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22章 欲是深渊-2

  在最近这段时间以来,这个全名对曾砚昭而言已经是久违。

  他从来没有听过郁弭这么大声喊话,平时低沉中带有一丝磁性的声线在拔高以后徒增了一抹亮色,像是变声期刚刚结束的少年。

  眼看着郁弭朝自己快步跑过来,曾砚昭的嘴角向上轻微地扬了扬。

  “曾老师。”郁弭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您要出去啊?”

  曾砚昭歪头看他,不回答,果然见他马上变得拘谨起来。为此,曾砚昭笑了笑。

  郁弭先是不明白为什么曾砚昭要那样打量他,现在看见他笑,更是不解。

  “你刚才叫我了?”曾砚昭提醒道。

  闻言,郁弭反应过来,顿时愣住,忙不迭地摆手道:“不、不、不,我刚才只是……我怕叫不住您。”说完,他仓皇地把脸撇开,觉得胸口燥热得慌。

  “好吧。”曾砚昭同样没有想到郁弭会在这种情形下叫他的名字,见他努力否认,就没有多做强求。

  诚然郁弭刚才是口误,也担心曾砚昭会揪着这一点不放,可后者居然这么快就妥协,又使郁弭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失望。

  “您要出去了?吃过早饭了吗?”郁弭问,“早斋的时候,没有见到您去斋堂。”

  曾砚昭说:“昨天有些累了,所以今天早晨没有按时起床。我现在出去吃。”

  “去长秋寺吃?”郁弭问。

  他微笑摇了摇头,说:“到市里去。”

  曾砚昭说话的时候,郁弭正巧听见方训文在远处喊他“曾老师”。许是因为曾砚昭没有回应,方训文又大喊了一声:“曾砚昭!”

  闻言,曾砚昭转过身,看见方训文疾步朝他们走来。

  郁弭想了大半夜都没有想到寺里有谁会直呼曾砚昭的名字,刚才还为叫了他的名字而紧张,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另一个人叫了。

  见方训文满脸笑意地走来,兴致极高的样子,郁弭稍微退了半步,站得离曾砚昭更远一些。

  曾砚昭注意到他的举动,扭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走到面前的方训文道:“怎么了?”

  方训文一大早就神清气爽,说:“我听孩子们说,你要回析津?怎么这么突然?”

  郁弭看二人开始说话,早有了借故离开的念头,没有想到方训文出口就是这一句,愣了一愣,难以置信地看向曾砚昭——看他刚才往外走的样子,哪里像是要远行?

  “嗯。昨晚休息前才发现学校给我发的邮件,所以临时订了中午的飞机。”曾砚昭回答道。

  亏得他刚才还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出去吃早餐,好像根本不打算提起要回析津。思及此,郁弭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那明天去市区吃火锅,你还能赶得上吗?”方训文问。

  曾砚昭耸肩,答道:“说不准。”

  方训文顿时露出可惜的表情。他开口正要说话,余光瞥向郁弭,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们先聊?”

  看他的表情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曾砚昭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再看郁弭的面色有点难看,更是讶然。

  他们两个说话,本应是郁弭要识趣离开,可突如其来的消息令郁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方训文脸上的笑意使郁弭顿时发窘,那眼神好像把他看穿了一般。

  郁弭开口道:“我先……”

  “如果有时间——”曾砚昭打断他,“送我去机场?”

  郁弭不知道他是几点的航班,但他说的是出去吃早餐,难道到了机场吃?郁弭不明所以,直觉曾砚昭是临时改的主意,迟疑地回答说:“哦……好,我去开车。”说罢,他稍稍看了一眼方训文,独自走出山门外。

  随着郁弭越走越远,远到了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方训文又笑了一声。

  曾砚昭疑惑地问:“笑什么?”

  “这个男生看起来挺乖的,我原先以为只是表面,其实确实是个乖乖男?”方训文道。

  这话不是评论,是向曾砚昭问对郁弭的看法。曾砚昭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自己,想了想,说:“目前看来是个乖孩子。”

  方训文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曾砚昭问:“怎么了吗?”

  他神秘地笑,凑近曾砚昭问:“听说你们昨晚被关在罗汉殿了?”

  闻言,曾砚昭皱起眉头,严厉地看向他。

  方训文顿时敛起笑容,表面却显得不以为意。

  曾砚昭端量着他,半晌,道:“你既然结了婚,和郭青娜保持距离吧。”

  他大概没有想到曾砚昭会这么快把矛头转向自己,怔了一下,神情变得漠然许多。他冷淡地笑了笑,说:“我们只是聊了一下关于你的八卦,连这样也算靠得太近吗?你是不是对这个妹妹看得太紧了?”

  早斋的时间很早,还有诵供养偈,方训文早已不参加。

  他不去斋堂,当然不会遇到僧人和志工们,昨晚曾砚昭和郁弭被关在罗汉殿的事笼统没几个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当中,个个都不是会说的人,现在方训文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曾砚昭就猜测是郭青娜告诉了他。

  这个猜测已经让曾砚昭感到不快,而方训文果真承认了他的猜测。

  “她不是会把这种事情随便说的人,所以我不认为你们现在有恰当的距离。”曾砚昭严肃地说道。

  方训文微微抬起下巴,问:“是哪种事呢?在你看来,是羞于启齿的事吗?”

  感觉到他的挑衅,再回想他刚刚所说的话,未免给郁弭带去麻烦,曾砚昭只好放下咄咄逼人的态度,郑重地说:“郭青娜很单纯也很可怜,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听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其实不了解她。”他顿了顿,“算了,一大早聊这些不愉快的,会影响一整天的心情。祝你旅程顺利,这几天学生们我会看着,也会每天按时把进度发邮件给你。”

  看方训文的样子,好像是不打算接受他的意见。曾砚昭不由得更加担心郭青娜。

  可是,有没有可能是他确实太紧张了?方训文的不悦,令曾砚昭产生了自我怀疑。

  两人的交谈不甚愉快,曾砚昭自然无心和方训文道别。

  他心事重重地往山门外走,想到郭青娜,早晨和郁弭见面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经过石桥,曾砚昭看见两只最近刚绝育的猫在路旁的石桌相依着给对方舔毛,想起来当年郭青娜刚到常觉寺的时候。

  那天坐在婴儿车里的郭青娜正是被遗弃在这张石桌旁,是曾砚昭发现婴儿车的旁边迟迟没有大人陪伴,把这件事告诉住持。

  所以,寺里看着他长大的僧人们都说,是他捡到了郭青娜。

  曾砚昭不知不觉在石桌旁停步,其中一只猫发现了他,抬头慵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卖力地给身边的“家人”舔毛。

  年幼时的记忆在曾砚昭的脑海中闪回,他好像又看见了当时蹲在婴儿车旁,拿着铃铛手串逗小娃娃笑的男人。

  曾砚昭晃了晃脑袋,把这段他无法确定真假的记忆甩开,因为发烧初愈,头隐隐作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看见郁弭站在第一道山门外,正担心地望着他。

  “曾老师,”郁弭跨过门槛往里走,“您没事吧?”

  曾砚昭往外走,对他笑了笑,说:“没事。”

  郁弭早就把车开到山门外了,知道曾砚昭和方训文要说话,已经做好多等等的准备。

  不过,他打电话把送曾砚昭去机场的事告诉苏春媚以后,坐在车里闷得慌,还是决定出来等,没有想到却看见曾砚昭站在石桥旁发呆。

  从见到曾砚昭的第一面开始,郁弭就觉得他身上似乎有道不尽的悲凄。不过曾砚昭在他的眼中,始终是超然于世的,就连忧郁也可以看做是慈悲。

  然而,刚刚看见曾砚昭孤零零站在那里出神的样子,郁弭竟然觉得心头隐隐发疼。他莫名地觉得那时曾砚昭脸上的孤悲不是为了这俗世中的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让郁弭前所未有地觉得与他接近了,只因他为此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需要帮助。

  “我以为你们还没说完话。”郁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做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哦,刚说完。”曾砚昭假装若无其事地往车的方向走,偏过头问,“你临时送我去机场,孩子们谁送去学校呢?”

  郁弭惊讶,失笑说:“今天周六,他们不上课。”

  “哦……”得知自己忘了日子,曾砚昭心中浮动一阵惘然。

  郁弭打开副驾驶的门,说:“我向苏师兄说过了,所以先送您去机场,下午再回来,跟大家出坡去。”

  “嗯。”曾砚昭点头,弯腰坐进车里。

  头顶的晨曦被郁弭的手挡着,曾砚昭抬眼,看见透明的阳光被他修长的手指分成一片片。他手指的轮廓透着粉红的光,指尖也泛着剔透的红。

  曾砚昭坐下后,没有马上系安全带。他看见郁弭要关门,抬头叫道:“郁弭。”

  门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又重新打开了。郁弭躬着身往里看,问:“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的手,有点儿冷。”

  郁弭听罢愣了一愣,不知是不是他坐在车里,没被光照到的缘故,深邃的眼看起来竟然是楚楚的。刚才他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想的什么呢?

  如果问了,他会觉得更冷吧?郁弭不由得这么想。

  他低头看着曾砚昭放在腿上的双手。

  在车外站的时间长了,他的脖颈和后背都被晒得有些热。如果这个时候走开,曾砚昭应该能晒到一些阳光。

  郁弭用克制的呼吸调整心跳,握住了他的右手。

  曾砚昭随即就把他的手反握住,这只手刚才为他挡过高度,和曾砚昭预想的一样,手心是热的,有阳光的滚烫。

  他不禁笑道:“你的手心有汗。”

  郁弭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您可能是没吃早饭,所以低血糖,身子会发冷。您是几点的飞机,我们到市区以后先吃早饭?”

  “好。”曾砚昭点了点头。

  “好。”郁弭松了手,关上副驾的门。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内,曾砚昭的右手仍摊着,维持刚刚被郁弭握过的模样。他看见掌心的纹路因为汗的湿润而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