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天选倒霉蛋>第56章 戛然而止

  雨势愈发大,一路泼进没关紧的走廊窗,淋湿大块的米白色地板,映出天上一道灰蒙蒙的光;接完电话的辛随拿了把伞,在身后宋嘉茂急促的喊声里,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连绵的雨幕中。

  他跑得那样快,肺里烧灼着,漫进此刻令人作呕的土腥味;手机屏幕还没熄灭,在误触中划出许多无关界面,辛随一脚踩入大大小小的水洼,连同裤腿一并被洇成大片的深色,就这么一路跑出校外,才茫然地停下了脚步,而后缓缓地抬头,对着不远处的站牌发愣。

  他的思维好像也和时间一起停滞了,共同被困在几分钟前的一个电话里,竟一时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

  要去哪里?他想,现在应该去哪里?

  他又想到向空山在片刻前疲倦的声音:“随哥,旅行的事情,乐仔是不是跟你说过了?……地点是在临市不远的山上风景区,他昨天跟我们说今天要出发,然后我就再也没联系上。雨下得太大了,刚才我看到新闻推送说、说——”

  向空山那时停顿了一会儿,仿佛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是小范围山体滑坡。今天去的旅行团好几个被困在山上,现在还没消息。”

  天气预报并没预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所有人也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出游——毕竟人总不能倒霉到这种地步,只是出趟门而已,难道就再也回不来了么?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辛随额前碎发被吹进伞下的雨淋湿,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全凭本能地抬手叫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良久,又抹了一把脸,继续给向空山发消息:[你现在在哪儿?我已经叫了车,直接走高速过去。……小山,我们都先别自己吓自己,雨天山上湿滑难免,那边一定也有应急处理措施,不会有事的。]

  话说出口,有多少自欺欺人的成分就仁者见仁了,辛随坐在出租车上,不断搜索有关这次小范围山体滑坡的报道,可是大多都语焉不详,只说是正在紧急疏通,至今还没出清晰的结果。

  接了个大单子的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这个自上车起就一言不发玩手机的年轻人,正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过于压抑的气氛,忽然又见对方抬起手,稳准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面无表情。

  “哎…!”

  司机没拦住,只能唉声叹气地劝道:“小伙子,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辛随没回答,脸上现出几道指痕,过了会儿才低声地说:“能再开快一点吗,麻烦您了。”

  “不是我不想,但雨天路滑,我也得优先保障乘客的安全不是么?”

  这司机看着像是个话痨,一说起话来刹都刹不住车,“……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大的雨,你偏要往临市跑什么?我可听说,那边山都塌了,困住了好些个人,正紧急疏通呢!你——”

  司机话没说完,很突兀地住了嘴,因为后视镜里,辛随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就真要当场哭给他看似的。

  可是辛随当然不会哭,也不敢哭,因为任何时候,哭都是最没用的东西,哭少了虚伪,哭多了,又会难以避免地叫人觉得烦。

  他只是觉得后悔,无比的后悔,不断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答应何景乐和对方一起去,然后又想为什么没有多和对方说几句话,再低声下气也好,只要他多问一句,知道对方选了今天去旅行,他一定会为他提前看好天气预报,哪怕再遭人嫌也多加叮嘱——只要何景乐能去哪里都安安全全,永远都快快乐乐,做不用操心的小糊涂蛋。

  辛随眼眶干得发疼,和头顶湿淋淋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车辆驶上高速路口,加快的速度让雨水模糊了玻璃窗,他盯着窗外的水痕,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脸埋进掌心,发出了很长很长的一声叹气。

  就像是,一声未发出的悲鸣。

  手机又在嗡嗡震动,他幻想着是完好如初的何景乐给他打电话,像往常一样生龙活虎,快活又得意地告诉所有人自己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这只是和所有人开的一个玩笑;但他愿望落空,来电人依然是向空山,背景音里有人在接连不断的小声抽泣:“随哥,你已经在路上了么?”

  辛随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向空山于是继续道:“那好,我刚刚联系了何叔,我们现在也正要准备上高速……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我们到了再汇合。”

  雨还在下,越接近目的地,就越像瀑布似的淌下来,这司机好人做到底,雨天里压着限速一路飙到山脚下,远远的,辛随就看见黄色的警戒线立在雨幕中,周围站了好几人,老小都有,里面还站了个穿红裙子的女孩,浑身湿透,头发紧贴着脸,正丢了魂一样地在哭。

  ——叫他甚至都不敢仔细看,仿佛再多看一秒,就要被那摧心剖肝的痛楚淹没了似的。

  辛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去的,但没走到近前,就有制服模样的人将他拦了下来,表情严肃地劝诫他:“这位先生,前面已经不可以通行了。”

  “我、我有朋友在里面。”

  辛随哑着嗓子,忽觉有湿漉漉的东西沿着鼻梁滴落,他抬手一抹,才发现是雨水,而自己的伞被握在手里,竟然忘了撑开;现在的他,好像和前面那些恸哭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啊,这样。”那工作人员的表情一下就变得温和许多,颇有些不忍心地道,“您稍等,我们正在努力疏通道路,请相信我们,您朋友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们。”

  辛随轻轻地说,脸上水痕蜿蜒,不知道有没有悄无声息淌下的泪,他抬起手,指着前面稀稀落落站着的那几个人,又问:“那我也可以站到那里去吗?”

  “我担心他害怕,我想就在这里等着他,我希望、我希望——”

  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出来,然后第一眼就看到我。

  辛随终于说不下去了,他弯下腰,两手扶着膝盖,胸膛极度起伏,像老旧的鼓风机一样急促地倒抽着气,连那工作人员又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他只是突然在此刻想通了一个道理,并且决定,在无法预测的下一秒到来之前,死都要和何景乐死在一起。

  可是,如果这一秒,就已经是无法预测的下一秒呢?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和何景乐说话了,他不知道何景乐在做什么,现在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聊天是何景乐倒退着走进人群,像永远不会心碎一样笑着扬言不稀罕和他谈恋爱,他不想要停在这里,就像烂俗小说里没写完的最后一句。

  甚至留不下戛然而止时那一声高昂尖锐的余音。

  “……辛随?”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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