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天选倒霉蛋>第108章 徒劳月光

  何媛回彬县的车票定在下午四点左右,距离现在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而就眼下的情形,很明显也没什么再去周边逛逛的可能;辛随坐在房间里给何景乐打电话,连拨几个都是无人接听,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联系了向空山,这次倒是有人接电话,但听着也不是本人,虞叶好在那边充满诧异地说:“随哥?”

  “小好吗?”

  辛随认出他声音,没特别奇怪,反而想到之前何景乐在他面前和对方打电话,被电话号码的货不对板气到嗷嗷直叫的窘样,他没忍住笑了一下,随即涌起更多担忧,没忍住咳了两声:“小乐和你们在一起吗?我今早就没联系上他了。”

  这问题不难答,但是虞叶好听完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他啊…他——”

  与此同时,莫名失联的何景乐本人就坐在接电话的虞叶好旁边,眼底通红,熬了大夜的下巴上冒出一片青色的小胡茬,正双手合十、拜祖宗似的上下晃着求情。

  真是一个敢求一个敢答应,虞叶好这么些年撒的谎屈指可数,被拆穿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何景乐让他不说,他还就真的不说;磕磕巴巴半天,最后只十分紧张地憋出了一句话:“我、我也不知道啊。”

  辛随静了一下,喊他名字:“小好,叫何景乐接电话。”

  “……”

  编瞎话被拆穿的二人组同步垂下头,上次发生这样的场景,好像还是暑假何景乐偷偷摸摸带着刚补了两颗牙的虞叶好去吃冰棍然后被向空山查岗。

  虞叶好颤颤巍巍地双手递出手机,宛如交出革命的火炬,悲凉而沉痛:“乐仔,对不住啊,他发现了。”

  何景乐没工夫理他,硬着头皮接过手机,上来就假装自信道:“嗨,老公。”

  辛随:“……”

  真到这会儿,他也发不出脾气了,转过头避开话筒又咳了两声,才轻言细语地讲:“再要紧的事儿,总也有回我个电话的时间吧?”

  何景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辛随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更好,他抠着向空山手机壳背面凸起的几颗小珍珠,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遮住大半眼神,竟然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吸了下鼻子,又小声地问:“辛随,你生病了,是因为昨晚淋了雨吗?”

  “嗯,是有点着凉,但不严重。”

  原本打算借此好好装一通可怜的辛学长最终也没能忍心,他安慰了何景乐几句,就把这事给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而问道:“所以发生什么了,能说给我听听吗?”

  何景乐由始至终没抬起过的薄薄眼皮倏然颤了一下,良久,才别开脸,跟小孩终于找到了能撑腰的家长似的闷声说:“…哥,寻人帖404了。”

  这事其实十分荒谬,从昨天凌晨四点半,他在熟睡中被熬夜画稿的余康哲一个电话叫醒,然后又被告知自己发的所有东西,都因为真实性存疑而且传播度太广被暂时限制了公开之后,他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后半夜一秒都没能再合上眼,近乎错愕地看着个人后台涌上许多空穴来风的指责,有人说他作为公众人物为什么不能审核好信息再发送,浪费公众同理心;也有人称图上众多只是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而他所谓的寻人公告,只是变着法地在圈钱,昧着良心赚这种钱,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连同配合他转发过这些的余康哲和姚旋,也跟着一起受到了质疑,无端被牵连。

  一切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看不见”。

  何景乐从小到大被骂的次数不少,何鸿光骂他烂泥扶不上墙,很多明着巴结他的人暗地里说他仗势欺人胸无点墨他也了解;但他此刻却破天荒地感到困惑,想不明白什么叫做不真实,为什么这种明摆着一戳就破的谣言也能被当真,而有的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换了副模样。

  假如消失的就是虚假的,困境里孤注一掷的希望也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何景乐喉头哽塞,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本还想着,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辛随提起;对方最近因为家庭缘故,恐怕不会比自己好过到哪里去,家庭矛盾的内耗是全方面的,他不愿意再让辛随为此多烦一份心。

  可是没想到对方这样敏锐,现在他递交平台官方的资料还在审核中,个人主页的置顶依然是两条光秃秃的404,辛随的电话就已经追到了向空山手机上。

  还三言两语堪破他的小伎俩,让他连装都没法装,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越讲声音越低;到最后,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微弱的电流,他听见辛随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声,宿命般的心有灵犀又在此刻上演,辛随仿佛总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万一我就是愿意为你挂这份心呢?”

  他一愣,熬了夜后干涩的眼睛顿时覆上一层薄薄的眼泪,又听到对方继续说:“小乐,我一点也不怕这个,我只是怕你不需要我这样做,那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需要了。”

  除了他的小乐,辛随想,除了何景乐,世界上谁还愿意了解他、靠近他,然后接受他这份开始口是心非、过程词不达意、结尾固执痴迷的爱呢?

  何景乐很长时间没说话,吐息颤抖,辛随知道他在听,又轻声地、哄小朋友一样地说:“我现在就来见你好吗?”

  “不好,”何景乐总算说话了,“你生病了,还是我来……”

  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下,迟疑地望向一边埋头在资料里筛选信息的虞叶好,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迷茫地和他对视,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虞叶好神色漫上一抹柔和的怀念,然后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夸张的口型——

  他看懂了,对方在说:“去吧。”

  人生这么短,不知道和谁的哪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当然要抓紧机会,去见最想见的人,做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失败了跌倒了都无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年轻人的褒义,而至于其他——

  虞叶好托着腮看走近的向空山,笔杆横在嘴巴上,他想:那就交给朋友吧!

  与此同时,狂奔到楼下的何景乐若有所感,回头眼含热泪地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原来他所求的圆满不过也就这么一瞬,那就是在未来仍有无穷无尽的话要和这些人说。

  车辆在极速后退的景色里飞驰,他平复呼吸,决心等见到辛随的第一面,就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想念他;他将不会再借担忧的名义做任何报喜不报忧的隐瞒,他要和辛随一起见证一切的悲喜,什么都可以,只要辛随不再用那样叫他心碎的语气说害怕他不需要他。

  他怎么会不需要他呢?

  目的地一点点靠近,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越过旋转的大门,电梯数字一格格跳动攀升,他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向终途的房间。

  ——房间门竟然开了大半,这让他有些诧异,再靠近一些,却听到里面隐忍的争吵,女声他熟悉,是前不久刚在医院里看过的何媛;他步伐蓦地停下,听见里面何媛讲:“辛随,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那可是个男的,你知道和他在一起以后会怎么样吗?”

  “你们不能结婚,不能有后代,甚至有可能,以后你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就因为你是个同性恋!”

  他怔怔地望过去,在开了一半多的门里,看到正对着他的何媛和背对他的辛随,前者仿佛知道他会在这时来,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带着十分明显的不屑和轻蔑,看他如同看一块拦了她儿子光辉前程的绊脚石。

  “辛随,”她接着说,“别让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何景乐在此时是仍没有痛感的,他只是觉得恍惚,就好像一场很长的梦将要醒了似的头重脚轻,直到从刚才起就没说话的辛随开口讲了唯一一句,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我不在意。”

  “只要他还需要我,那就算是他想要啃一口天上的月亮,我也愿意去为他摘的。”

  他泪流不止,却瞧见何媛睁大了眼睛,一个饱含着怒意的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连忙跑过去死死地抱住辛随;两具相仿的身躯交叠,他兀自颤抖着,察觉到脸上温热,才发现是辛随微笑着用指腹帮他揩掉了眼泪,高烧未愈的人脸色苍白,在一片混乱里,旁若无人地吻他眉心:“小福星,又救我一次。”

  然后又讲:“不哭。”

  这话让他眼泪流得愈加汹涌,虔诚而贪婪地在极近距离里描摹着对方的眉眼,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以前和婷姨呆在家里消磨光阴时看的狗血电视剧,里面的男女主角因为种种误会分开,往往到最后才发现,困扰他们的,竟然是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东西。

  他那时觉得好笑,可是现在却想问:为什么当时没人来告诉他,即使两个人之间什么误会都没有,即使他们如此真挚热烈地相爱着,却还是要在这种相似的时机里走到尽头?

  一滴眼泪落下来,他闭上眼睛,慢慢地说:“辛随,我最爱你,我全世界最最喜欢你,你是我见过最帅的大帅哥。”

  所以,他怎么忍心让对方余生就盘旋在这种困境里,日复一日地耗尽骄傲与自尊?

  辛随呼吸一滞,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别说了。”

  可是何景乐还在说,哀求似的:“别和我谈恋爱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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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磕三个头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