年的春茶分装了。你的那一罐,我留在你的寮房门外,你回来就能见到。”郁弭故作冷淡地说。

  曾砚昭沉默了两秒钟,问:“你现在在哪里?”

  郁弭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顿时发蒙,可心里还是有怨气的,答说:“宿舍。”

  “那我去找你吧。”他说。

  郁弭吃了一惊,连忙说:“不要。”

  曾砚昭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这话把郁弭给问住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会条件反射地拒绝,是因为担心莫舒云在宿舍里。好笑,为什么室友在宿舍里,就会不方便呢?可是,他偏偏在潜意识里已经这么觉得了。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曾砚昭又道:“我快走到了停车场,你愿意出来吗?”

  他是请求的疑问句,可是,郁弭并没有觉得掌握主动权的是自己。他为此不甘地握紧了手机,半晌,他自嘲地笑,说:“好。”

  他输了,他还是没有因为曾砚昭说喜欢,就得到任性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