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这个笑脸对着我。
本赛季最后一个站点赛, 夏千沉排名第7。
本赛季年度总排名,夏千沉在第四,刚好不够上颁奖台。
这一年, 夏千沉和钟溯在跨海大桥的重点领奖台下方, 仰着脑袋看着冠军旁落。
说是冠军旁落,但他们也不是亚军, 是第四,所以其实也不必太唏嘘。因为别人和第一名差两分, 你和第一名差两百分, 就其实……也用不着感慨什么了。
有人60分哭天抹泪, 有人60分欣喜若狂, 一个道理。
最后一个站点赛的最后一个赛段从第十爬到第七, 总排名第四, 这一年姑且圆满。
总之在业内,只要年度前五名,那就是牛逼车手。所以人生嘛,差不多得了。
娜娜就是这么想的, 今年这一整个赛季如此跌宕起伏, 应该说年年都是跌宕起伏, 行业如此,人人都如此, 冠军就一个名字, 总得让别人也有点奔头。
所以娜娜走过来,挤到他俩中间,一边搂一个, 说:“你们俩别这么垂头丧气的, 今年时运不济, 而且今年都已经有环塔了,区区一个年度冠军,让别人也爽爽嘛。”
夏千沉说:“我们没有垂头丧气啊。”
娜娜:“那你们倒是鼓掌啊!”
——
这是夏千沉在国内跑拉力的第四年。
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景燃和他说,你可以去试试国外的比赛了。
他一直不曾带着赛车跨出国门的原因,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妈妈。
中国人讲落叶归根,林安烨死在达喀尔,回来的只有一盒不完整的骨灰。所以如果有可能会死的话,夏千沉希望自己可以死在和亲人没有时差,不会相隔太远的地方。
当然,这个想法他从未明显地表露过。不过出国比赛这件事,无论如何对夏千沉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更大规模、更高认可度的比赛,不是站在新疆之巅、川藏之巅、中国之巅,而是世界之巅。
这对任何一个拉力车手来说都极具诱惑力。WRC,世界拉力锦标赛,全世界的拉力车手看待它,就像咕噜看待魔戒,小狗看待拖鞋。
想去吗,想的。
那是一个和F1齐名的比赛,这样别人再问起来,你这个环塔,它和F1谁牛逼的时候,夏千沉就可以转移话题,哦我跑过WRC,那玩意和F1是同一个难度。
但事实上,环塔的难度不比WRC里的任何一个赛段简单,WRC的规模更大,一届光是站点就13个。
所以景燃提出这个事情的时候,夏千沉停顿了很久。
他的资格、身价,背后的赞助,他的车队,他的领航,是完全可以去参加WRC的。
甚至于,他现在的年纪和状态,都是最完美的。
他有了丰富的经验,他起步早,他在亚洲拉力车手中已经是佼佼者,他完全可以去到一个更强劲的环境。去和那些欧洲人拼一拼,去芬兰、肯尼亚、希腊,在世界的任何地方挥国旗。
就像钟溯认为的。
他不应该被任何事情牵绊。
他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夏千沉拢了拢领子,说:“好冷啊,下次再聊这个问题吧。”
景燃笑笑,“行,你回去吧。”
他们在赛车场和景燃告别,又到了年关,热爱Party的杜源又开始组局,今天刚刚结束了提前过的新年趴。今天夏千沉帮郝瑞池数了数她的压岁钱,只比自己的年终奖少两千。
回家的路上夏千沉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在摩托后座抱着钟溯的腰,“凭什么啊,她期末数学就考了七十多分,刚刚及格,还能有这么多钱?”
“别气了,我们俩今年也刚刚及格。”钟溯说。
“那能一样吗?我俩今年还不够辉煌吗?”
“确实。”钟溯说,“那你比郝瑞池厉害。”
夏千沉还是觉得不行,“你拿我跟一小学生比?”
晚上到家之后就正式进入今年的春节假,夏千沉怀疑景燃今天说这话的目的是让他过不好这个年。
回家后唉声叹气,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钟溯终于忍不住了。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啧。”夏千沉坐起来,说,“你先别睡了。”
钟溯跟着坐起来,羽绒被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接着是黑漆漆房间里的漫长静默,有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景燃不明白为什么夏千沉不出国比赛,但钟溯明白。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总有那么多的无奈,总有那么多的绳索在把你往后拉。
钟溯拿了两个靠枕过来,两个都垫在夏千沉背后,然后自己盘膝,面对着他坐,说:“你想去WRC,但你顾忌夏主任,你不怕死,但你怕她伤心难过,对吗?”
“虽然我已经过了「做一件事要征求妈妈同意」的年纪,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和她商量一下。”夏千沉垂眸,“人只能死一次,也只能活一次,我不想一百年后被挖出来,骨灰在风中拼出一行字「我想去WRC,但我没去成」。”
钟溯噗嗤笑出来,“不至于,但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和夏主任商量这件事。”
因为一旦说出来,那么夏主任极有可能会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这不公平,一个因某个特定事件失去丈夫的女人,不应该再因此失去儿子。
可是这世界上的任何事都不能做到完全的公平,这对夏千沉公平吗?
他一生热爱的事业,他为之奋斗一生,奉献一生,却止步于世界舞台。
“其实……”夏千沉抓着被子,“我妈她说过,我和我爸……对于她的意义不一样,我们需要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
钟溯问,“什么时候说的?”
“上次环塔,我俩翻车,在医院的时候。”
那确实是个很大的事故,彼时他们还在GP车队,那时候的翼豹无疑是改装赛车里安全性能极高的,还是让他们俩双双入院。
甚至可以这么说,但凡他们当时那个防滚架再用个便宜三千块的,他们俩现在已经被记载在汽联的牺牲名单里了。
钟溯想了想,试着开口说:“或许夏主任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
“你呢?”夏千沉问,“你怕吗?最差的结果是客死异乡。”
黑暗里,钟溯能看见他漂亮的狐狸眼,和他琥珀色的瞳仁。
钟溯说:“和你死在一起的地方不叫异乡。”
——
春节之后,SL车队向全世界招募车手,备战WRC。
夏千沉接受采访时说,人活一世,要多拼一拼,死后不过一抔黄土,不能被扬在风里的时候再后悔,头上也没有复活币。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国内立刻有车厂前来合作。因为WRC的参赛要求之一,是参赛车手必须来自车厂车队的车手。
然而夏千沉和钟溯已经在SL车队,不过好在杜源的公司不是车厂,他们只需要和车厂合作挂名就好。
大牌车厂们听闻此讯蜂拥而至,毕竟这是个面对全世界的广告,而且拉力赛,抛开输赢,在赛段上的精彩表现,包括但不限于撞车出事故,才是观众们最爱看的。
三月份,敲定了车厂,线上报名,告别夏主任,带着车队的9个集装箱,其中包括勘察车、维修设备、配件消耗品、赛车本体。
备用的发动机和一些零件,是WRC官方协调运输,用AMP箱空运。
赛车本体从海关出,使用整车进口的巨大运输箱。同时,另一台备用赛车从海上走,以防万一。
就这样,所有配件兵分三路,他们即将在四月初抵达WRC这赛季的第一站,摩纳哥,蒙特卡洛。
WRC,光是这些车辆和配件的运费就花了近乎三十万,花得夏千沉非常爽。
最后目送橙黄色的整车进口运输箱离开他们的视线,夏千沉、钟溯、景燃,三个人在机场吃了一顿非常难吃的牛肉面后,回去了A市。
“这是我从业第一次错过赛季第一个站点赛。”夏千沉看着高铁过道上狂奔的小孩,“今年第一站在哪儿来着?”
“龙游。”钟溯说,“我们四十分钟最后一个赛段跑完,飞奔去天马赛车场的地方。”
“哦对。”夏千沉想起来了,“难怪没什么印象。”
景燃一路上都在思考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他恨不得让夏千沉把杜源赛车场的厨师也一起带去。
“蒙特卡洛那边是地中海。”景燃忧心忡忡,“那边的东西你能吃得惯吗?”
夏千沉指指钟溯,“他会想办法哄骗我吃的。”
钟溯点点头,“你只要告诉他,吃下难吃的食物,是成为高达驾驶员必要的磨练,他就会闭眼往下咽。”
“呃……”景燃看着他们,“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知道这些细节。”
高铁到站后,出口处的人群里站着一个戴着浅灰色鸭舌帽的青年,景燃一逮眼就看见了他,然后挥挥手。
那青年立于人群之中十分惹眼,明明是稀疏平常的风衣和牛仔裤,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十分好看。
尤其对比这三位刚刚挥别赛车,吃了顿难吃的又舟车劳顿的人。
景燃笑得相当甜,不符合他本人长相的甜,对两个人说:“看,男朋友来接我了。”
钟溯抽抽了两下嘴角,“别用这个笑脸对着我。”
然后扭过头对夏千沉说:“回家想吃什么,松鼠桂鱼?文思豆腐?清蒸黄鱼?”
作者有话说:
我们快完结啦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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