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温白是被饭菜香味勾醒的。
透过玻璃窗的光景已是暮色, 落日隐没与云幕后沉眠,皎白圆月在闪烁星辉中潺潺淌着静谧流光。
房门紧闭的卧室静悄悄的,喻温白感受着被湿法浸润而散着寒意的领口, 缓慢坐起身, 垂眸望着怀抱里的外套, 终于想起他是因为太累睡着了。
和煞气相关的一切都非常耗费心神, 他不像顾清逢已经适应了高强度运作,仅仅只是连着几天帮忙,白天都会困到睁不开眼。
稍作整理后他推门出去,看见厨房忙碌做饭的徐嘉珩, 以及客厅沙发上悠闲带笑的顾清逢,不知道在和谁发消息。
“醒了?”见喻温白睡醒出来, 顾清逢将手机收起来, 朝厨房方向扬下巴,“我说出去吃, 里面那位非要下厨呢, 说不然你不放心。”
喻温白闻言一愣,回头就对上端菜走出来的徐嘉珩视线。
四目相对, 像是火石高速碰撞生出火星, 喻温白发现徐嘉珩白天浑身的躁动因子突然消失了, 沉沉眼眸里, 有些他看不透的东西。
三荤两素对三个人来说绰绰有余, 连向来挑剔的顾清逢都难得给予好评。
“手艺不错, 你是偏甜的口味?”顾清逢给喻温白夹了两块糖醋排骨,“多吃点, 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喻温白喜欢, ”徐嘉珩没对口味多做解释, 只是在顾清逢非要看着喻温白把排骨吃完时,淡淡道,“他吃完蔬菜后就会吃的。”
“以及他昨天在我家称过体重,没瘦。”
倒不是故意驳顾清逢的面子,是他知道喻温白吃饭向来有他自己的顺序,每次都是先蔬菜再排骨,最后才会吃一点主食。
至于喻温白体重的事,他也只存了一点私心——扪心自问真的不多,也仅限于他和喻温白闹别扭、而顾清逢非要表现出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候。
“行,看来是我多管闲事。”
徐嘉珩去盛饭的空隙,顾清逢手支着下巴,别有深意得笑看着喻温白,凑到他耳边问:
“吃完饭我也和程野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
“提前声明,我们去的是私人影院,”顾清逢狐狸似的桃花眼轻转,“一场只能做两个人,黑灯瞎火的做什么都可以哦。”
喻温白没理解他的意思:“在电影.......还能做什么。”
“看你想做什么咯,”顾清逢勾唇笑的意味深长,“你不是说要重新追他,现在给你创造机会还不要?”
“在聊什么。”
徐嘉珩盛完饭从厨房出,就见顾清逢侧身对着表情茫然的喻温白说话,唇边是老谋深算的笑容,嘴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什么。
让人很在意。
“等下小白跟我去看电影,现在只剩情侣厅,”顾清逢闻言笑着回头,恰到好处的挑眉,
“怎么,你也要去?”
——
事实证明,激将法永远有效。
饭后晚上八点整的私人电影院门前。
“......”
兴致勃勃前来约会的程野看着顾清逢身后的两人,滚烫的心瞬间被迎面破来的凉水浇个透心凉。
喻温白就算了,毕竟存在感不高,怎么连徐嘉珩也来了啊?!
趁喻温白两人买爆米花的时间,程野暗戳戳地贴近顾清逢,一米九的个头弯腰将下巴搭靠在顾清逢肩头:“我就定了一个厅。”
顾清逢斜眼看他:“委屈?”
如果人能长耳朵,程野此刻头顶那双一定是耷拉下来的;他索性将脸埋进顾清逢颈窝,闷闷道 :“......委屈啊。”
喉咙里滚出点笑,顾清逢侧身捏住程野下巴,在青年微微错愕的表情中,勾唇亲在他双唇,又伸出柔软的舌头,轻松撬开他唇齿。
顾清逢主动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程野几乎瞬间就跌进对方深海般的眼,回神时手臂已经牢牢锁住顾清逢细腰。
两人恰好站在电影院视觉死角的位置,头顶射灯投射的白炽光打落顾清逢泛起红晕的脸上,接着是他被咬破的唇、拉扯中凌乱的领口、和急促起伏的胸口。
“小狗崽子,”顾清逢带着笑的声线湿润沙哑,缺氧让他只能无力的伏在程野胸/膛/喘/气,脆弱的像是易碎的艺术品,
“现在呢?还委屈?”
“......不委屈。”
“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顾清逢喘匀气,直起身从程野怀中退出来,迅速对着走廊的折射镜整理衣着,半分钟后又变回原先懒淡慵倦的模样。
与此同时的喻温白还在排队等爆米花。
私人影院比想象中还要受欢迎,他们到的时候剩的位置已经不多;徐嘉珩在另一列排队买票,喻温白只能默默听前面的情侣拌嘴。
虽说是在闹矛盾,但男生显然缺少基本风度,女朋友手里已经拿了两杯可乐的情况下,出声提醒他忘了拿爆米花时,第一反应是语气很冲地回了句“没看见我正在付钱吗。”
女生也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一来二去下,问题不知怎么就变成男生开始埋怨,每次出门都是他付钱。
一场闹剧,最终以男生扮丑模仿女生撒娇要他开瓶盖的语气来诋毁她过分粘人,和女生当场给他两巴掌作为结尾。
场面震惊在场所有人,工作人员不得已出面把男生请走,喻温白被迫全程围观,大脑飞速记下了几个重点。
家务事难断,男生没素质也是事实,但他恶意模仿的丑态,让喻温白同时在脑海里反省自己。
和徐嘉珩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瓶盖都是徐嘉珩开的。
不止这些,吃饭的筷子是徐嘉珩递的、想吃什么菜徐嘉珩总会先一步夹给他,甚至出门鞋带松了没注意到,徐嘉珩都会蹲在帮他系好。
而且他们每次出去吃饭买菜,好像也都是徐嘉珩付的钱。
......这么看的话,他是不是过分黏人、该更独立一点呢。
“四份爆米花,两杯可乐两杯雪碧,请问付款时微/信还是支/付/宝?”
收银员的声音打断思绪,喻温白点亮屏幕准备付钱,耳边就传来熟悉的机械女声“支付宝到账。”
“走吧,”徐嘉珩买完票过来,正好看见喻温白低头找付款码,顺手付钱后自然拿走东西,“去找程野他们。”
“我来拿饮料吧,”喻温白想从徐嘉珩手里接东西,想了下接着道,“还有电影票和爆米花饮料的钱,我一起转给你吧。”
“饮料冰手,拿爆米花吧,”徐嘉珩摸不清突变的状况,定定望了喻温白几秒,俯身在他他耳边低声道,
“顺便提一句,我没有让男朋友出门花钱的习惯。”
“未来男朋友也不太行。”
——
四人在路过第三个影厅时分手。
作为唯一不知道两两分分别行动的人,程野无疑是四人中最喜出望外的,狗尾巴几乎要翘上天,没出息的样子,看得徐嘉珩宁愿不认识他。
送走程野和顾清逢,剩下两人继续往走廊深处的六号厅走。
推门进去后影院内漆黑一片,徐嘉珩第一反应是打开手机后置手电筒给前面的喻温白照明。
“没关系,”喻温白接着他也打开手电筒,“我自己就可以。”
偌大影厅统共就四个位置,两人先后在正中间落座。
徐嘉珩放下饮料,习惯性地拿起喻温白爱喝的可乐打开,顺手递过去时,才发现喻温白正幽幽盯着自己。
“谢谢,”他接过可乐后沉思片刻,重新抬头认真道,“但我以后可以自己开瓶盖。”
徐嘉珩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直到影片快过半他也没想明白,喻温白为什么突然跟他客气,思来想去,也只得出对方觉得还在追他,所以这些过于亲密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结论。
荧幕上播放的电影是《唐山大地震》,徐嘉珩不清楚、也没听喻温白选这部的原因,思绪被刚才的插曲占满,余光不时看向专注观影的喻温白,全程心不在焉。
“......这是我第十三次看这部电影。”
电影进行到高潮节点,母亲绝望的哭声、废墟下女童绝望的眼神接连刺激感官——不得不说,这部算得上老旧的电影,不过多久后重温都依旧沉重。
喻温白靠着柔软皮质椅辈,各色灯光照映在他精致深邃的侧脸,声音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每次看的时候我都会想,当初我父母丢弃我的时候,也有过和这位母亲一样的痛苦和纠结吗?”
嘈杂震耳的背景音中,徐嘉珩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喻温白的问题。
下午顾清逢和他闲聊时,无意提起过是二十一年前捡到喻温白的地方:穷山恶水中的穷困村落,教育的未普及和贫乏的避孕措施,让当地的弃婴率惊人的高。
随着情节推动,悲情音乐在影厅缓缓流淌;巨大伤痛背后往往是无尽的空洞,就好像喻温白此时的表情一样。
听见母亲颤声选择儿子的那一刻,他也只是平静而缓慢的眨眨眼睛,甚至没有回头看徐嘉珩一眼。
“虽然这样说很不好,”清透和缓的语调响起,喻温白弯眉笑了笑,“但我每次看到这里,总会忍不住羡慕那个女孩。”
“至少她的父亲曾经拼了命想要救她,至少她母亲在抛弃她的那一刻、 以及往后漫长的生命,是会是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徐嘉珩却在沉默中听到了后半句。
喻温白甚至连这些都没办法确认。
父母丢下他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也会像电影里的母亲一样痛苦吗?
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为了终于能摆脱这个抚养不起、甚至会带来不行的孩子?
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喻温白永远都无从得知了。
无解的问题徐嘉珩回答不了,他皱着眉想替喻温白拭去滑过脸颊的泪痕,声音沙哑:
“这样的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温热触感蹭过眼角,喻温白才惊觉他竟然流泪了。
侧脸胡乱擦去眼泪,他难为情地将小半张脸埋进卫衣衣领,露出漂亮的眼睛看向徐嘉珩,轻声道: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故意惹你心疼,我只是不知道这下话,除了你还能够对谁说。”
昏暗环境也掩盖不住徐嘉珩眼里的疼惜,喻温白怔怔看着男生悬空忘记放下的右手,垂眸:
“你不要可怜我——”
话音未落,抿唇沉默的青年突然倾身,张开双臂将他牢牢抱住;一时间,喻温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令人心安的体温、淡淡的薄荷清香、以及两道强有力的心跳。
“如果你让我不要心疼,那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
印象中徐嘉珩的拥抱总是温柔的,从没像今天这样用力又急不可待,像是恨不得将他揉进身体,让喻温白感觉到疼痛。
“但如果你还在担心我对你只有可怜、从而分不清喜欢——”
“我真的会生气。”
两人贴的太近,喻温白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胸腔震动。
“这两天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事事都太顺着你,以至于连原本的自己都忘记了。”
徐嘉珩后退半步,结束这个漫长的拥抱,勾唇:“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太晚才想明白,我和所有陷入恋爱关系的人一样,都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和脾气。”
这个问题盛霖和顾清逢都很早说过,只是他下意识抗拒接受,才让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一拖再拖。
“我原来觉得自己很清楚怜惜和喜欢的区别,是不善言辞才让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直到刚才,我才发现以前其实不懂。”
“人会因为怜惜从而伸出援手,但喜欢是希望伸出援手的人是自己,再自私点说,希望自己是唯一有自个的人。”
徐嘉珩拿起手边的可乐瓶晃了晃,看气泡浮出水面:“换做其他力气小的人,我也会帮他们开瓶盖、或许也会在别人流泪时,处于礼貌和怜悯递上纸巾。”
“但如果是你,如果帮你开瓶盖、替你擦眼泪的是其他任何人,我会自责为什么当时不在你身边,也会生气为什么你倾诉求助的人不是我。”
在喻温白茫然的注视中,徐嘉珩抬手轻刮他流泪而泛红的鼻尖:“或许不是满分答案,但至少对我来说,”
“喜欢是带着恶劣的占有欲,从而不断在你身边索取成为唯一资格的过程。”
恋爱不是单方面的无私付出,而是当我在毫无保留地倾注所有心意时,也会忍不住期待、会渴求心爱的人给予同等的爱意。
喜欢你这件事,或许与你无关;但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希望能事事有回应,希望站离你最近的人,有且只有我一个。
这是徐嘉珩这些天经历过外套等一系列事件后,才终于能够成交的答卷。
他低头望着还深深沉浸在刚才那番话的喻温白,抬手揉了揉他发顶:“我说了这么多,给点反应,嗯?”
“我没想过这么多。”
对于徐嘉珩过分严谨的答案,喻温白知交不出这样的答卷,突然感觉到羞愧:“但「我喜欢你」这句话,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
他抬头认真看向徐嘉珩:“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包括他师父和师哥顾清逢,喻温白会永远对他们怀揣感恩之心,但不会用喜欢来形容。
“或许很肤浅,但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件事情。”
喜欢两个人一起同寝渡读书、一起逛街吃饭、一起出门踏青带奶球晒太阳——
喻温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栗色眼瞳在荧幕光照下如宝石通透,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笑意:
“徐嘉珩,如果是你的话,我想我会喜欢上这个世界的。”
清润柔软的声线在悲怆背景音里显得格格不入,徐嘉珩却只能听见身体血液冲撞血液的细碎声,一件外套而积压胸腔的强烈情绪,终于在喻温白不自知的告白中爆发。
“喻温白,这次我不想再按照你的步调了。”
喻温白在徐嘉珩黝黑的双眸中读出压抑的隐忍,唇边的笑意凝住,就见对方再度靠近,将两人之间本不充裕的距离急剧压缩。
“你说要追我的事情,我拒绝,”徐嘉珩压着声线,身形差在密闭空间里有着绝对压制,
“我以前总觉得应该都顺着你、事事都得耐心点——”
“去他妈的耐心一点。”
不知是被徐嘉珩的脏话还是语调惊住,喻温白突然失去身体掌控权,慢半拍反应过来时,徐嘉珩唇边热气已经烫他的耳垂滚烫。
“喻温白,我现在想亲你,”徐嘉珩这样告诉他,低厚声线犹若魅魔,“十秒钟,如果十秒钟内你不推开我,”
“我就当你默许了。”
靠过来的身体胸/膛温度灼人,喻温白抬起的手本能想推开,指尖不安地攥住徐嘉珩的卫衣,隔着衣料感受着对方鲜活的心脏的跳动。
最终他闭上眼睛,只有手紧紧抓着徐嘉珩领口,像是最后唯一仅剩的依托。
耳边沉沉响起一道低笑,紧接着黑影压下来,唇被薄荷清香封住。
如刚才所说的那样,徐嘉珩亲了他。
短暂的生疏后,无师自通的人迅速掌握技巧,从而占据上风;喻温白觉得自己正经历一场不分胜负的无声战争,随着胸腔里的氧气被一点点抽空耗尽,他不得不缴械头像,变成橱窗里的洋娃娃,乖顺的任人摆弄。
电影声渐止,投屏上跳出问贴心提示,再问看客还否还要继续。
徐嘉珩百忙之中腾出手随意点了下屏幕,继而又托住喻温白节节后退的后脑勺,指尖穿/插过柔软发丝,开启新一轮剥夺。
亲吻果然具有成瘾性。
他默默这样想着。
唇瓣贴着唇瓣的触感无疑是新奇而美妙的,同样是身体两处皮肤相接,接触面积甚至比不过牵手和拥抱,却能带来如此强烈、如毒/品般叫人反复上瘾的悸动。
徐嘉珩还记得以前假期陪妹妹看的无聊偶像剧,每当男女主角接吻时,脑海就回忆两人的种种回忆。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真正接吻时,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人的温度和气味;如果在对方细碎的轻颤中感受到紧张,就会在敷衍短暂的安抚后,继续卑恶地欺负他。
徐嘉珩轻拍着喻温白战栗的背脊,微微后退半步容许他呼吸,犬齿在一旁蓄势待发,一下下轻咬喻温白早已红肿的下唇。
短短一分钟时间里,喻温白已经切实体会了灵魂出窍的感受。
汗水和酥麻感爬上后背,停留在背脊的大手不知是安抚剂还是挑起战火的索引线,我,喻温白久久说不出话,细密急促的喘/息着,湿润的眼睛微微是神。
“不喜欢?”恍惚间,他听见徐嘉珩这样问他,低沉嗓音一下下磨过他耳边,“不喜欢的话,下次就不亲。”
“.......”
喻温白被他顽劣的语调噎的说不出话,抬起泛满水汽的眼忿忿看人,红晕遍布的脸鼓起点,最后泄气地轻轻扯了扯徐嘉珩袖口。
“......我没有这样说过,”尾音沙哑软糯,比起抱怨,撒娇更像是最终目的,“徐嘉珩,你不要欺负我。”
——
那晚喻温白没能回别墅。
没什么特殊原因,只是他身上的吻痕太明显,从嘴唇到脖子、甚至连锁骨和肩膀上,可疑的红印都随处可见。
带上围巾还能骗骗路人,但想瞒过顾清逢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顾清逢也忙着个人私事,第二场电影过半时,被亲的浑身发软的喻温白迷迷糊糊中听见手机震动,接着余光看见是程野发来的短信。
“顾清逢让程野代为转达,说他今晚有事要忙得很晚回来,让我先送你回去。”
最后短信是徐嘉珩代为查看的,不知疲倦的男大学生将扰人的手机放在旁边,推开喻温白发软的手臂,看似请求实则是下达命令:
“再亲最后一次。”
喻温白不记得那晚徐嘉珩说了多少个「最后一次」,他只知道共处一室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私人影院是个太适合接吻的地方,背景音乐和人物对话掩盖去放肆的亲吻;密闭空间便于利用坚硬物体作为依靠,虽然最后的解决都是趴在喻温白肩上喘气。
最后喻温白以落荒而逃的离开电影院,身后是牵住他左手的徐嘉珩,脸上挂着胜利者的满足笑容。
自家不能回,徐嘉珩顺势提出让喻温白去他家住一晚。
“客房的床单被褥才洗过,回去就能睡。”他揉了揉喻温白的头,视线久久停在破皮的下唇,伤口才止血不久。
喻温白半推半就地上车,回到公寓上电梯时,背身都感应到蛰伏在徐嘉珩身体里蠢蠢欲动的因子,下半张脸埋进围巾。
终于忍不住道:“......别再亲了,嘴巴好痛。”
沉沉轻笑声响起,电梯门开启前,是落在落头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第一次克制不住情有可原,下次会继续努力。”
“......”
客房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除了需要换洗的衣服。
电影院里出了太多汗,喻温白回到家时卫衣还湿乎乎的粘着后背;决定和徐嘉珩借衣服也要换个衣服。
脱/去围巾放在床头,心如乱麻的喻温白满脑子都是晚上接吻的场景回放,没注意到早就出现在门边徐嘉珩。
自然也没察觉他此刻弯腰想去够另一边床头柜水杯、卫衣领口大敞的画面,在某人眼里有多犯规。
喻温白愣了愣,站直身体:“可以借我件换洗衣服么。”
“......啊好,我去找一下。”
徐嘉珩转身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喻温白疑惑地看着青年背影,觉得他手里的衣服十分眼熟,才后知后句地想起,他忘了问对方是不是有事找他。
那是他的衣服吗?
可他昨天过来时,明明已经将衣服都带走了 。
“家里没有新衣服了,先穿这件吧。”
主卧浴室门前,徐嘉珩将一套干净的衣服交给喻温白,又欲盖弥彰地补道:“.......内裤是新的。”
淋浴洒下的热水唤回喻温白涣散的精神,闭上眼睛就浮现出徐嘉珩转身离开时,手里的东西。
神智回笼,越想越不对劲。
徐嘉珩的衣服穿上去肉眼可见的大,长裤腰带系到最紧也会滑落,幸好足够长的卫衣堪堪遮住大/腿,不至于让喻温白太过尴尬。
笔直双腿裸/露在空气中,喻温白不自然地将卫衣往下扯了扯,偏偏卧室角落躺椅上的徐嘉珩还特意坐起身看他,毫不遮掩的目光。
喻温白脸上阵阵发热,催促道:“......我洗完了。”
“好,现在去。”
徐嘉珩答应着起身,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经过喻温白身边时停下脚步,俯身抬手,指腹在喻温白颧骨处轻轻蹭过:“这里有头发。”
随机勾唇一笑:“衣服很好看。”
喻温白眼睫轻颤,再次当机的大脑想不通,明明都是第一次谈恋爱,徐嘉珩怎么能将这样轻浮的动作做的手到擒来。
而他却像个经年失修的机器,光是转动脖子都能听见咯吱咯吱响。
一时间,不服输的情绪盖过羞赧,喻温白微微鼓着腮帮子,等浴室传来淅沥水声后,轻手轻脚地来到衣帽间。
衣帽间空出的位置,是徐嘉珩空出来专门给喻温白放衣服的,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一根横杆,和旁边挨紧摆放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喻温白昨天离开时,确实带走了衣柜里的所有衣服。
正质疑是否是自己多心,喻温白余光扫过横柜露出一角的叠好衣服,走过去将衣服拿出来细看,发现居然是他的衣服。
不止这一件,下面还有两三件他的衣服——喻温白忽地想起来,最上面的两件衣裤,正好是徐嘉珩来找客房找他时拿的。
直觉指引他拉开横柜下方的抽屉,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被遗忘的衣服,正静静平躺在屉柜里。
“......果然做坏事就会被发现。”
身后传来徐嘉珩慵懒的声音,刚洗完澡的男生浑身热气,白色的厚毛巾胡乱擦着湿法,也不管发梢滴落的水渗透进黑T。
他靠着衣柜,眼底带笑:“上次你有衣服竖柜放不下,有几件就留在抽屉里了,刚才去你房间,本来是想给你送衣服。”
“虽然临时又换了主意。”
“你.......”面对徐嘉珩的坦诚,喻温白反倒是接不上话的那个,最终也只能重复事实,
“你骗我穿你的衣服。”
“嗯,反正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是第一次骗你了,”徐嘉珩大言不惭地一口承认,顺手将横柜上的衣裤放进抽屉,没提醒喻温白他可以穿自己裤子的事。
“还有,我刚才先去的客房,”徐嘉珩朝门外一指,“你的床已经不能睡了,奶球在书桌上吃罐头,全撒在你床头柜上。”
“顺便提一句,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丝毫没意识到犯错的奶球还留在犯罪现场,见喻温白进客房,还跑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他脚踝。
收拾完床/上一片狼藉,喻温白回房抽出湿巾,耐心擦净奶球脸上的罐头渣,打算再去找新的床单睡觉,某人突然从后面将他抱住。
“我刚才找过,家里没有多余的床单,”徐嘉珩将头抵着他肩膀,身上热意犹存,连散发的薄荷香都是湿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嗯?”
两人并不是第一次拥抱,但前几次徐嘉珩脑子里多少都在想写有的没的,今晚算是他第一次认真感受某些部位的柔软。
比如说,喻温白单手就能轻松环住的细腰。
“......徐嘉珩。”
最后还是在主卧睡下的喻温白平躺看着天花板,说话时下唇还有轻微的扯痛:“我第一次发现,你有时候挺混蛋的。”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懒淡的人,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在他面前总是越来越明目张胆的耍无赖。
就比如现在,闭眼睡觉的人闻言,从鼻尖哼出点笑:“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能更混蛋一点。”
喻温白转过身懒得理他,以沉默当作应对。
神奇的是,他向来有认床的毛病,却一次也没有在这张床上失眠过,哪怕是最紧张的第一次,他被迫见证某人的春//梦后,也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仔细想想,他每次睡在这张床上,都要身体力行地「目睹」一场春色,哪怕后来想休息一天,也会被自动拉入梦境。
......喻温白突然有些担心今晚的睡眠质量。
他今晚实在太累了,嘴和锁骨现在还隐隐作痛,悄悄侧过身,戳了戳旁边的徐嘉珩。
徐嘉珩睁眼:“嗯?”
喻温白提示的很隐晦:“你今晚睡觉的时候,能想点正经的吗。”
察觉到对方视线正盯着自己肩膀,月牙似的锁骨上齿印痕参差不齐,喻温白连忙低头,将衣领的扣子系到最上方一颗。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带着犯规的宠溺。
“我答应你,”徐嘉珩长臂一伸,轻松将喻温白捞进怀里,“我今晚会努力保持思想纯洁的。”
“睡吧,明早送你去学校。”
说完手轻托住喻温白后脑勺,低头薄唇印在他眉心,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头抵在坚实的胸膛,爱人强有力的心跳声反而成了最好的安眠曲,喻温白蜷缩在徐嘉珩温暖的怀抱中,很快进入梦乡。
然后再一次被动闯入对方精神海。
和前几次羞于用语言形容的场面完全不同,喻温白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绿林水库边,表情有一瞬的愣怔。
为什么......徐嘉珩会梦到这里。
难道他已经想起那年夏天的事情了吗?
结合今晚的出格举动,各种猜想在走马灯似的在喻温白脑海上映;无关和场景里的人重合,两年前窒息的紧张卷土重来。
“披着吧。”
拉回思绪的男声比他熟悉的要稚嫩些,喻温白低头看着包裹他的倒影,和才披上他肩头的崭新外套,还残留着主人身上的温热。
紧接着,曾经无数在脑海反复过的话在耳边响起:“这里夏天傍晚的风也是凉的,希望你不要生病。”
酷暑的正午烈日当空,绿荫叶片层层叠得,水库湖面波纹荡漾,不远处的大树后有围成一团的学生。
这个场景喻温白在梦里很多次,徐嘉珩给他披上外套,然后他落荒而逃。
哪怕在梦里,他也从未有过一次回头,见一见十八岁的徐嘉珩。
喻温白清楚梦里他没法控制身体,行动全凭场景的主人操控——可当他轻而易举地转过身的那一刻,却没分清这究竟是被迫,还是由于他本人的强烈意愿。
他呆呆看着一步之遥的徐嘉珩。
男生面对着他逆着光站,宽肩窄腰,耀眼的光芒在他发肩和侧脸勾画出金色轮廓,让喻温白不由得眯起眼睛。
良久,他听见自己迟到两年的回应:“......谢谢。”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眼底浮现出笑意。
没有遗憾了。
他想过要不要告诉十八岁的徐嘉珩,再过两个月后他们会成为室友,然后在一年后的大二,因为某些乌龙相熟,误打误撞地成了情侣。
算了,反正还会再相遇的。
既然如此,就当给十八岁的徐嘉珩留下些惊喜吧。
这样想着,喻温白转身要走。
——下一刻,手腕却被有力的掌心环住。
“我叫徐嘉珩,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去我们那里换身衣服?”
“.......”
离去的脚步微顿,喻温白表情诧异的回头。
十八岁的徐嘉珩同样意识到话说的过于急切,也依旧握着掌心里的手腕不放,像是害怕一不留神地松懈,喻温白就会彻底从眼前消失。
喻温白静静对上青年紧张的注视,像是好奇对方也有这样青涩的一面。
四目久久相对,十八岁的徐嘉珩率先败下阵,悻悻松开喻温白手腕,垂眸道:“抱歉,是我——”
“好啊。”
穿过林间的风徐徐初吹拂,吹动两人鬓角的碎发;喻温白浑身湿透狼狈无比,人却实实在在正笑着,眉眼弯弯。
他反握住徐嘉珩的手,这次确定是他自己想说的话:“可以麻烦你带我过去吗?”
悠悠蝉鸣连绵不绝,习习凉风轻拂湖面而过,自那年夏天起他曾有过的遗憾、彷徨和眷恋,也终于都在两年后,声声皆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