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风幡>第6章 山寺与斋-6

  现在的人拿到别人的手机号码以后,为了联系方便,不少人会选择通过手机号搜索微信用户,加为微信好友。所以,郁弭把手机号码告诉曾砚昭以后,对方既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在微信上添加他,即便不能评论这样的举动是不正常,郁弭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

  郁弭愿意把这解释为曾砚昭是居士,不像普通的在家人,偏偏就连寺里的师兄们也会主动加他的微信,就显得曾砚昭更与众不同。

  兴许,曾砚昭认为他只是寺院的司机,没有加为好友的必要吧。

  晚上打坐结束后,郁弭和其他志工们一起回宿舍。

  雨势只稍微小了一点,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众人没有伞,脚步都走得匆匆,回到宿舍的楼下,多是衣衫湿了大半。

  郁弭在上楼时听见王译旬他们说起明日要去后山看一看玉兰树,期间提到他的名字。他想说上午要送曾砚昭去市区开会,奈何又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所以没能说出口。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

  郁弭枕着雨声入眠,到了晨钟敲响的时候,窗外依然有风声和雨声。

  他起床洗漱以后,前往禅堂上早课。

  莫舒云出门的时间比他稍稍晚一些,但在半路追上了他。

  “哎,前面的是曾老师吧?”莫舒云望着不远处道。

  春分没过,夜还长着,现在的时间没到四点,加上下雨,寺里的路暗得很,行人们走动只能靠几盏青灯照明。

  如果不是平日就认识熟悉的,要隔着几米的距离认出某个人的背影,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正因为现在寺里的“外人”少,认得前面的人不是熟人,反而简单了。更何况,这人连打着伞的背影都是出众的。

  郁弭有点惊讶,道:“他也去上早课吗?”

  “是吧。昨晚,他不是也去禅堂打坐了吗?”莫舒云道。

  话虽如此,可这毕竟是早晨四点钟开始的早课,曾砚昭竟能够早起参加,郁弭到此时不得不肯定曾砚昭确确实实是一位居士,在寺里挂单的时候,也像其他居士那样,跟着大和尚们修行。

  郁弭仍记得,秣大的师生刚来的头两天,那三个学生也曾兴致勃勃地说要跟着他们修行。

  但实际上,真正能早起去上早课的人,一个都没有。至于晚上的打坐,现在只有那个叫做麦承诚的男生坚持下来。

  晨起就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僧众们在早课咏诵经典,以受佛法加持,提醒自己记得佛陀教诲,心怀悲悯,不做恶事,以利众生。

  晨间,禅堂外的灯光仍在风中摇曳不定。

  被雨水淋了一夜的斜廊没有一块板砖是干的。

  郁弭路过钟楼旁,忽而听见伞上有啪嗒一声水声,重重的,像是从高处抛来似的。他不禁想起昨夜曾砚昭说到的“戗角”。

  等到他和莫舒云脱了鞋走进禅堂,他看见曾砚昭坐在角落里。

  曾砚昭的面前摆放诵经架,架上有经书,大概是维那让人给他准备的,昨天晚上打坐的时候,那里还没有诵经架。

  这天早课念的功课,是《楞严经》。

  自梵呗响起,禅堂内僧众和前来同修的居士、志工们开始诵持经文。

  郁弭由于时至今日还是不能流畅地唱诵《楞严经》,在过程中总感觉自己的声音与众人格格不入,时不时的,心绪也因而乱了。

  如是这般拉拉扯扯的,直至到了诵持《心经》的时候,他才感觉得到了一丝平静。

  早课结束后,众人前往斋堂用早斋。

  送曾砚昭去市区的事总挂在郁弭的心头,他老想着得问出个确切的时间,这样自己也好和王译旬说明谁送孩子们去上学。

  但从禅堂内涌出的人太多,郁弭前一秒钟还看见曾砚昭离开禅堂,等他走出屋外,居然见不到后者的身影了。

  郁弭气馁,不由得后悔昨天晚上怎么没直接问曾砚昭要电话号码,省得为这事挂心。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发现了快走进斋堂的曾砚昭。

  郁弭忙不迭地快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叫他,却发现释智性大和尚和他碰面,二人说起话来了。

  “前两天我去出差,回来得晚,昨晚回来才听说你回来了。”释智性笑道。

  回来?郁弭既惊讶又疑惑,但现在怕是没机会找曾砚昭说话了,他只得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斋堂走。

  “见到你母亲了吗?”释智性问。

  曾砚昭答说:“昨晚用药石的时候,见到了。”

  闻言,经过他们身边的郁弭不由得惊奇,斜眼瞄向曾砚昭。

  曾砚昭此前已经发现他朝这边走,现在余光里明显感觉到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于是转头看向他。

  郁弭心中一惊,匆忙地别开不小心与他对视的目光,埋头匆匆进了斋堂。

  饶是如此,早斋前发生的这件小事还是让郁弭后悔不已。他不但偷听了别人讲话,还在被发现以后埋头逃窜了。

  这真是白上了早课。

  郁弭在早斋念诵《供养偈》时,心里想着以释智性和曾砚昭他们的修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后来,他看曾砚昭在吃早斋时云淡风轻的面容也这么认为。

  可是,他这两天不经意间听见的东西,又在他的心底埋下一颗好奇的种子,好像非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他才能从长出的枝叶里窥见真相。

  但真相,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来常觉寺当志工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不是吗?

  直至早斋结斋后,郁弭还是没有接到曾砚昭的消息。

  他索性先将这一件事放下,按照平时的安排,随志工团的其他人一起回到宿舍楼下。

  身为志工团团长的苏春媚果然说到要去后山看看前两天栽种的玉兰树,不过要留下一些人手在寺里,维持平日的寺务。

  “郁师兄今天就在山门前发香吧。”苏春媚说完,低头往笔记本上做记录。

  郁弭说:“上午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出去?”苏春媚疑惑,“王师兄不是送孩子们去上学了?”

  “哦,不是。”郁弭解释说,“昨晚蓟大的曾教授说,早上他要去市里开会,要我开车送他去。”

  苏春媚问:“几点去呢?”

  这正是让郁弭犯难的,答说:“他还没联系我。我先去发香吧。”既然昨天没有出坡,如果现在以这样的理由留在寺里闲着,郁弭总觉得过意不去。

  苏春媚却道:“没关系,你就等他通知就好了。今天下雨,香客应该不多,少一个人没关系。”

  郁弭愕然,但听她说得笃定,只好默认,耳朵却因为不好意思,烧得热热的。

  苏春媚把众人当日的工作安排妥当,其他人都是该干吗干吗去了,宿舍里很快变得空荡荡的。

  郁弭回到宿舍内等消息,没坐两分钟,就因为不安出了门。

  真不知曾砚昭的会是几点开,从禄圆山去市区还得一个多小时,眼看快八点钟,也该出门了。

  郁弭往居士楼走,想着在楼下等曾砚昭,反而好一些。

  没有想到,曾砚昭没有等到,那几个学生倒是先路过居士楼的楼外,朝着郁弭打招呼。

  他们打着伞、背着包,看样子是要开始一天的工作。

  郁弭在屋檐下行佛礼。

  高填艺问:“你在这里干吗?”

  “我等曾老师。”郁弭有点紧张,“他说今天去市里,让我开车去。”

  闻言,周启洁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他刚才出去了呀。”

  “出去?”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去市里了吗?”

  “这他倒是没说……”周启洁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没多久,周启洁打完电话,说:“老师去后山的舍利塔群了。他说现在回来,就要出门,你可以在山门前面等他。”

  至此,郁弭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下来,笑道:“谢谢!”

  “不客气!”说着,一行人又继续往罗汉殿那边走了。

  想来今后如果曾砚昭他们还要用车,彼此留个联系方式,应该更好些。郁弭认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假如曾砚昭只当他是接送的司机,又该如何呢?

  郁弭从前曾给人当过两年多的专属司机,现在虽然只时隔不到一年,那段经历却仿佛要永恒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司机……一个很简单的身份,送乘客去往他要去的目的地。任何时候,不管对方在哪里,只要一个电话,就要赶往他的身边,接他,去往下一个地点。

  总归不是在车上停留。

  车子不是目的地,他也没有机会成为那个乘客要见的人。

  雨水绵绵地落在车玻璃上,渐渐地,车前的挡风玻璃全被雨水淋湿,化作一片朦胧。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远处似乎有人朝这边走来。

  郁弭原本以为是雨水的缘故,导致他看不清,于是将雨刷器打开。

  然而,当雨刮器把挡风玻璃擦干净,那人的身影还是模糊。

  郁弭连忙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也不至于等到曾砚昭走过来时,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湿润的。

  曾砚昭穿着黑色的棉质T恤和深灰色的休闲西装,在朦胧的雨幕当中,走在黑伞下的他面色像是透着光的白。

  他执伞的手腕看起来也是白生生的,腕上圈着星月菩提的手串,单看这只手腕,便令郁弭再次想起了石窟里的画,秀骨清像。

  见曾砚昭走近,郁弭立刻下车,待下了车才想起外面正下雨,要钻回车里拿伞,偏偏曾砚昭又快过来了。

  他莫名其妙地自顾自在车门前踟蹰,再次转身从车里出来,恰恰好就进了曾砚昭的伞下。

  郁弭的身上有禅堂里的沉香味,曾砚昭在近处闻之怡然,可他脸上慌乱无措的样子却因此显得滑稽了。

  曾砚昭不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是要找伞?而现在他不用再找伞,神情反而更加慌张了。

  “呃。”郁弭往车门内退了半步,局促地笑了笑,“您现在直接去市里?”

  曾砚昭点头:“嗯。”

  “啊,那请上车吧。”说着,他低头从曾砚昭的伞下离开,绕道另一侧,打开后排的门。

  他的举动十分熟练,像是常给人当司机。曾砚昭见之错愕,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

  当曾砚昭收伞往车里坐,他抬眼看见郁弭抬起手,护在他的头顶等他上车。

  不需他关门,郁弭等他坐进车里,很快以恰当正好的力度关好门,快步绕回驾驶座,坐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